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二十七章:鋤奸大會(七)
「這……」
見謝玄由於內心的巨大悲憤而捶胸頓足,聲嘶力竭,在場之人無不面面相覷,手足無措。
「那個……」秦苦搖晃著大腦袋,故作茫然地左顧右盼,朗聲道,「謝府主剛剛是不是說過一句……忍辱偷生、屈身事賊?這……秦某自幼浪跡天涯,大字不識一筐,讀書不過一卷,實在不明白『忍辱偷生』和『屈身事賊』究竟是什麼意思?不知道哪位老大有學問,能不能幫小弟解釋一下什麼叫『忍辱偷生』?什麼叫『屈身事賊』?」
「嘶!」
秦苦揣著明白裝糊塗,看似裝瘋賣傻一番戲言,卻將眾人的注意力從謝玄和雁不歸轉向清風與凌瀟瀟。
能坐在這裡的人都不是傻瓜,面對謝玄的含沙射影,他們自是心照不宣。
忍辱偷生,指的不正是謝玄在賢王府生活的近一年半?屈身事賊,已貴為賢王府府主的他,除洛天瑾的遺孀和當今武林盟主之外,又有什麼人值得他「屈身而事」?
「謝府主的一席話固然聳人聽聞,可事關洛盟主的真正死因,我們不能不慎重對待。更何況,謝府主無緣無故撒此彌天大謊……貌似對他沒有什麼好處。因此,金某假設謝府主所言無虛,洛盟主之死另有隱情。但不知……你口中的巨大陰謀究竟是什麼?」金復羽明知謝玄針對清風父女,卻仍裝模作樣地逼他將話挑明,「你說的『牽連之大、涉及之廣、影響之深』……是不是暗指洛盟主的真正死因與江湖上某些『大人物』有關?金某十分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大人物』,竟連謝府主都不敢光明正大地挑戰?不得不避其鋒芒,忍辱偷生。莫非……這些『大人物』在中原武林能顛倒黑白,隻手遮天?」
當金復羽說出最後一句話時,有意無意地朝清風投去一道疑惑的目光。
「這……」
金復羽的大膽揣測,在不同的人聽來感覺亦迥然不同。
清風一派對金復羽的「多管閑事」十分惱怒,可礙於當下的場合及金復羽的身份,他們也只能暗懷不悅,表面上仍要裝的若無其事。
對蕭芷柔、騰三石几人而言,金復羽的一番話在撲朔迷離的局勢中無疑對他們更有利。然而,他們對詭計多端的金復羽並無謝意,相反愈發謹慎。
尤其是洵溱,已開始暗暗思忖金復羽對柳尋衣的事知道多少?又是如何知道?以及他的真正意圖究竟是什麼?
至於其他人,無疑對當下的局勢及謝玄、騰三石、秦苦、清風、金復羽幾人似敵似友、若即若離的微妙關係感到愈發迷惘。
漸漸地,一些心思細膩之人開始在變幻莫測的局勢中,在謝玄、金復羽幾人諱莫如深的對話中察覺出絲絲端倪。與此同時,他們也慢慢領悟到這場「鋤奸大會」……似乎與自己想象中的「鋤奸大會」南轅北轍,大相徑庭。
「江湖中人不拘小節,有話但講無妨!」
見秦苦與金復羽的說辭越來越隱晦,清風與謝玄的反應越來越詭異,場上的氣氛越來越沉悶,騰三石再一次用自己渾厚高昂的嗓音,將心猿意馬的眾人從沉思中喚醒:「如果謀害洛盟主的真正兇手不是柳尋衣,那幕後黑手究竟是誰?雁不歸……又是誰的爪牙?」
「她是……」
「等一下!」謝玄尚未應答,目無表情的清風突然出言打斷,「謝府主,你剛剛說的那些話可有真憑實據?為何在老夫聽來……純粹是無稽之談?如果柳尋衣不是謀害天瑾的兇手,他為何東躲西藏?為何不站出來向天下英雄解釋清楚?究竟是信不過天下英雄?還是……心裡有鬼?你說自己授意洵溱幫柳尋衣脫險,意思是不是……你在暗中泄露我們追剿柳尋衣的計劃?一直偷偷摸摸地幫柳尋衣躲避各路人馬的追剿?換言之,是你在幕後支持他與中原武林作對?公然挑釁天下英雄?」
「原來如此!」孤月佯裝恍然大悟,陰陽怪氣地與清風一唱一和,「今日之前,貧道一直百思不解,一個小小的柳尋衣究竟何德何能,竟能一次又一次躲開各路人馬的聯合剿殺?原來不是他運氣好,也不是我們不儘力,而是有人暗中通風報信,害我們白白折騰。」
孤月此言,既有嘲諷又有煽動。令不少參與追剿柳尋衣卻無功而返的人產生共鳴,從而心生慍怒,朝謝玄投去一道道怨恨的目光。
更有甚者,直接破口大罵,對謝玄惡語相加。
「不錯!」
謝玄無視嘰嘰喳喳的眾人,目不斜視地盯著一臉冷傲的清風,一字一句地說道:「從始至終,都是我在幕後幫柳尋衣潛逃。他不是不想站出來洗脫冤屈,而是一露面即遭到剿殺,根本沒機會向天下英雄證明自己的清白。我幫他,不是與中原武林作對,更不是挑釁天下英雄,而是……防止有人假公濟私,殺人滅口。」
「嘶!」
終於,謝玄將矛頭直指清風,如刀似劍的一席話登時令竊竊私語的眾人閉上嘴巴,令喧囂四起的街道靜如死寂。
「謝府主……此言何意?」騰三石強按著內心的激動,用儘可能平靜的聲音追問,「什麼『殺人滅口』?什麼『假公濟私』?你可知自己在控訴何人?」
「我當然知道!因為操縱雁不歸的幕後黑手、謀害洛盟主的首惡元兇、栽贓柳尋衣的卑鄙小人……正是我們德高望重的武林盟主,清風!當然,還有他的寶貝女兒……謀殺親夫,狠如蛇蠍的凌瀟瀟!」
「這……」
謝玄近乎嘶吼的吶喊,令數以萬計的江湖兒女心喬意怯,怛然失色。
尤其是賢王府弟子,一個個呆若木雞,面如死灰。
驚天奇聞,對於不明真相的眾人已不能用「驚訝」形容,簡直是「驚悚」。
清風,堂堂正正的武林盟主、年高德勛的武當掌門、正氣凜然的江湖前輩、恩威齊天的泰山北斗……竟是謀害自己的愛徒、殘殺自己的東床快婿、篡取武林盟主之位的喪心病狂之徒,卑鄙無恥之輩?
如此奇談怪論,試問誰能相信?試問誰敢相信?
「大膽謝玄!」被謝玄當眾揭穿自己的醜惡嘴臉,清風雷霆大怒,布滿皺紋的額頭清晰可見暴起的一條條青筋,「無憑無據,你休要含血噴人!詆毀老夫,對你究竟有什麼好處?」
「詆毀?哼!」謝玄連連冷笑,看向清風的眼神愈發鄙夷,「你敢不敢用自己的祖宗十八代及後世子孫對天立誓,說自己光明磊落,問心無愧?」
「你……」
「你不敢,我敢!」
言罷,謝玄於眾目睽睽之下「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舉手起誓,字字鏗鏘:「我謝玄對天立誓,如果自己冤枉清風父女,或對死去的洛盟主有半分異心,教我祖宗十八代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寧,後世子孫世世代代男盜女娼,永不翻身!」
「嘶!」
見謝玄於萬眾矚目中立下如此狠絕的毒誓,原本半信半疑乃至不屑一顧的眾人紛紛心生動搖,看向欲言又止的清風的目光變得愈發耐人尋味。
「謝玄,你……」
「清風盟主!」
清風話未出口,騰三石已邁步上前,沉聲道:「現在,謝府主對天立誓,揭發你與凌瀟瀟是謀害洛盟主的真兇,你……承不承認?」
「騰三石,你不要趁人之危,落井下石!」清風慍怒道,「謝玄所言純屬子虛烏有,老夫怎麼可能承認?你是不是老糊塗了……」
「那好!」騰三石毫不客氣地打斷清風的辯解,話裡有話地問道,「你敢不敢效仿謝府主,在天下英雄面前立下毒誓?」
「簡直胡鬧!」清風惱羞成怒,語氣變得愈發不善,「老夫身為中原武林盟主,豈能被一個存心陷害我的奸佞宵小牽著鼻子走?老夫一生交友無數,結仇亦無數。如果每一個仇人都像謝玄這般撒潑耍混,動輒就要老夫立下毒誓,那老夫一年四季什麼都不用做,每天從天亮立誓立到天黑,豈不是天大的笑話?中原武林盟主的權威乃天下英雄豪傑所賜,豈能被這些狂徒浪子肆意挑釁?」
「清風盟主所言不錯!」猶豫再三,殷白眉終於挺身而出,「我們不能僅憑謝府主的一面之詞,指責清風盟主是欺世盜名的虛偽奸賊。騰族長,清風盟主眼下仍是中原武林盟主,老夫希望你端正自己的態度和言辭,不要急於下定論。」
「多謝殷掌門提醒,剛剛是老夫莽撞。」雖然騰三石主動承認自己的過錯,但語氣卻不見一絲愧疚,反而愈發強勢,「今日這場『鋤奸大會』的意義是替洛盟主報仇雪恥,我們原以為柳尋衣就是殺害洛盟主的兇手,可現在看來……事情似乎不像我們想象的那般簡單。殷掌門說的不錯,我們不能僅憑謝府主的一面之詞詆毀清風盟主。同樣,我們也不能因為清風盟主的『一面之詞』而判定謝府主撒謊。他二位都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大人物』,都是洛盟主生前最親近的人。更重要的是,洛盟主遇害當夜,他們都在賢王府。眼下,二人對洛盟主的死因分歧如此之大,著實令人難以置信。不過,既然他們各執一詞,言之鑿鑿,足見此事一定另有隱情。已經發生的一件事,不可能產生兩種截然不同的解釋。換言之,他二人之中……一定有一位在撒謊。」
「老子也想知道,究竟是哪個烏龜王八蛋害死我的好兄弟。讓老子查出來,非活剝了他的皮不可!」薛鬍子憤懣道,「不過,此事既然牽扯到我們的武林盟主,再讓他主持公道自然不合適。我提議,現在由武林副盟主騰三石主持大局,直至……洛盟主的真正死因水落石出,或清風盟主徹底擺脫嫌疑。關於清風盟主和洛夫人對洛盟主之死的解釋,想必天下英雄早已爛熟於心。現在,我們應該聽聽謝府主對前因後果的交代。」
「兼聽則明,我同意!」局勢逆轉令秦苦激動地手舞足蹈,忍不住搶先表態,「謝府主,希望你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我們,前年臘月初七夜……賢王府究竟發生什麼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