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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二章:物是人非

  夜色漸深,天機閣內一片寂靜。


  當匆匆洗漱一番的柳尋衣來到書房時,趙元正坐在書案后閉目冥思。面對柳尋衣的推門而入,他置若罔聞,宛若一尊泥塑般一動不動。


  「拜見侯爺!」


  柳尋衣躡手躡腳地走到案前,小心翼翼地跪倒在地。


  「坐吧!」


  趙元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沙啞,並且十分疲憊。


  「屬下不敢……」


  「今夜書房內只有你我二人,不必拘禮。」


  趙元緩緩睜開雙眸,抬眼間額頭上浮現出一道道細密的皺紋,整個人的精氣神較之當初萎靡衰敗許多,彷彿一下子蒼老幾十歲,令柳尋衣倍感驚訝。


  「坐吧!」


  「謝侯爺。」


  在趙元的再三催促下,柳尋衣不敢執拗,答應一聲匆忙落座。


  「尋衣,幾月不見,你削瘦許多。」趙元目不斜視地打量著惴惴不安的柳尋衣,似笑非笑地說道,「怎麼?在賢王府生活兩年,回天機閣不習慣?」


  「當然不是。」柳尋衣連忙解釋,「自從我回來后,一直在房中自省待罪,因此才……」


  「聽說你好幾次喝醉后,失口呼喊『許衡、凌青』這些人的名字。並且對於下人們稱呼你為『柳大人』而不為所動。」趙元並不在意柳尋衣的解釋,徑自說道,「是不是做慣了『柳執扇』,忘記怎麼做『柳大人』了?」


  「侯爺,我……」


  「不必緊張,這些都是人之常情,本侯不會怪你。」未等柳尋衣起身賠罪,趙元已滿不在乎地擺手道,「不過本侯希望你能儘快振作起來,雖然眼下沒有其他差事,但……你可以教導教導新人,不要整日喝的爛醉如泥。」


  「屬下謹記。」


  言罷,柳尋衣偷瞄一眼趙元的表情,見他面露疲態,氣色衰微,不禁暗暗心憂,試探道:「侯爺,我聽說……皇上對我們在洛陽辦的差事頗有不滿?甚至下令停滯天機閣辦差,以觀後效?」


  趙元眉頭微皺,心不在焉道:「皇上只是一時動怒,此事你不必擔心。」


  「是。」


  雖然趙元說的風輕雲淡,但柳尋衣卻能從他的語氣中感受到濃濃的悲愁與無奈。


  「今夜本侯找你,是想告訴你三件事。兩件壞事,一件好事,你想先聽哪一件?」


  「我……」柳尋衣心思忐忑,遲疑道,「願憑侯爺吩咐。」


  「那好,本侯先報憂,再報喜。」趙元也不推脫,開門見山道,「第一件壞事,臨安城近日冒出許多江湖人鬧事,你應該有所耳聞?」


  「是。」


  「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烏合之眾,幾乎把臨安城所有的府衙官邸統統折騰一遍,只為要挾朝廷將你交出去。」趙元言辭鄭重,語氣變的愈發陰沉,「昨夜,有一夥吃了熊心豹子膽的賊人竟敢夜闖皇宮禁地,非但在皇宮各處寫滿要挾之詞,而且還在貴妃的玉榻上……留下一把利刃。」


  「嘶!」柳尋衣聽的心驚肉跳,如坐針氈。此事,畢竟因他而起。


  「他們敢在貴妃的玉榻上留下利刃,分明是向皇上挑釁。」趙元沉聲道,「大內侍衛們連夜追捕,當場斬殺三人,可仍有兩人在逃。貴妃因受到驚嚇而卧病在床,聖上龍顏大怒,今晨將貴妃宮的三十二名侍衛全部斬首,以儆效尤。同時增調三千御林軍入駐皇宮四周,以應不時之需。」


  「這……」柳尋衣大驚失色,啞口無言。


  「今日,皇上召見我和丞相,你可知聖上對我們說些什麼?」


  「屬下不知。」


  「皇上說『亂世之中奸賊當道,以至禮崩樂壞,綱常淪喪,大義不存。照此以往,遲早國將不國、君將不君、臣將不臣!』」趙元的語氣羞憤交加,眼圈情不自禁地紅潤幾分,「皇上還說『落魄的鳳凰不如雞。昌明盛世,誰人敢在天子面前造次?如今亂世動蕩,竟連蛇蟲鼠蟻、宵小之徒都敢去皇宮禁地為非作歹。此乃歷朝歷代亘古未有之奇聞,更是大宋開國以來前所未有之羞辱。』皇上此言,字字誅心,令本侯與丞相如遭萬箭穿心,痛不可當。」


  此時,柳尋衣面如白蠟,精神恍惚,已不知該如何接話。


  「皇上下令,此事因我們辦事不利而起,因此令東府設法收場。」趙元苦澀道,「皇上只給丞相一月期限,若不能平息臨安城的亂象,自丞相大人以下……不!也包括丞相大人,東府所有在臨安的官吏,全部連降三級,並罰三年俸祿。」


  「這……」柳尋衣難以置信地望著面色鐵青的趙元,遲疑道,「不知丞相大人打算如何應對?」


  「丞相的意思是……將所有參與鬧事者趕盡殺絕。」


  「此事恐怕……難如登天。」柳尋衣憂慮道,「如今鬧事者絕非一兩人,亦非一兩方勢力,而是整個中原武林。若想將中原武林斬盡殺絕,而且是在一月之內,恕我直言……根本不可能辦到。」


  趙元眉頭一挑,別有深意地反問道:「那……依你之見該何去何從?」


  「我意……」柳尋衣不再猶豫,將心中醞釀已久的想法如實道出,「由我出面,平息這場本不該出現的風波。」


  「由你出面?」趙元狐疑道,「你的意思是……讓朝廷把你交出去?」


  「是……」


  「混賬!」


  「砰!」


  柳尋衣話音未落,趙元竟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怒指著惶惶不安的柳尋衣,呵斥道:「你以為現在是你一個人的事嗎?此事關乎國家體面,朝廷威嚴,豈容你異想天開,胡作非為?他們越是咄咄相逼,朝廷越不能退讓一步,此乃皇上的旨意,任何人不得違抗。」


  「侯爺息怒,屬下知錯!」


  柳尋衣趕忙跪倒在地,向趙元叩首賠罪。


  「此等無稽之言,日後休要再提!」


  「遵命。」


  「他們敢擅闖皇宮,已經不是單單針對你,而是針對整個朝廷。丞相的憂慮果然沒錯,中原武林看似一群烏合之眾,實則卻蘊藏著天大的變數。若能為我所用,則可化腐朽為神奇,成為朝廷抵禦外敵的一把利劍。若不能為我所用,則可能變成危及天下的禍亂之源。眼下看來,丞相當年一語成讖,江湖危及廟堂已初現端倪。」趙元滿心憂愁,卻又滿口無奈。忽而話鋒一轉,又道,「這只是第一件令皇上不痛快的事。除此之外,還有第二件壞事。」


  「敢請侯爺示下。」


  趙元的眼睛微微眯起,質問道:「你曾揭發金復羽在橫山寨暗藏數萬兵馬,欲起兵造反,是不是?」


  「是。」柳尋衣眼神一變,驚愕道,「難道此事有變?」


  「不是有變,是有假!」趙元懊悔道,「虧本侯對你十分信任,在丞相面前更是以性命替你作保。卻萬沒料到,這則消息純屬子虛烏有,荒唐之極。」


  「什麼?」柳尋衣心慌意亂,手足無措,「這……怎麼可能?」


  「皇上派欽差大臣前往邕州明察暗訪,將橫山寨里裡外外徹查三遍,恨不能挖地三尺,卻連一兵一卒都未發現,又哪來的數萬兵馬?」趙元不悅道,「此事令皇上大為不滿,今日甚至當著文武百官的面痛斥丞相輕信謠言,荒唐愚蠢。令丞相在朝中顏面盡失,難以自處。」


  「不可能!」柳尋衣辯解道,「金復羽圖謀不軌,此事千真萬確……」


  「尋衣,你老老實實地告訴本侯,金復羽暗藏數萬大軍可是你親眼所見?」


  「這……」柳尋衣不禁一陣語塞,「屬下並非親眼所見,而是聽……」


  「眼見為實,耳聽為虛。既然不是親眼所見,又談何千真萬確?」趙元擺手道,「除非皇上派去的欽差和邕州上上下下的所有官吏全部瞎了眼,否則你口中的『千真萬確』就是強詞奪理。」


  「這……」


  「因為這件事,皇上本欲治你一個造謠生事,蠱惑人心之罪。但幸得丞相極力周旋,皇上又念你平叛有功,故而格外開恩,饒你一次。」


  柳尋衣雖群疑滿腹,卻不敢狡辯,只能唯唯諾諾地點頭賠罪。


  如果他執意辯解,非但不能改變現狀,反而會招惹許多不必要的麻煩,甚至為東府和丞相、趙元樹立新的政敵。


  一連兩則壞消息,令柳尋衣心灰意冷,無所適從。他實在想不出,在如此不利的局勢下,趙元還能為他帶來什麼好消息?


  「罷了!」趙元深吸一口氣,輕聲道,「報完憂,現在該報喜了。」


  柳尋衣眼皮一抖,看向趙元的目光中充滿忐忑焦慮。


  「尋衣,本侯曾說過,洛天瑾一死,你厥功至偉。」趙元不急不緩地說道,「本侯不會食言。今日,丞相和本侯聯名在皇上面前為你請功,皇上雖對你謊報消息心存不滿,但功過分明,獎罰有秩,不會因為你的過錯而抹殺你的功績。聖上念你對朝廷忠心耿耿,不惜潛藏在民間風餐露宿,勞苦功高,故而下旨將你破格擢升,敕封為四品都尉,賞黃金百兩,賜御馬一匹。」


  「謝皇上恩典!」柳尋衣神情一稟,連忙俯首叩拜。


  「本來你有望官升兩級,只是近日鬧出的諸多雜事令皇上鬱結難舒,故而只將你擢升一級,望你不要心存芥蒂。」


  「屬下不敢!」


  「尋衣,這件差事雖鎩羽而歸,但過錯不在你,你反而平叛有功,因此不必憂慮。」趙元寬慰道,「本侯知道你在民間刀口舔血,九死一生,過的十分不易。因此,你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無論是要金銀、要田畝、要宅子……只要本侯力所能及,一定盡量滿足你。」


  「多謝侯爺大恩,屬下感激不盡。」柳尋衣誠懇道,「屬下為朝廷辦差乃職責所在,分內之事,豈敢貪圖獎賞?至於金銀、田畝、宅子……屬下更是不敢奢望。」


  言至於此,柳尋衣的語氣陡然一滯,凝重的目光緊緊盯著一言不發的趙元,躊躇再三,方才鼓足勇氣,誠摯哀求道:「如若侯爺不棄,屬下斗膽……請侯爺履行當初的承諾。若能如此,在下必感恩戴德,永世不忘。」


  「什麼承諾?」趙元眉頭一皺,遲疑道,「你說的是……」


  「侯爺曾承諾屬下,待我回到天機閣,侯爺願聯同丞相大人在皇上面前做媒……」


  「嘶!」


  柳尋衣話音未落,趙元猛然倒吸一口涼氣,恍然大悟道:「你不要金銀田畝,原來是想要人?」


  「是!」事已至此,柳尋衣不再有一絲一毫的膽怯,硬著頭皮承認道,「屬下什麼都可以不要,甚至連皇上敕封的官職也可以不要。我只要馨德郡主,除此之外,再無他求。」


  「這……」柳尋衣的堅決,令趙元臉色一變,神情變的愈發扭捏。


  「侯爺,是否因為我沒能成功招安洛天瑾,因此你和丞相大人不便在皇上面前做媒?」


  「這……尋衣,其他的事本侯都可以答應你,唯獨這件事……」趙元一臉難色,吞吞吐吐半晌,也未能說出所以然。


  柳尋衣心急如火,直言不諱:「如果侯爺不便向聖上提親,屬下願自己去說,只求侯爺幫我引薦入宮……」


  「尋衣!」突然,趙元神情一稟,眼中的糾結漸漸化作苦澀,無奈道,「你……還是將趙馨忘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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