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六章:池魚籠鳥(二)
「是我!是我啊!」
見柳尋衣認出自己,丁丑激動地熱淚盈眶,連連點頭。
相較於昔日在天機閣的模樣,今日的丁丑非但身形更加瘦弱,甚至連眼神都變的有些空洞,遠不如當初那般精明。
「你……你這是……」
望著面有菜色,帶減腰圍的丁丑,柳尋衣大驚失色,萬分愕然。
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自己竟會在這裡遇到丁丑,更想不到他會淪落到如此窘境。
柳尋衣獃獃地望著淚流滿面的丁丑,一時間千頭萬緒,五味雜陳,半晌回不過神來。
「柳大人,你終於回來了……我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
或是出於激動、或是出於委屈、或是出於悲慟,丁丑竟在眾目睽睽之下,一頭扎進柳尋衣的懷中,不顧一切地嚎啕大哭起來。
見此一幕,後知後覺的褚茂四人登時臉色一變,眼中不約而同地湧出一抹惶恐之意,匆忙起身,火急火燎地朝丁丑走來。
「哪裡來的小叫花子,快滾!」
未等柳尋衣從恍惚中清醒,怒氣沖沖的褚茂猛然拽住丁丑的胳膊,不由分說地將他向外拖去。
「柳大人救我……」
「褚茂,你幹什麼?」
不明真相的柳尋衣趕忙將驚慌失措的丁丑攬入懷中,同時揮手將褚茂推開,詫異道:「難道你們不認識他?」
「大人,這種小叫花子滿大街都是,一個個奸懶饞滑壞,最會裝無辜、博同情,你千萬不能婦人之仁,當心他們像狗皮膏藥似的賴上你。」
不知為何?褚茂四人面對弱不禁風的丁丑,反應竟如臨大敵,他們根本不理會柳尋衣的阻攔,一邊出言敷衍,一邊再次朝丁丑撲去。
「柳大人救我……」
「哪裡冒出來的小兔崽子,竟敢打擾大人的酒興?」
丁丑剛一開口,憂心忡忡的褚茂立即抬高自己的嗓音,將丁丑的聲音瞬間湮沒。
與此同時,他手中的力道驟然加劇,恨不能將丁丑的胳膊生生捏斷,疼的其五官扭曲,哀嚎不止。
「住手!」
見褚茂出手狠毒,柳尋衣勃然大怒,抬腳將一名攔腰抱住丁丑的校尉踹翻在地。而後出手如電,瞬間抓住褚茂的手腕,五指稍稍用力,褚茂忽覺一陣難以抗衡的麻痛感襲遍整條胳膊,令其攥著丁丑的手再也使不出半分力道,顫顫巍巍地緩緩鬆開。
幾乎在同一時間,醉氣熏天的馮天霸將另外兩名躍躍欲試的金刀校尉死死攔住,不讓他們上前幫忙。
見酒肆發生爭鬥,酒客們紛紛倉惶而逃,爭先恐後地遠離是非之地。
「柳大人,他們明明是你的手下,為何這般放肆?」馮天霸詫異道。
「我也以為他們是我的手下,但現在看來……似乎不是。」柳尋衣緊緊攥著褚茂的手腕,任其苦苦求饒仍無動於衷,沉聲質問,「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大人,我們……我們只是替你驅趕乞丐……」
「一派胡言!」柳尋衣眼神一狠,指間力道驟增,將褚茂的手腕勒的血氣不通,令其右手的顏色由紅轉白,漸漸失去知覺,「從墓園出來我便察覺到你們舉止古怪,再不說實話,你的手可就廢了!」
「大人恕罪,小人……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褚茂滿頭大汗,氣喘如牛,滿眼緊迫地望著自己愈發蒼白的右手,心中又急又氣,卻又無可奈何。
「肺腑之言?」柳尋衣冷笑道,「對我想做的事千般阻攔,對我的命令萬般敷衍,一個個陽奉陰違,虛以委蛇。非但寸步不離地跟著我,而且對我的一言一行橫加干涉,究竟是什麼意思?」
「柳大人,他們是在監視你!」心情逐漸平復的丁丑憤憤不平地插話,「他們不讓我接近你,是擔心東窗事發……」
「小王八蛋,你閉嘴……」
「你閉嘴!」
褚茂話音未落,柳尋衣的左手驟然探出,瞬間掐住他的咽喉,令呱噪戛然而止。
「柳大人,這……」馮天霸一臉茫然地環顧左右,「到底是怎麼回事?」
「馮兄問得好,我也想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言罷,柳尋衣將狐疑的目光投向形容枯槁的丁丑,好奇道,「小丁子,你不是已經找到自己的遠房親戚,跟著他們離開臨安,為何今日出現在這裡?又為何……沿街乞討?」
「什麼遠房親戚?」丁丑一臉懵懂,「柳大人,這些話是誰告訴你的?是不是秦……」
「丁丑!」
褚茂的聲音突然響起,由於柳尋衣掐著他的咽喉,以至於他的聲音聽上去十分怪異,又尖又細,又有幾分嘶啞:「侯爺顧念舊情……給足你們盤纏離開……你可不要恩將仇報……」
丁丑年紀尚淺,面對褚茂猙獰可怖的嘶吼威脅,不禁心驚膽戰,手足無措。
「你說什麼?」柳尋衣從褚茂的話中聽出一絲端倪,急聲追問,「什麼『顧念舊情』?你口中的『侯爺』是不是秦衛?」
「我……咳咳……」
「究竟怎麼回事?快說!」
柳尋衣放鬆幾分力道,讓命懸一線的褚茂得以喘息。
「他們……他們都是天機閣的『老臣』,不甘心屈居侯爺之下,因此屢屢犯上鬧事……」褚茂斷斷續續地解釋,「侯爺幾次三番對他們好言相勸,可他們卻將侯爺的好心視作驢肝肺……最後,侯爺不堪其辱,不得不與他們分道揚鑣,並給足他們銀兩,供他們日後謀生……」
「如此說來,他們是被秦衛趕走的?而非主動離開?」柳尋衣怛然失色,驚駭無比。
「他們留在天機閣只會鬧事……」
「你撒謊!」丁丑惱羞成怒,氣得渾身顫抖,怒指著言之鑿鑿的褚茂,駁斥道,「事情根本不是你說的那樣,侯爺死的不明不白,我們只想替侯爺討回公道,算什麼鬧事?」
「上任閣主的死因清清楚楚,連皇上都沒有異議,偏偏你們嚷嚷著『不明不白』,究竟是何居心?」
「你們都是一夥的,當然彼此袒護……」
「夠了!」
見局勢越來越亂,心亂如麻的柳尋衣忽覺煩躁不堪,大喝一聲,將二人的爭執打斷。
「小丁子,你們為何咬定侯爺死的不明不白?」柳尋衣沉聲問道,「是不是因為你們不服秦衛做天機閣的新主人?」
「我們當然不服,他對侯爺的死漠不關心,一心只想著鞏固自己的地位……」
「就因為你們不服他,因此對侯爺的死大做文章?」柳尋衣的語氣愈發不善。
「當然不是!」丁丑一愣,激動的思緒變的愈發混亂,連忙極口否認,「我們是因為侯爺死的不明不白,所以才不服他……」
「前言不搭后語,根本是一派胡言。」褚茂蔑笑道,「柳大人,丁丑不過是一個乳臭未乾的毛孩子,一向口無遮攔,喜歡胡編亂造,他的話你千萬不能相信。」
「我乳臭未乾,我說話不值得相信?」丁丑羞憤交加,急的咬牙跺腳,「柳大人,我帶你去見一個人。我說話也許口無遮攔,但他一定不會胡編亂造。」
「誰?」
「仇大人!」
「仇寒?」柳尋衣眼神一變,表情愈發耐人尋味,「仇寒也在臨安?」
「其他人走的走、散的散,唯獨我和仇大人去而復返,偷偷潛回臨安。我們不甘心侯爺死的不明不白,更不甘心壞人得逞,好人蒙冤。」
「嘶!」
丁丑此言別有深意,令柳尋衣心頭一震,一抹難以名狀的憂慮迅速自心底攀升。
「小王八蛋,柳大人與侯爺是同生共死的兄弟,而且他馬上就是天機閣的副閣主,你休要妖言惑眾……」
「什麼?」丁丑一怔,眼中瞬間布滿驚駭,「柳大人,你……你要和秦衛同流合污?」
「混賬……」
「住口!」柳尋衣喝斷褚茂的威脅,伸手將六神不安的丁丑拽到身前,一字一句地說道,「帶我去見仇寒!」
「柳大人,你不能去……」
褚茂話一出口,登時被柳尋衣凌厲的眼神嚇的身子一顫。
「你……你還是以前的柳大人嗎?」丁丑戰戰兢兢地望著面沉似水的柳尋衣,怯生生地問道,「你……會不會殺我們?」
「我為何殺你們?」望著心喬意怯的丁丑,柳尋衣忽覺一陣悲涼。
丁丑艱難地吞咽一口吐沫,小心翼翼地答道:「替秦衛殺我們……」
「這……」柳尋衣一愣,躊躇道,「他又為何殺你們?」
面對群疑滿腹的柳尋衣,丁丑猶豫再三,方才緩緩點頭:「我可以帶你去見仇大人,但……只能是你自己。」
「可以!」
「柳大人……」
「馮兄!」
未等褚茂勸阻,柳尋衣驟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褚茂四人的穴道一一封住,轉而向一頭霧水的馮天霸問道:「你能否替我暫時看著他們四人?」
「怎麼?」馮天霸大吃一驚,「你擔心他們回去通風報信,難道……你真的懷疑天機侯的死另有隱情?」
「我不知道……」心煩意亂的柳尋衣緩緩搖頭,「但從我回到臨安,總感覺什麼地方不太對勁。因此,我必須探明真相,否則對不起侯爺的在天之靈,更愧對他的養育之恩!」
「可……」
馮天霸話未出口,柳尋衣已頗為不耐地擺擺手,從而拽著心神不寧的丁丑快步離開酒肆,眨眼消失在行人熙攘的西湖閬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