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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二章:絕渡逢舟

  入夜,班荊館。


  蘇禾獨坐涼亭,明月相伴,清風作陪,一人、一刀、一壇酒,瀟洒率性,愜意逍遙。


  「柳兄弟,你躲在暗處猶豫不決已有半個時辰,不知在糾結什麼?既然來了,何不現身喝兩杯?」


  杯酒下肚,蘇禾將坦蕩的目光投向空無一人的庭院,同時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問話。


  一言既落,猶如石沉大海,久久未有迴音,院中始終一片寂寥。


  「若你心中有愧,大可不必。」蘇禾又道,「我幫你不過是舉手之勞。」


  「蘇大哥此言,令小弟羞愧難當,無地自容。我……實在不知該如何面對蘇大哥。」


  伴隨著一道怯生生的回答,樹影下傳來一陣沙沙聲響。緊接著,一臉尷尬的柳尋衣邁步而出,緩緩出現在蘇禾面前。


  「柳兄弟,你受傷了?」看見柳尋衣蒼白如紙的臉色及踉踉蹌蹌的步伐,蘇禾不禁眉頭一皺,迅速起身朝他迎去,「有人在牢中對你用刑?」


  「只是些皮外傷,不足掛齒。」柳尋衣神情一稟,朝蘇禾拱手一拜,「秦衛已經告訴我,蘇大哥的救命之恩,小弟今生今世恐怕無以為報,只能來世當牛做馬再報大恩大德!」


  言罷,柳尋衣雙膝一彎,欲向蘇禾跪地叩首。


  「欸!」蘇禾趕忙攙住柳尋衣,滿不在乎道,「區區小事,柳兄弟不必放在心上,你若行此大禮,豈不是讓蘇某淪為施恩圖報的偽君子?來,我們去亭中,一邊把酒言歡,一邊推心置腹。」


  「蘇大哥,我……」


  「走吧!」


  不容柳尋衣推辭,性情豪爽的蘇禾已將他架入涼亭,生生按在凳上。


  「不怕蘇大哥笑話,如今的我就像是一隻喪家犬,處處遭人排擠,事事遇到刁難,非但江湖中人視我為敵,就連天機閣的同僚們也看我不順眼,實在是……狼狽不堪。」


  柳尋衣接過蘇禾遞來的酒杯,不假思索地一飲而盡,嘴角掛著一抹自嘲的苦笑。


  「你們宋人有句話叫『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語人無二三』。」蘇禾勸道,「生而為人,又有誰能事事如意?柳兄弟不過是時運不濟罷了,又何必妄自菲薄,心灰意冷?你說江湖中人視你為敵,但蘇某也是江湖人,卻願與你稱兄道弟,把酒言歡。你說同僚們看你不順眼,但當你身陷囹圄時,你的朋友秦衛不惜冒著生死之虞來這裡向我求助,小王爺趙禥也心甘情願地陪著他一起冒險,難道他們不是你的同僚嗎?」


  「秦兄與我自幼相識,情義深厚。小王爺天性純良,又視我為師。他們肯為我冒險,我雖感激不盡,但總算在意料之中。」柳尋衣一邊在心中反覆措辭,一邊斷斷續續地說道,「可我不明白……蘇大哥為何幫我?難道……你不知道我因何入獄?」


  「秦衛已經告訴我,是因為王妃向大宋皇帝提出要你送親。」蘇禾坦言道,「大宋皇帝擔心你們因私廢公,挑起事端,故而一怒之下將你打入死囚牢。」


  「不錯!」柳尋衣也不避諱,直言道,「蘇大哥,既然你知道我和馨德公主的淵源,也知道我為何被打入天牢,又為何救我?難道……你不擔心嗎?」


  「我擔心什麼?」蘇禾饒有興緻地反問道,「是擔心你會擄走王妃?還是擔心王妃與你串謀私逃?」


  「我……」柳尋衣欲言又止,似是難以啟齒,「無論哪一種結果,恐怕都不是蘇大哥願意看到的。」


  「柳兄弟,對於你的為人,蘇某也略知一二。」蘇禾笑道,「雖然你口口聲聲想帶王妃走,但……若有這樣的機會,你真會不顧一切地帶她走嗎?」


  柳尋衣心頭一顫,狐疑道:「蘇大哥此言何意?難道你認為我沒有這份膽量?」


  「不是缺乏膽量,而是缺乏一副鐵石心腸。」蘇禾正色道,「一副漠視大宋存亡、百姓安危的鐵石心腸。」


  「我……」


  「不止你缺乏這樣的鐵石心腸,王妃同樣缺乏。」未等柳尋衣辯解,蘇禾已信誓旦旦地搶話道,「實不相瞞,在得知你入獄的消息后,蘇某專程去皇宮拜見過王妃。」


  「什麼?」柳尋衣難以置信,「你能見到馨兒?」


  「蘇某奉命護衛王妃的周全,並替她準備沿途的應用之物,因而求見王妃對我易如反掌。」


  聞言,柳尋衣的心裡不禁百感交集,說不出是心酸還是無奈。


  堂堂大宋公主,宋臣求見一面幾乎難如登天,即便趙禥求見也是阻礙重重。反觀蘇禾,明明是一位蒙古人,想見趙馨卻易如反掌,對皇宮禁院如履平地,難道不是莫大的諷刺嗎?

  果然,在軍力強盛的蒙古國面前,宋廷的規矩與皇室的傲慢統統變的一文不值,甚至連不可一世的大宋皇帝,在蒙古使臣面前也變成通情達理,善解人意的「老好人」。


  相比之下,柳尋衣任人擺布的命運和垂死掙扎的人生,則顯得愈發悲哀可笑。


  「既然蘇大哥見過公主,不知對公主說過什麼?」柳尋衣在驚詫之餘,更多的是好奇。


  「知道什麼,便說什麼。」蘇禾直言不諱,「既然柳兄弟對蘇某未有任何隱瞞,那蘇某也自然不會在王妃面前繞圈子。」


  「後來呢?」柳尋衣的心情愈發激動,語氣也愈發緊迫。


  「王妃對柳兄弟……果然是情深義重。」蘇禾苦笑道,「當她得知你的處境后,嚇的花容失色,方寸大亂,恨不能馬上去皇帝面前替你求情。雖然她拚命掩飾自己對你的關心,並找出一堆子虛烏有的借口來搪塞自己的驚慌,但我仍能清楚的感受到她對你……余情未了。」


  「馨兒……」柳尋衣又氣又急,同時感動不已,「你真是太傻了。」


  「其實王妃一點也不傻。」蘇禾搖頭道,「恰恰相反,她是一位輕生重義,殉國忘身的奇女子。這樣的女子,無論在江南還是在草原,都將受到別人的尊重與愛戴。」


  「這……」


  「王妃表面上敢愛敢恨、性情堅貞,實則她內心柔弱,並有憐憫眾生的慈悲與善良。」蘇禾篤定道,「我去見她,正是想看清楚王妃究竟是怎樣一位女子?畢竟,蘇某身負大汗重託,此事又關乎蒙古皇族的榮辱,我雖想救柳兄弟於水火,卻也不得不顧忌自己的使命。」


  「蘇大哥所言甚是,這也是小弟的不解之處。」


  「我雖相信柳兄弟的為人,但男女之情畢竟是兩個人的事,因此不親自拜會王妃,蘇某實在不敢冒然行事。」蘇禾慚愧道,「經過與王妃的一番交談,我終於明白她為何執意要你送親,並不是找機會與你私奔,而是想幫你脫離險境。說句令柳兄弟傷心的話,即便你想在半路與王妃私逃,王妃也一定不會同意棄天下而去。因為她一走,勢必折損大宋皇室與蒙古皇族的顏面,從而激起宋蒙兩國的戰端。到時,金戈鐵馬,命如草芥,生靈塗炭,血流成河,不知會死傷多少無辜百姓?這份罪責,王妃背負不起,你也背負不起。因此,她寧肯湮滅自己的私慾和幸福,也不會做出棄天下於不顧的絕事。」


  蘇禾的一席話令柳尋衣五味陳雜,漸漸墜入沉思,久久難以自拔。


  「柳兄弟,不知蘇某說的對不對?」


  「蘇大哥非但性情秉直,為人仗義,觀人識人的本事……更是令小弟望塵莫及。」柳尋衣似哭似笑,喃喃自語,「我與馨兒從相識到相知再到相戀已有十餘年……可即便如此,仍沒有蘇大哥與她相見一面認識的透徹……你剛剛所言不錯,馨兒她……看似有主見,實則內心顧慮頗多……」


  「正因如此,蘇某才義無反顧地幫你脫險。」蘇禾接話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蘇某對你們的遭遇深表同情,卻無法改變現狀,但願……盡我所能,讓你送她最後一程,也算了卻你們彼此一樁心事。」


  「蘇大哥俠肝義膽,小弟佩服的五體投地。可……萬一蘇大哥既看錯了公主,也看錯了在下,又當如何?」


  蘇禾戲謔道:「若真如此,只能怪蘇某有眼無珠,唯有以死謝罪!」


  「嘶!」


  蘇禾風輕雲淡的一句玩笑話,卻令柳尋衣大驚失色,心生駭然。


  無論蘇禾說出多少冠冕堂皇的借口和胸有成竹的理由,說到底,他救柳尋衣一命,押上的賭注仍是自己的前程與性命。


  非親非故,只憑「信任」二字就敢不留後路的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蘇禾近乎天真的義氣,令柳尋衣既驚嘆又欽佩。


  「蘇大哥高義,小弟……」


  此刻,千言萬語也不足以表達柳尋衣內心的感動,索性舉起酒杯,朝蘇禾拱手一敬,從而大口灌入腹中,略表激動之情。


  「我很好奇,蘇大哥是如何讓皇上赦免我?又是如何讓皇上允許我去送親?」直至此刻,柳尋衣才感到劫後餘生的慶幸,好奇道,「難道你將我與公主的事當眾挑明,沒有引起其他蒙古使臣的懷疑和反對?」


  「柳兄弟多慮了!其實,蘇某並沒有將你與王妃的事公之於眾,也沒有去求大宋皇帝赦免你,以免讓大家難堪。」蘇禾大笑道,「從始至終,我都裝作對你入獄的事一無所知。我只是告訴河西王,柳尋衣是我的生死之交,如今被武林各大門派聯手追殺,因此想借送親的機會逃往塞外,暫時躲避。河西王為人豪邁,極重朋友情義,再加上其祖上與我祖上有舊,因此對於這點小小要求,他自是欣然允諾。河西王將此事告知榮王爺,再由榮王爺請奏大宋皇帝。他們是如何商議的蘇某不知,可既然河西王沒有挑明你與王妃的關係,想必大宋皇帝也不會主動挑明。與其扭扭捏捏,說多錯多,不如痛快答應,也算順水推舟,將此事搪塞過去。」


  「是啊!」柳尋衣自嘲道,「如今,朝中文武一定以為我有蒙古人做靠山,因此才能起死回生。難怪他們今天對我的態度陰陽怪氣,現在……我終於明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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