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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一章 :天佑憐人

  夜半三更,柳尋衣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此時,他思緒萬千,心亂如麻。心中時而堅定、時而猶豫、時而痛苦、時而憤恨,難以言明的糾結幾乎令其神智錯亂。


  出於感情,柳尋衣萬萬不想置洛天瑾於死地。但出於理智,他卻不得不遵循趙元的計劃行事。


  漫漫長夜,柳尋衣無數次下定決心,欲與趙元同仇敵愾,將密謀造反的奸賊斬盡殺絕。但與此同時,他又無數次心生衝動,欲不顧一切地將真相告訴洛天瑾,讓他儘早應對。


  此時此刻,柳尋衣的心裡彷彿住著兩個分庭抗禮的宿敵,一個是秉公滅私,以義斷恩的柳大人,一個是柔情俠骨,劍膽琴心的柳執扇。


  他們判若鴻溝,涇渭分明,形同水火,誓死不容。皆願主宰柳尋衣的命運,因此相互攻殺,毫不留情,逼的柳尋衣左右為難,進退維谷。


  一邊是「忠」,一邊是「義」。直至今夜,柳尋衣終於體會到何為忠義難兩全?

  正在柳尋衣胸中如堵,痛悶難當之際,一道黑影悄然浮現在窗戶上,借著聊勝於無的朦朧月色,窗上的黑影忽近忽遠,忽隱忽現,似是徘徊不定,猶豫不前。


  「什麼人?」


  柳尋衣暴喝一聲,飛身而起,心情煩躁的他出手毫不留情,一拳將緊閉的窗戶生生洞穿一個窟窿,而後五指成抓,死死攥住窗外之人的咽喉。


  柳尋衣的動作快若閃電,以至窗外之人根本來不及反應,便已被他死死鉗制。


  緊接著,一道滿含驚詫與痛苦的嗚咽自窗外傳來,聞聽既熟悉又陌生的喘息聲,柳尋衣大驚失色,左手匆忙將窗戶推開,但見窗外之人,竟是多日未見的洛凝語。


  今夜的洛凝語,氣色虛弱,面容慘白,身形削瘦,精神渙散,宛若剛剛經歷一場生死攸關的大病,與昔日神采奕奕,古靈精怪的刁蠻千金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見此一幕,柳尋衣忽覺心痛如絞,羞愧萬分。


  他趕忙鬆開鉗制著洛凝語的右手,眼神顫抖地望著淚眼朦朧的洛凝語,唇齒張張合合,似有千言萬語,卻又喉嚨生澀,半晌未能發出一聲。


  如今,柳尋衣根本不知道自己應該以何面目面對一片痴心的洛凝語?

  他已經欺騙她、利用她、傷害她……難道事到如今,柳尋衣還要故作好人,向她說一些連自己都不肯相信的敷衍之詞?

  殊不知,即便柳尋衣已將洛凝語的心傷的千瘡百孔,鮮血淋漓,但他依舊不肯罷休,直至今日,他仍在密謀除掉洛凝語的爹娘,非要將她推入無盡深淵,淪為家破人亡,無父無母,無親無故的可憐人不可。


  一想到這些,柳尋衣恨不能一劍刺死自己,以解心中之愧。


  洛天瑾密謀造反,罪無可恕。凌瀟瀟蛇蠍心腸,其罪當誅。


  然而,洛凝語何罪之有?

  從頭至尾,她都是一個單純善良的女子,對柳尋衣更是毫無心機,唯有一往情深。卻不料竟要承受千般苦難,萬般折磨,試問天理何在?公平何在?柳尋衣心心念念的「道義」又何在?


  倘若洛凝語有錯,她只錯在不該生於洛家,不該成為洛天瑾和凌瀟瀟的女兒,更不該愛上人鬼難辨,虛情假意的柳尋衣。


  這一刻,洛凝語垂淚無聲,只是靜靜地望著柳尋衣,雖一言未發,卻勝過萬語千言。


  她的目光溫柔似水,令柳尋衣泫然流涕,黯然神傷。


  她的目光熾熱如火,令柳尋衣五內俱焚,柔腸寸斷。


  她的目光凌厲如刀,令柳尋衣心驚膽寒,魂飛魄散。


  此時此刻,猶如天地凝固,時光滯緩。二人彼此對視,心緒交織,似轉瞬一念,又似蒼海滄田。


  終於,柳尋衣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壓抑,淚水如黃河決堤般簌簌而下,眨眼已是淚流滿面,痛哭不已。


  「你們都認為我愚昧無知,誰也不肯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不知過去多久,洛凝語的聲音終於響徹在柳尋衣的耳畔。


  「凝語,我……」


  「尋衣,看你傷心落淚,我……生不如死。」


  只此一句,猶如一箭穿心,令柳尋衣神情一怔,腦中瞬間化作一片空白,久久回不過神來。


  「你要殺爹……對不對?」


  又是一箭穿胸而過,令柳尋衣心喬意怯,目瞪口呆。


  「凝語,你……你在說什麼?」


  「爹告訴過我,娘曾在祥雲綢緞莊私會趙大人,無疑是對爹的背叛……」洛凝語不理會柳尋衣的詫異,依舊自言自語,「那場本不該出現的密會,其實是你在暗中撮合……」


  「我……」


  「洵溱並未冤枉你,你真真切切是朝廷的內應……」


  洛凝語宛若著魔一般,不知是在質問柳尋衣,還是在喃喃自語。


  她的語氣平淡如水,但偶爾泛起的陣陣哽咽,彷彿心死後的絕望,凄楚而悲涼。


  「你們都以為我愚昧無知,以為我心思單純……其實,我並不愚昧,你們每個人的所作所為,我統統看在眼裡……你們的是是非非,我也能分辨出一二……爹不愛娘了,於是娘要報復爹……而你,就是激起爹娘反目的罪魁禍首,對不對?」


  「凝語,你聽我解釋……」


  「尋衣!」


  未等柳尋衣開口,神鬱氣悴的洛凝語突然跪倒在地,失聲痛哭著向柳尋衣苦苦哀求:「我求求你,能不能放過我爹?求求你,不要害我們家破人亡。只要你同意,讓我做什麼都行,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我給你磕頭了……」


  望著自甘卑微的洛凝語,柳尋衣心如刀絞,淚如雨下。


  他縱身躍出窗口,不假思索地跪在洛凝語對面,雙手將她不斷叩拜的嬌軀死死托住,聲音顫抖地說道:「凝語,你不要這樣,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不要再騙我!」洛凝語奮力掙脫著柳尋衣的雙手,無奈柳尋衣力大無窮,任其如何掙扎,始終無法擺脫束縛,故而心生絕望,一下扎進柳尋衣的懷中嚎啕大哭起來,「你一次又一次地騙我,於心何忍?雖然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我有一種強烈的預感,賢王府危機四伏,爹身處漩渦之中或是朝不保夕,而唯一能救他的人……是你……」


  「凝語,你不要這樣……」


  「尋衣,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洛凝語像一個驚恐無助的孩子,拚命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無論發生什麼事,求你放他一馬……你們想要什麼都可以拿走,只要放過我爹……」


  「凝語……」洛凝語的孤獨無助,柳尋衣看在眼中,痛在心頭。


  「尋衣,我曾在你生死之際,求爹放你一馬。今日,你能不能看在我救過你的情分上,饒爹一命?」洛凝語神情激動,語無倫次,「權當……權當償還我的恩情,行不行?我已經失去你,不能再失去爹……」


  話音未落,洛凝語的理智再度被淚水淹沒,依偎在柳尋衣的懷中,哭的像是找不到爹娘的孩子,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凝語,我……答應你!」


  終於,柳尋衣下定決心,眼中湧現出一抹前所未有的堅毅,他將洛凝語輕輕托起,一字一句地說道:「我答應你,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保護府主,不讓任何人……傷他性命……」


  洛凝語的眼中閃過一抹狂喜,難以置通道:「此話當真?」


  「我柳尋衣對天立誓,決不食言!」


  說罷,柳尋衣將洛凝語緩緩扶起,安撫道:「凝語,你不必多慮,事情真的不像你想的那麼糟糕。只要有我在一天,你一定不會家破人亡,更不會孤苦無依。」


  「那你……」


  「不必多問,有些事知道的越多反而越痛苦。」柳尋衣打斷道,「你不必胡思亂想,更不必杞人憂天。放心!我會妥善地解決一切,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


  「尋衣,我相信你……」


  「天色已晚,回去睡吧!」柳尋衣柔聲道,「我保證,什麼事都不會發生,正如太陽照常升起,賢王府也將太平依舊。」


  「嗯!」


  得到柳尋衣的親口允諾,洛凝語那顆惴惴不安的心終於踏實下來。


  她拭乾淚痕,頗為乖巧地點點頭,而後深深看了一眼面帶微笑的柳尋衣,未在遲疑,轉身離去。


  望著洛凝語遠去的背影,柳尋衣的口中竟發出一道如釋重負般的嘆息。


  剛剛看似洛凝語大鬧一場,他不得不被逼妥協,實則亦是他內心深處的真實寫照。


  洛凝語逼他做出的選擇,恰恰是他發自肺腑的選擇。


  保住洛天瑾,與其說幫洛凝語完成一樁心愿,倒不如說幫他自己了卻一樁心事。


  「柳尋衣,你瘋了嗎?」


  突然,秦衛的聲音自柳尋衣的身後響起:「你剛剛對洛凝語的承諾,是逢場作戲還是真情實意?」


  「秦兄,洛小姐是無辜的……」


  「是又如何?」秦衛冷漠道,「人各有命,盡憑天意。你可憐她,誰又來可憐你?」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那也不能因為一個女人而違背皇上的旨意。」秦衛怒道,「此乃婦人之仁,遲早會害死你我。依我之見,你已被美色迷昏頭腦,理智早已蕩然無存。」


  言至於此,秦衛眼神一狠,又道:「不行!我不能讓一個女人壞了侯爺的大事。既然你顧忌她的感受,我索性殺了她,一了百了!」


  「且慢!」


  柳尋衣橫身擋住秦衛的去路,義正言辭道:「你想殺她,除非從我的屍體上邁過去!」


  「柳兄,你……唉!」秦衛氣的臉色漲紅,憤憤不平道,「你答應她保住洛天瑾,明日又如何向侯爺交代?」


  「天無絕人之路,一定有兩全其美的辦法。」


  話雖如此,但柳尋衣心知肚明,趙元和洛天瑾一兵一賊,二者斷不能共存。


  因此,他已在心中暗暗篤定,如事到臨頭萬般無奈,他唯有一死,以換取雙方暫時罷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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