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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三章:不負時光

  「尋衣,你可知昨夜偷襲雲牙鎮的是一夥什麼人?慌亂中,我聽他們大喊什麼『殺光韃子狗』、『北定中原』之類的話,似乎是一群民間義士。」


  「即使來自民間,昨夜那些人也並非義士。」


  「為何?」


  「我……」柳尋衣似乎不想將徐廣生吃裡扒外的消息告訴趙馨,故而話鋒一轉,敷衍道,「若是義士,豈能不分青紅皂白地亂殺一通?殊不知,他們在雲牙鎮折騰一夜,日後會為朝廷和大宋百姓帶來多少麻煩?」


  「什麼意思?」


  望著天真無邪的趙馨,柳尋衣微微一笑,解釋道:「蒙古人這些年十分強橫,遇事只有他們欺負別人,哪有吃虧的時候?如今,八百名蒙古軍士不明不白地死在大宋地盤,此事非同小可,試想蒙古大汗豈肯善罷甘休?」


  「那……最壞的結果是什麼?」


  「這……」柳尋衣眉頭一皺,沉吟道,「蒙古大汗以此為由,正式發兵攻伐大宋,而我們不得不被迫應戰,以至生靈塗炭,血流成河。這……應該就是最壞的結果吧!」


  「可我們也是受害者……」


  「你以為蒙古大汗會聽我們的解釋嗎?」


  說話的功夫,趙馨攙扶著一瘸一拐的柳尋衣回到他們昨夜歇息的地方。


  剛剛,二人已在水邊將所有的心結統統解開。


  雖然柳尋衣的內心隱隱作痛,但出於對趙馨的保護和尊重,仍欣然允諾她的一切懇求,並承諾日後不再提「私奔」之事,高高興興地護送她走完最後一程。


  細細想來,趙馨的想法不無道理。既然二人不可能長相廝守,與其每日深陷於痛苦之中,倒不如洒脫做人,歡歡喜喜度過最後一段日子。


  至少,他們能為彼此留下一個美好的回憶。


  「我先扶你過去坐一會兒,再去找些草藥和吃的。」


  「馨兒,你自幼養尊處優,何時來過荒郊野嶺,還是讓我去……」


  「你的腳傷未愈,難道想傷上加傷嗎?」


  「可是……」


  「不必可是!天快黑了,再耽擱一會兒我們可要餓肚子了。」


  此刻,趙馨宛若一個抱怨自己丈夫不懂愛惜身體的小媳婦,故作「強硬」地將憂心忡忡的柳尋衣「押解」到青石旁。


  「咦?」


  然而,原本空空如也的大青石上,此時竟整整齊齊地擺放著一套衣袍、一雙靴子、一些乾糧、野果及兩瓶金瘡葯。


  見此一幕,柳尋衣和趙馨同時一愣,二人相視一眼,皆是一臉茫然。


  「這是……」趙馨從衣袍下抽出一張字條,遲疑不決地念出上面的文字,「『江湖救急,請君笑納。無名氏敬上』。尋衣,誰是無名氏?」


  面對滿眼困惑的趙馨,柳尋衣緩緩搖頭,而後將尋覓的目光投向四面八方。


  任二人左顧右盼,四周依舊靜謐無聲,根本不見半點人影。


  「想必是昨夜在暗處放箭救我們的朋友。」柳尋衣拿起乾糧和金瘡葯小心嗅探,確認無疑後方才綻露出一抹會心的微笑,「馨兒,看來我們有貴人相助,一時半會兒死不了。」


  「這位貴人朋友倒是十分貼心,知道你衣衫襤褸,專程送來一套新衣。」趙馨一邊說著,一邊幫柳尋衣換上衣袍,而後拿起一個硬邦邦的窩頭在青石上敲了幾下,故作抱怨,「只是乾糧又冷又硬,如何下咽?」


  一連半月愁眉不展,甚至是以淚洗面,今日難得看到趙馨一本正經地出言調侃,柳尋衣不禁一愣,一雙柔情似水的眼眸直直地盯著趙馨,半晌捨不得挪開。


  「怎麼?是我說的笑話不好笑……還是我臉上有髒東西?」趙馨見柳尋衣如痴如呆的模樣,不禁心生尷尬,伸手摸向自己的臉頰,態度有些羞澀。


  「不,你的臉上沒有髒東西……」柳尋衣心不在焉道,「只是有點……」


  「有點什麼?」聞言,趙馨眼神一變,立刻提起精神,同時用雙手緊緊捂住自己的臉龐,生怕柳尋衣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口中急聲追問,「我的臉上究竟有點什麼?在哪兒?」


  「有點……」望著惶惶不安的趙馨,柳尋衣忍俊不禁,又趕忙輕咳兩聲,故作一副惆悵模樣,伸手指著趙馨的臉蛋,煞有介事地說道,「這裡有點漂亮、這裡有點溫柔、這裡有點可愛、這裡有點優雅、這裡有點……」


  「你……壞人!」


  未等柳尋衣把話說完,恍然大悟的趙馨登時臉頰一紅,匆忙轉過頭去,雖然嘴裡不停地抱怨,但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卻情不自禁地浮現出一抹羞澀歡喜之意。雖然緊抿紅唇,卻仍抑制不住一絲由內至外的幸福笑容。


  「好你個柳尋衣,從哪裡學的油腔滑調?難怪能將什麼潘姑娘、洛姑娘迷的神魂顛倒。」


  「什麼潘姑娘、洛姑娘?」柳尋衣信誓旦旦地說道,「我的眼裡、心裡、腦袋裡、肚子里統統只有一個趙姑娘。」


  「你……」被柳尋衣花言巧語地挑逗,趙馨又羞又惱,嗔怒道,「我現在開始有點相信秦衛的話了,說不定你真和潘姑娘、洛姑娘有過什麼山盟海誓!又說不定,除了潘姑娘、洛姑娘之外,還有什麼錢姑娘、孫姑娘、李姑娘、周姑娘、吳姑娘……」


  「夠了、夠了!」柳尋衣嚇的冷汗直流,連連擺手,「一個趙姑娘就已經讓我束手無策,再來幾個錢姑娘、孫姑娘、李姑娘,豈不是讓我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束手無策?」趙馨杏目一瞪,下意識地伸手拍打著柳尋衣的胸口,故作不滿地質問道,「原來在你心裡我是讓人束手無策的女人?」


  「嘶!」


  趙馨的玩鬧之舉,卻不小心碰到柳尋衣的傷口,疼的他猛吸一口涼氣。


  見狀,趙馨的眼神悄然一變,臉上浮現出一抹濃濃的擔憂之色。她想出言安撫,卻見柳尋衣仍是一副委屈模樣,似是並無大礙,方才暗鬆一口氣。同時心中又氣又笑,竟然一時沒忍住「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看見趙馨露出久違的笑容,柳尋衣心中一暖,跟著她一起傻笑起來。


  「貴人朋友,你聽到沒有?我們的公主殿下嫌你送的乾糧太硬,下次記得送些山珍海味,瓊漿玉液。」


  「噓!」見柳尋衣朝著四周的山林大呼小叫,趙馨手忙腳亂地匆匆阻止,「你別亂說,當心貴人朋友生氣。」


  「氣就氣,比起貴人朋友生氣,我更害怕公主殿下不高興。」柳尋衣戲謔道,「大不了貴人朋友一氣之下放幾道冷箭,就像昨夜他放箭射死那些黑衣人……嗚!」


  柳尋衣話音未落,眼神忐忑的趙馨已將手中冷冰冰的窩頭塞進他的嘴裡,同時向四周空空蕩蕩的山谷賠罪道:「貴人朋友大人大量,千萬別生氣!柳尋衣口無遮攔,他不是有心的!」


  說罷,趙馨還似模似樣地學著江湖人的樣子,拱手抱拳朝四周連連作揖,模樣十分滑稽。


  「他們都說江湖大俠脾氣古怪,喜怒無常,當心真的惹惱人家。」趙馨怯生生地說道,「而且他們都是千里眼、順風耳,無論多遠都能聽見別人說自己的壞話。」


  「誰告訴你的?」柳尋衣想笑又不敢笑,狐疑道,「莫非你見過江湖大俠?」


  趙馨緩緩搖頭,而後將柳尋衣拽到身前,附耳道:「是趙禥告訴我的,還有他的江湖朋友也這樣說。」


  「噗!」


  趙馨言之鑿鑿的篤定模樣,令柳尋衣既疼惜又可憐,一時再也忍不住內心的笑意,在趙馨欲要殺人的目光下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


  「馨兒,練武之人的目力、耳力或許高於常人,但絕對達不到千里眼、順風耳的境界。天下倒是有類似『千里傳音』的武功,但也達不到真正的千里。」柳尋衣解釋道,「至於小王爺認識的那些江湖朋友,十之八九都是臨安街頭的小混混,胡亂吹噓,騙吃騙喝罷了。」


  「尋衣,你的武功……在江湖裡算不算厲害?」今日的趙馨,似乎已徹底敞開心扉,故而不再堅守昔日的矜持與莊重,反倒像是一個涉世未深,對一切充滿好奇的小姑娘,「我見過你教趙禥,拳腳、劍法的動作倒是很漂亮,但不知道你的武功在真正的高手中算什麼層次?」


  「怎麼?你對武功感興趣嗎?」


  「只是有些好奇,畢竟你們練武之人總能做到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就像……雜劇戲班裡的那些人都有絕活一樣。」


  「絕活?」柳尋衣苦笑道,「馨兒,武功和雜耍是截然不同的兩件事。雜耍絕活是為向客人討彩頭,而我們練武功是為……」


  言至於此,柳尋衣的聲音戛然而止,他本想告訴趙馨武功是為「殺人」而生,但又覺得不妥,故而改口道:「是為保境安民。」


  「那你算不算高手?」趙馨似乎並不在意柳尋衣的解釋,自顧問道,「那位蒙古使者蘇禾,他又算不算高手?」


  「蘇大哥被譽為『漠北第一快刀』,自然是高手中的高手。」柳尋衣答道,「至於我,也算是吧!」


  「蘇禾的刀法很厲害?」


  「這是自然。」


  「那你呢?你哪種武功厲害?」


  「我……每種武功都懂一點。」


  趙馨黛眉微蹙,遲疑道:「可我聽人說過『百樣通不如一樣精』,你每種武功都懂一點,豈不是每種武功都不厲害?」


  「誰說的?」柳尋衣胸口一挺,一副憤憤不平的模樣,「我也很厲害!」


  「是嗎?」


  「馨兒,你這是什麼眼神?」面對趙馨將信將疑的審視目光,柳尋衣不禁心生慌亂,「你不相信我?」


  「當然不是……」


  「你就是不相信我!」


  柳尋衣氣哼哼地嘟囔一聲,而後撿起一顆石子,在趙馨疑惑的目光下,他屈指一彈,石子登時衝天而起,不偏不倚地打中一隻恰巧飛過上空的雲雀。


  「哇!」


  望著從天而降的雲雀,趙馨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讚歎。轉而看向洋洋得意的柳尋衣,眼中充滿崇拜之意。


  「尋衣,你真厲害!」


  「那是!」柳尋衣驕傲道,「還有什麼想問的,儘管開口,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那……天下最厲害的武功是哪一種?」


  「最厲害的武功?這個問題就有點複雜了,其實對我們練武之人而言,天下只有最厲害的人,沒有最厲害的武功。為什麼呢?因為真正的高手飛花摘葉皆可傷人,而莽夫縱使給他一千本武功秘籍也是徒勞。因此,每一種武功練至大成境界都能成為一流高手,但若學藝不精,任何武功施展出來都是三腳貓……」


  面對趙馨的百般疑惑,千般好奇,柳尋衣不厭其煩的對答如流,侃侃而談。


  二人就這樣依偎而坐,守著篝火,吃著生冷的乾糧和野果。熱情洋溢,興緻勃勃地從下午一直談笑到深夜。即使在臨安,他們也未曾像今日這般瀟洒愜意。


  這是離別前的相聚,是悲慟前的狂歡。


  其實,他們知道接下來將要面對的結局,但誰也不去捅破窗戶紙。正如趙馨期盼的那樣,將一切煩惱悲傷深埋於心底,高高興興、無憂無慮地度過他們相伴的日子。


  這一刻,柳尋衣只是柳尋衣,趙馨只是趙馨,不再有其他羈絆。


  彷彿,他們要將一輩子的陪伴與幸福,永遠定格在此時、此刻。


  儘管十分短暫,亦要用心珍惜。


  因為十分短暫,更要加倍珍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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