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幹嘛總提我的心上人?
恒德帝膝下有四位皇子。
太子趙徹,是先皇後衛淩悠之子,位出正統,乃正正經經的皇長子,雖然先皇後在他十歲時病故,但先皇後死後不久,恒德帝就頒旨昭告天下,冊立趙徹為皇太子。
趙徹今年十九歲,容貌承襲了先皇後,是四個皇子中生得最俊美的,麵若白玉,濃眉如鋒,朱唇豐潤,一雙眼眸更是黑亮過人,從去年開始,恒德帝就讓趙徹入朝輔政,他身上多了股子冷沉威嚴的帝王之氣。
二皇子趙賢的母妃原是貴人,母憑子貴,封了淑妃,淑妃是個安分的人,這麽多年在宮裏也沒生出過什麽事端,趙賢被她教養得彬彬有禮,溫潤端方,這次秋獵,淑妃便是隨行的妃子之一。
三皇子趙禮的生母原是個答應,後來封了貴嬪,娘家朝中無人,性情又不討恒德帝喜歡,這麽多年再沒往上晉升,四個皇子中,趙禮明顯要弱勢一些,他自己也知道以後多半隻能做個閑散王爺,性子便很是淡泊無趣。
四皇子趙稠的母妃是德妃李悅兮,李悅兮是當今丞相李德仁的嫡女,入宮便是貴人,生下趙稠以後更是一躍成為四妃之首,當年先皇後病故,所有人都以為恒德帝會讓德妃晉升為皇後。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後位卻一直懸空。
率先說話的人就是四皇子趙稠,德妃雖未封後,這些年卻實打實的是後宮之主,外公又是當朝丞相,趙稠的身上有著皇室子嗣最明顯的貴氣和高傲。
畢竟除了太子之位,這世上沒什麽他不能要的。
趙稠今年十七,比沈柏長三歲,卻沒承襲德妃的容貌,生了一雙吊梢眼,彎眸笑起的時候,總讓人覺得輕蔑,高高在上的讓人不大舒服。
這會兒趙稠盤腿坐在矮墩上,把玩著手裏的白玉杯,一錯不錯的看著沈柏,等著看沈柏應答,又像是等著看沈柏的笑話。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沈柏身上,沈柏盤腿坐好,理了衣擺蓋住膝蓋,裝作沒有聽出趙稠話裏的惡意,勾唇回答:"若要論逗趣,追鶴樓的說書先生嘴更巧,天橋雜耍的江湖藝人花樣更多,我不過是嘴貧了一些,實在不敢在陛下、娘娘和諸位皇子麵前耍寶。"
說書先生和雜耍藝人都是做的讓人瞧不起的低賤門生,沈柏好歹是當朝太傅獨子,怎麽能和他們相提並論?
沈柏沒有一句不滿委屈,反而還很自謙,但這句話一說出來,坐在上首的德妃立刻敏銳的察覺到不對,柔聲開口:"鴻運,你長沈少爺三歲,穩重一點,別開這種玩笑,嚇到沈少爺了。"
趙稠分明是成心找沈柏樂子,德妃輕飄飄一句開玩笑就蓋過去了。
趙稠滿不在意,揚聲道:"母妃,你別被他的長相欺瞞了。他膽子可一點都不小,當著太學院那麽多夫子的麵,都敢咬鎮國公世子呢!"
趙稠刻意加重了咬這個字的發音,太學院隻有那麽大,京中都有不少人知道沈柏強吻顧恒舟的事,趙稠還在太學院念書,如何能不知?
這話一出,滿座安靜,所有人看向沈柏的目光都變了意味。
沈柏掀眸看了顧恒舟一眼,他換了一身玄色華服,領口和衣擺上有大片暗金流火暗紋,天已經黑了,宮人在中間地上燒了一大堆篝火,暗紋在火光的映照下折射出細碎的流光,如同漫天星辰在他身上流轉。
他眉眼低垂,看著麵前的白玉酒杯,麵容在明明滅滅的火光之後,有些不太清晰,不知道他現在在想什麽。
"在太學院是沈柏一時莽撞昏了頭才犯下的糊塗事。陛下罰我去瀚京校尉營受訓兩月,我已知錯,好在世子殿下心胸寬廣,沒有與我一般計較,還請四殿下以後不要再提起此事,不然我怕是要羞憤欲死。"
沈柏告饒,捎帶著誇了顧恒舟一番。
陛下罰也罰了,顧兄也沒有跟我計較了,四殿下你還在這兒嚼什麽舌根?
趙稠平日在太學院自有拍馬屁的追隨者,不屑跟沈柏玩,卻也聽說了不少沈柏捅婁子的事跡,半點不相信沈柏會羞憤欲死,還想在說兩句,恒德帝沉沉開口:"你去校尉營都受了什麽訓,知道自己錯在哪裏了?"
沈柏就等著恒德帝問這個,立刻皺眉,苦著臉說:"陛下不知,我一進校尉營就犯了軍規,被顧督監抽了十鞭,我原以為顧督監會看在同窗之誼的份上手下留情,沒想到顧督監鐵麵無私,鞭鞭到肉,差點抽得我魂魄離體,當場離世。"
沈柏五官都擠在一起,語氣又委屈又有點訴苦的意味,卻不讓人覺得她在告顧恒舟的黑狀,反而讓人忍不住有些想笑。
恒德帝眉頭微鬆,沈柏又繼續道:"顧督監這十鞭讓我深深的明白,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不管什麽身份的人,都要守規矩,而且我不該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對顧兄生出什麽歹念。"
沈柏認錯認得很誠懇,其他人都沒發現她這話說得有問題,顧恒舟飛快的抬眸看了她一眼。
什麽叫不該當著那麽多人的麵生出歹念?就是沒人知道,也不該生出歹念!
"沈少爺是奉旨進校尉營受訓的,怎麽會一進去就犯了軍規,難道沒人告訴你規矩嗎?"
一個清潤微啞的聲音響起,沈柏立刻偏頭,對上一雙幽黑深邃的眸,趙徹麵色平靜的看著沈柏,明明是他問的問題,他眼底卻沒有半分好奇。
不過這問題問到沈柏心坎上了,顧不上懷疑其他,沈柏一拍大腿,露出後悔不及的表情:"我那時剛進校尉營,還沒來得及熟背軍規,那人不知從哪兒聽說了我在太學院輕薄了顧督監的事,辱罵於我,小爺長這麽大哪兒受過這麽大的委屈啊,擼起袖子就跟他幹起來了。"
沈柏語氣恨恨,搖頭晃腦很是活靈活現,趙稠忍不住問:"然後呢?誰贏了?"
"當然是我啊!"沈柏梗著脖子瞪著眼睛說,"我好歹是跟咱們禁衛軍統領學的武,若是輸了丟的可是我們整個太學院的臉。"
趙稠點點頭,到底還在太學院念書,沈柏若是丟了太學院的臉,那便也是間接丟了他的臉。
不過轉瞬趙稠又反應過來,意味深長的看著沈柏:"你的武修在天映班數末流,怎麽校尉營的人連你都打不過?"
趙稠這話頗具深意,顧恒舟掀眸看了他一眼。
沈柏點頭,跟著附和:"四殿下說的是,我當時也覺得奇怪,咱們瀚京校尉營威名在外,怎麽連我這個廢柴都打不過,若是哪天陛下要對他們委以重任,豈不是會辜負陛下的期望?"
趙稠麵露驚駭,訝異道:"這次秋獵就有從校尉營抽調人手隨行,難道保護我們安危的就是這群酒囊飯袋?"
一句話,把整個校尉營的人都否定了,而且隱隱還有興師問罪的意思,顧恒舟握緊手裏的酒杯,眉頭微擰。
趙稠話音落下,德妃便低低的驚呼一聲,恒德帝麵色不大好看,冷聲道:"沈小郎,把話說清楚!"
沈柏一拍腦門,起身走到前麵跪下:"怪我一時大意說錯話讓貴妃娘娘和幾位皇子受驚了,後來校尉營出了命案,顧督監和周校尉細查之下才知,副蔚趙定遠利用職權之私,擅自征召了很多京郊附近的佃農進校尉營濫竽充數,我進校尉營碰到的恰好就是其中一個。"
說到這裏,沈柏拍著胸口長舒了一口氣:"幸好陛下明察秋毫,已將趙定遠革職查辦,但我現在想來還覺得很是後怕,若是趙定遠這顆老鼠屎一直待在校尉營,隻怕整個校尉營的風氣都會被他壞了,到時不僅浪費國庫的糧餉,還會留下隱患。"
趙定遠是恒德帝專門派到校尉營牽製周德山的,周德山曾是鎮國公的部下,恒德帝不放心周德山,就是變相的不放心鎮國公,所以顧恒舟不能主動開口說這些事。
沈柏作為外人是可以說的,但這個時機要把握得很好,恒德帝召她和顧恒舟進宮那日。沈柏若是趁機說趙定遠不好,恒德帝隻會覺得沈柏傾心顧恒舟,說這些話都是顧恒舟授意的,反倒對國公府越發防範。
今日這麽多人在,趙稠先有意戲耍沈柏,絕不可能跟沈柏私下有什麽交情,由他問出這些,再合適不過,而且離了重兵把守的皇宮來到有許多生禽猛獸的遠郊,所有人的性命都仰賴隨行的禁衛軍和校尉營騎兵的保護,高高在上的帝王才能生出危機感來。
若是這些禁衛軍和騎兵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廢物,遇到意外還有誰能來救駕呢?
恒德帝心頭一悸,抿唇認真思索著沈柏和趙稠剛剛的對話。
氣氛低沉得讓人感覺有些壓抑,趙稠眼睛微眯,眸光像淬了毒的尖鉤紮在沈柏身上,這個隻有十四歲的探花郎,剛剛似乎利用他做了伐子。
想著校尉營的事,恒德帝沒什麽胃口,匆匆吃了幾口就進營帳休息了,趁他走了,沈柏迅速夾了幾筷子菜吃,見顧恒舟起身,立刻跟著起身告退。
走出一段距離,沈柏快走兩步跟在顧恒舟身後,小聲問:"顧兄,今日紮營累嗎?你的營帳在哪兒?我瞧你也沒帶顧三顧四隨行,一會兒我陪你去找水源沐浴吧,我可以幫你把換下來的髒衣服洗掉。"
顧恒舟猛地停下,沈柏毫無防備,一頭撞到顧恒舟背上向後栽倒,眼看要摔到地上,腰間一緊,整個人被撈著撞進硬實的、寬厚的,有著淺淡酒香的胸膛。
酒香雖淺卻很馥鬱,是至少窖藏了二十年的國酒梨花白,隻有宮裏的酒窖才有這麽長年份的酒。
除了之前在校尉營陪周德山喝了一次酒,沈柏又有將近三個月沒喝酒了,喉嚨幹得厲害,沈柏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顧恒舟抱著她沒鬆手,她的腦袋正好抵著顧恒舟的下巴,視線所及,是顧恒舟微微凸起的喉結和修長的脖頸。
沈柏感覺自己的呼吸都燙起來,這具身體才十四歲,但身體裏的靈魂二十五,肖想了這個叫顧恒舟的男人整整十年。
心髒鼓跳得厲害,那一點點酒氣侵入肺腑,卻將她整個人都熏得醉醺醺起來。
沈柏舔了舔唇,很想很想湊過去在顧恒舟脖子上咬一口,然而腦袋剛動了一下,便被顧恒舟寬大的手掌牢牢扣住摁在他胸膛。
顧恒舟說:"沈柏,你剛剛做得很好!"
是他從未想過的好。
顧恒舟喝了酒,本就微啞的嗓子越發低啞,有種與年齡不符的成熟,讓沈柏一下子恍惚起來,好像跨越兩世的時空,被那個征戰沙場的顧恒舟抱在懷裏,生出異乎尋常的溫柔繾綣。
胸口發熱發酸,沈柏什麽邪念都沒有了,剛想伸手回抱顧恒舟,整個人卻被推開,踉蹌著後退幾步,剛站穩,一個清潤的聲音響起:"行遠、知書,你們在這兒啊。"
回頭,趙徹搖著一把白玉骨扇緩步走來。
出了宮,他身上沒有穿杏黃色的太子服,而是穿了一件月牙色紫金繡麒麟華服,腰間一根巴掌寬的白玉腰帶,束出窄腰,在輕柔的月光下,氣質清冷,出塵卓絕,也是讓人移不開眼的的翩翩少年。
自他繼位以後,沈柏眼看著他身上的棱角被磨得越來越模糊,眼神越來越深幽冷漠,如今再見到他如此意氣風發的模樣,胸口也忍不住發軟。
上一世她和顧恒舟死後,若是越西敵軍大肆入侵,所有的事,都隻有他一個人承擔了。
沈柏慣性的朝趙徹跪下,這動作她做了千百遍,已經刻在骨子裏,膝蓋接觸到地麵的硬石塊以後卻猛然驚醒,現在趙徹還隻是太子,她無需向他行此大禮。
但跪都跪了,沈柏也不好表現出異常,隻能鎮定開口:"沈柏拜見太子殿下!"
顧恒舟掃了沈柏一眼,拱手朝趙徹行禮:"見過太子殿下。"
趙徹頷首回應:"本宮隻是覺得沈小郎方才在席間說話很有趣,想與沈小郎說幾句話,怎麽嚇成這樣?"
說著話,趙徹伸手抓住沈柏的胳膊,微微用力將她扶起來。
夏天的衣服輕薄,趙徹掌心一片灼熱,隔著薄薄的衣衫,沈柏感受到微燙的暖意。有點不自在,還是下意識的拍馬屁:"太子殿下少年英姿,如烈日奪目,沈柏不敢直視,不由自主想拜倒在殿下腳下。"
趙徹被誇得笑出聲,用玉扇敲了下沈柏的腦袋:"我不是父皇,不必說這樣的話故意討好我。"
沈柏規規矩矩的答應:"是。"
趙徹臉上笑意未減,扭頭看向顧恒舟:"校尉營的人晚上還要值夜,行遠可要先去忙?"
趙徹來時就隻說了想找沈柏說說話,這會兒又問顧恒舟要不要先去忙,明擺著是要趕人,顧恒舟看了沈柏一眼,拱手道:"謝殿下體諒,微臣確實還有事要忙,先行一步。"
顧恒舟說完轉身離開,沈柏偏頭,目光一路追著他的影子離開。
趙徹收回目光安靜看著沈柏,見她一直鵪鶉一樣低著頭,溫聲問:"沈小郎一直低著頭做什麽?"
也不知道是誰之前說不許小爺抬頭看你,怕有損龍顏!
沈柏在心底冷哼,從善如流的拍馬屁:"殿下英姿太耀眼……"
話沒說完,趙徹的聲音微肅:"不許拍馬屁,抬頭看著本宮!"
這可是昭陵未來的君主,他的話,得聽!
沈柏抬頭看著趙徹,這人拿著玉扇攏著一身淺白如紗的月光站在她麵前,麵容俊美平和,如平易近人的鄰家大哥。
對視了一會兒,趙徹唇角微揚,調侃:"本宮的英姿可有閃瞎沈小郎的眼?"
沈柏揉揉眼睛,煞有其事的點頭:"我就是感覺眼睛有點疼,殿下英姿果然不同凡響。"
果然是三句不離拍馬屁,趙徹用玉扇敲了敲手,沈柏太了解他了,一見他這樣立刻認慫:"我不拍馬屁了,太子殿下找我可是有什麽吩咐?"
沈柏識趣得很,趙徹挑了下眉,上下打量了沈柏一頓,淡淡道:"每年秋獵都一個樣沒什麽特別的,我聽父皇說沈小郎對吃喝很有研究,這幾日想讓沈小郎隨侍左右,沈小郎可願意?"
沈柏眼睛一亮,期盼的看著趙徹:"殿下說的隨侍,是指狩獵的時候,我也可以跟著殿下進圍場嗎?"
趙徹反問:"你想進去?"
沈柏點頭如搗蒜,把之前給顧恒舟說的話又給趙徹學了一遍:"我不爭名次,可以在後麵幫殿下撿獵物,幫點小忙。"
她一臉諂媚,眼睛彎成好看的月牙,眸底映著天上的圓月,叫人生不出分毫厭惡,趙徹唇角微勾,點頭:"可以。"
沈柏咧嘴笑起,朗聲道:"謝殿下恩準!"
被趙徹點名隨侍左右,沈柏是一路哼著曲兒回營帳的,一掀簾,看見沈孺修坐在屋裏,沈柏臉上的笑意微斂:"爹,你怎麽在這兒?"
沈孺修抬眼覷著沈柏:"顧家那小子早就回來了,你去哪兒了?"
沈柏走到床邊,見桌上放著幾個黃澄澄的橘子,剝了一個丟進嘴裏,滿不在乎的回答:"太子殿下找我說了幾句話,怎麽了?"
沈孺修眉頭緊皺:"你在太學院招惹太子殿下了?"
聽聽這說的什麽話?合著在他老人家心裏,她成天就隻會惹是生非嗎?
沈柏不愛聽這話,吐了籽用橘子皮裝著,懶洋洋的開口:"太子殿下怕秋獵無聊,讓我這幾天隨侍左右,我都三個月沒去太學院了,能怎麽招惹他?"
沈孺修表情凝重沒有半點緩和,沈柏知道他又要嘮嘮叨叨那些話,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說:"時辰不早了,我還要洗個澡,爹您能先出去嗎?"
沈孺修到嘴邊的話被堵回去,他盯著沈柏看了半晌,最終什麽都沒說。起身離開。
等他走後,沈柏叫李杉送來熱水沐浴,換了中衣舒舒服服的躺下睡覺。
一夜無夢,第二天沈柏起了個大早,換了一身靛青色繡翠竹長衫溜溜達達在紮營的地方閑逛,負責後勤的宮人壘了灶架上大鍋熬了肉粥給隨行的醫官、禁衛軍分食。
遠遠地沈柏便聞到肉香,正要過去,一個小太監走過來,聲音尖細的說:"沈少爺,太子殿下請你去帳中一起用早膳。"
沈柏餘光看見顧恒舟和周德山帶著一隊騎兵過來吃早飯,還是想跟顧恒舟打個招呼,那個太監壓低聲音說:"沈少爺,太子殿下不喜歡等人,若是沈少爺不想幹這個差事,太子殿下還可讓別人來做。"
罷了,這幾天不打招呼也不會有什麽事,但得罪了太子殿下可就沒什麽好日子過了。
沈柏強按下心底的躁動,調轉步子跟那個太監朝趙徹的營帳走去。
顧恒舟也看到了沈柏,他原以為這小騙子會像平日那樣沒皮沒臉的湊上來打招呼。沒想到沈柏什麽都沒說,直接跟著一個太監模樣的人走了。
"行遠,怎麽了?"
周德山打了一碗肉粥輕聲問,顧恒舟回過神來,接過宮人遞來的碗搖搖頭:"沒事。"
校尉營的騎兵是第一次參加秋獵,周德山也是第一次參與護駕,他身上的壓力都很大,更不要提顧恒舟了,周德山歎了口氣,抬手拍拍顧恒舟的肩膀:"這段時間你做得很好,若是國公在這裏,他也會為你感到驕傲的。"
提到鎮國公,顧恒舟神色微暖,點點頭,趕走腦子裏的雜念。
沈柏跟著宮人去了趙徹的營帳,今天趙徹換了一身海棠色繡金絲錦鯉華服,這一身衣服顏色有些豔,卻完全被他壓住,不顯女氣浮誇,隻襯得他唇紅齒白,俊逸過人。
沈柏對太子時期的趙徹了解不是很多,記憶中隻遠遠見過幾次,今天還是第一回見他穿得這麽花哨,不自覺禿嚕了一句:"殿下今日穿得可真招搖,隻怕在場的女眷都要被殿下迷得神魂顛倒。"
趙徹麵前擺著一碟油亮油亮的小籠包,兩碟精致可愛的糕點,旁邊還有一小碟解膩的泡菜,兩副碗筷麵對麵放著,聞言朝沈柏看來,露出溫和的淺笑:"知書覺得本宮今日招搖了?"
做了皇帝以後,趙徹笑得很少,大多數時候都是緊皺著眉,愁國庫空虛沒有收入,愁朝堂黑暗無人可用,愁百姓貧苦水深火熱。
昨晚沒有看得很仔細,今天天光大亮,沈柏才發現趙徹笑起來溫溫和和的透著暖意,其實很好看。
上一世沈柏在禦書房因為政事跟趙徹吵了很多次。趙徹朝沈柏丟過奏折、砸過茶盞,卻始終沒動沈柏一根手指頭,沈柏知道,他比恒德帝好,是個明君,還有點心軟。
仗著上一世的交情,沈柏沒等趙徹開口,直接一屁股坐到趙徹麵前,認真的看著他說:"殿下,你生得這樣好看,應該多笑一笑才好。"
趙徹微愣,沈柏回到剛剛的話題:"我原本覺得殿下的衣服招搖,殿下這一笑我才發現,是殿下本就生得招搖,想來便是穿著粗布麻衣,也掩不住骨子裏散發出來的貴胄之氣。"
沈柏嘴是真的甜,趙徹回神,眉眼微彎,拿起碗筷開始用膳,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知書在顧世子麵前也如此巧舌如簧麽?"
趙徹突然提起顧恒舟,沈柏驚得手裏的包子都掉了,趙徹看也沒看,將自己夾的包子放到沈柏碗裏:"本宮沒有惡意,隻是有點好奇而已。"
你做皇帝的時候可沒這麽喜歡探聽八卦。
沈柏腹誹,塞了包子到嘴裏含含糊糊的回答:"我昨日都說已經知錯了,殿下怎麽還問這些?"
趙徹眉梢微挑,眸色幽深的看著沈柏:"知書說知錯了,意思是以後打算改掉喜歡顧世子這個毛病嗎?"
沈柏被問得沒什麽胃口了,放下筷子一臉無奈的歎氣:"殿下,情之一字看不見摸不著,若是我能控製得住,在太學院的時候就不會幹出那樣的荒唐事了,反正世子殿下也不可能喜歡我,也許哪天我自己就把這份喜歡消磨幹淨了呢。"
趙徹問:"你怎麽這麽確定顧世子不可能喜歡你?"
沈柏翻了個白眼:"因為我是男子啊,世子殿下怎麽可能喜歡男子?"
沈柏的舉動其實有些不敬,但趙徹完全沒有生氣,反而低低的笑出聲來。
沈柏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又礙於太子身份不敢對他怎麽樣。隻能悶頭吃東西。
用了早膳,宮人吹了號角讓所有人集合,趙徹欽點了沈柏隨侍左右,沈柏便直接跟在趙徹身邊去了。
按照祖製,秋獵之前要祭山神,既是希望這次秋獵能夠平安順利,也是希望能多獵得一些獵物,畢竟這也是來年能夠風調雨順的吉兆。
祭祀的流程頗為繁瑣,有專門負責祭祀的祭司宣讀文書,然後抬上烤乳豬,由恒德帝和三公一起切下豬頭,整個秋獵才算正式開始。
祭祀結束便到了午時,大家又開始用午膳,明日才會進山狩獵,今天下午是參加狩獵的皇子和各世家公子進行的比試。
禦馬監每年都會為秋獵特別飼養一批好馬,但好馬裏也分優劣,進山狩獵之前會通過比試獲得優先選擇坐騎的權利。
這些世家子弟看馬的眼光不一定很準,但能先在比試中獲勝,也能有個好彩頭。
比試分為兩輪,騎術和箭術。
此次隨行的世家子弟不多,比試花不了多長時間,吃完午飯留了一個時辰的午休時間,沈柏被趙徹放回營帳休息。
沈柏背著手慢悠悠往回走,快到營帳的時候被一個小丫鬟撞到。
沈柏好歹練過,後退半步便穩住身形,那小丫鬟卻跌坐在地,一籃子的銀花灑得滿地都是。
"哎呀!"
丫鬟痛呼一聲,柔柔弱弱的倒像是沈柏故意撞了她。
沈柏蹲下撿起籃子幫她撿花,麵上歉然:"是我不小心沒有看見妹妹,妹妹沒受傷吧?可要請禦醫來看看?"
沈柏聲音溫和,滿是誠懇的關切,那丫鬟原本眼眶紅紅想哭來著,被這麽一關懷,愣了一下,隨後臉上浮起紅暈,羞怯的搖頭:"無……無事。"
沈柏笑意越深:"妹妹如此行色匆匆是為何事,可需要我幫忙?"
"我……我家小姐被蚊蟲咬了,渾身起了紅疹,我要拿銀花給小姐沐浴。"丫鬟怯生生的說,從沈柏手裏拿過花籃,片刻後又偷偷掀眸看沈柏,見沈柏還直勾勾的看著自己,兩頰越發羞紅,咬了咬唇說:"我看這位少爺也是身嬌體貴,一會兒回去休息記得燃上驅蟲的熏香,莫要被咬傷才是。"
"多謝妹妹提醒。"沈柏道謝,麵上浮起心動,"不知妹妹在哪家伺候,我身邊正好缺個體己的人,想去府上討了妹妹紅袖添香,妹妹可願?"
沈柏語氣漸漸放浪,那丫鬟羞得腦袋幾乎要埋到胸口,正要回答,一個森冷的聲音在背後響起:"秋獵期間,嚴禁勾搭、惑亂隨行侍女,沈少爺,你想進大理寺吃牢飯?"
有人來了,丫鬟趁機撞開沈柏逃跑,沈柏回頭,果不其然看見顧恒舟冷著臉站在後麵,訕訕的摸摸鼻尖:"顧兄,你怎麽在這兒?"
顧恒舟眼底閃過一絲厭惡,冷聲質問:"我若是不來,你是不是就要把人騙到你帳中行不軌之事?"
沈柏覺得自己冤死了,她能對一個丫鬟有什麽歹心啊,能讓她起歹念的,不就隻有眼前這一個冷冰冰木訥訥的人嗎?
這事解釋起來過於複雜,饒是沈柏這麽巧舌如簧的人一時也不知該怎麽跟顧恒舟說,隻能沒皮沒臉的湊到顧恒舟麵前說:"顧兄,如果我說剛剛那個丫鬟是故意撞我身上的你信嗎?"
顧恒舟眼皮微抬:"你覺得我是瞎子?"
顧恒舟火氣很大,說完那句話轉身就走,沈柏追了兩步,顧恒舟頭也沒回,扔了一個東西砸到沈柏臉上。
顧恒舟的力道不輕,沈柏腦門被砸得有點疼,哎喲一聲捂著腦門停下。低頭看見地上有個三指寬的竹筒,竹筒封著紅漆,有淺淡的艾草氣息,應該是隨行太醫統一配製的驅蟲熏香。
這麽說來,顧恒舟是專程來給她送驅蟲熏香的?
這個猜想讓沈柏整顆心都浸到蜜罐裏,剛想去找顧恒舟說清楚,早上那個太監又找來,恭恭敬敬拿出兩個竹筒給沈柏:"沈少爺,營地蚊蟲甚多,太子殿下特意讓奴才送些驅蚊的熏香來,沈少爺燃上好好休息吧。"
想到趙徹早上問的那些問題,沈柏打消了去找顧恒舟的念頭,拿了熏香又給了那個太監一些賞錢,直接回到自己營帳。
除了顧恒舟和趙徹送來的驅蚊熏香,沈柏從自己包裹裏又翻出顧恒修送給她的熏香,這熏香她沒打算用,剛剛那個丫鬟真的是碰巧提醒她要點熏香驅蟲的嗎?
心裏有疑慮,沈柏去了沈孺修的營帳,上午祭祀之後。沈孺修被恒德帝傳召現在還沒回來,沈柏在屋裏轉了一圈,並沒有人放熏香在他營帳。
沈柏把趙徹讓人送來的熏香放到沈孺修床頭,回到自己營帳,召來李杉:"你知不知道今天哪家小姐被蚊蟲咬了?"
李杉倒了杯茶水,用指頭沾濕在桌上寫了一個"薑"字。
薑琴瑟?
顧恒修和薑映樓一起密謀要伺機讓沈柏犯錯,顧恒修特意送了沈柏熏香,薑琴瑟這麽恰好被蚊蟲咬了,身邊的丫鬟又這麽恰好撞到沈柏懷裏,提醒沈柏點熏香,一切都過於巧合,很難讓沈柏不懷疑他們是不是串通起來想要密謀什麽。
沈柏單手放在桌上,食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片刻後對李杉說:"下午的比試開始後,你幫我做一件事。"
午休結束後,所有人陸陸續續聚集到比試場地,有恒德帝在,比試的勝負自然由他裁決。
沈柏跟趙徹走在一起,路上遠遠的看見薑琴瑟戴著麵紗領著丫鬟王比試場地走。沈柏麵上一喜,歡快的跑過去,也不跟薑琴瑟說話,隻對那丫鬟道:"妹妹原是薑家的丫鬟,可讓我一頓好找。"
薄紗擋了薑琴瑟大半麵容,隻露出一雙水潤的秋瞳,比那日在國公府多了兩分神秘美好。
因為沈柏的忽視和唐突,薑琴瑟秀眉微蹙,低聲嗬斥:"這位郎君好生無禮,怎可如此對待我的婢女?"
沈柏咧嘴笑起,討好道:"姐姐誤會了,今日機緣巧合,我見過你身邊這位妹妹,她好心提醒讓我點上驅蟲的熏香,我才得以睡了個好覺,我找她不是想惹是生非,隻是想感謝她罷了。"
說著話,沈柏扯下自己腰上的鏤空白玉墜塞進那個丫鬟手裏,捧著她的手熱切的說:"好妹妹。我是真心喜歡你的,你等著,待回了城,我定親自上薑府替你贖身!"
沈柏說得信誓旦旦,那丫鬟又是惶恐又是嬌羞,張了張嘴愣是沒能說出話來。
薑琴瑟沒見過沈柏這麽直白大膽的人,氣得不行,將丫鬟拉到身後擋住,瞪著沈柏嗬斥:"這位郎君休要再胡言亂語,我的婢女可不是你能隨便戲耍的人!"
薑琴瑟說完拉著那丫鬟走了,等她們走遠,趙徹才慢吞吞走到沈柏身邊,疑惑的問:"你招惹薑小姐做什麽?"
沈柏露齒一笑,懶洋洋道:"我說我看上她的婢女了,殿下信麽?"
趙徹偏頭,遠遠看了薑琴瑟和那婢女的背影一會兒,淡淡開口:"本宮以為,她二人皆不及顧世子風姿。"
沈柏:"……"
你丫好端端總提小爺喜歡的人做什麽?
不知該回什麽好,沈柏索性閉了嘴不再說話。
她和趙徹到的時候不算早,其他人基本都到了,第一輪比騎術,禦馬監的人把馬都拉了出來讓大家自由選擇。
這一輪比試隻決定下一輪的比試順序,對最終結果沒有太大的影響,隻是讓大家先熱熱身,再觀察一下這批馬的情況而已。
不過說是自由選擇,幾位皇子沒選,其他人當然不敢先下手,所以趙徹和沈柏一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趙徹身上。
沈柏站在趙徹身邊,笑得特別狗腿諂媚:"殿下,選馬我略懂皮毛,要不這一輪我去幫你選一匹馬?"
趙徹看上去勝負欲不是很強,見沈柏躍躍欲試,抬了抬下巴:"去吧。"
沈柏立刻顛顛的跑過去選馬,她倒不是吹牛,她選馬不光看馬的毛色光不光亮,還看馬掌上的馬釘釘得牢不牢固,除此之外還要看馬的牙口好不好。
沈柏挑得很仔細,原本還鬧哄哄的人群很快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等著看她最後會挑出一匹什麽樣的馬來。
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沈柏半點壓力都沒有,看了十來匹馬以後,在一匹毛色油亮、四肢健壯的黑棕馬麵前。
這馬很高大,比沈柏還高了半個頭,馬眼睛明亮如琥珀,映出沈柏噙著滿意笑容的臉。
沈柏回頭在人群裏搜尋趙徹,一個輕慢的聲音響起:"這匹馬,本皇子要了!"
趙稠大搖大擺的走到沈柏麵前,微微傾身湊近沈柏,盯著她的眼睛看了片刻,唇角勾起邪笑:"怎麽,不服?"
沈柏退後兩步,將這匹馬讓給趙稠:"太子殿下重情重義,四殿下既然開了口,斷然沒有不給的道理。"
沈柏直接替趙徹做了主,趙稠扭頭看向趙徹,趙徹站在遠處,麵上波瀾不驚,好像根本沒有注意到這裏發生了什麽。
趙稠把那匹馬牽走,沈柏繼續幫趙徹選馬,走到一匹棗紅色馬前麵的時候,一束灼熱的目光黏到她身上,狐疑的偏頭,正好對上顧恒舟冷寒如冰的眸。
沈柏心裏打了個突,莫不是顧兄也看上了這匹馬?可是以顧兄的實力,下一輪不管怎樣都會奪得頭籌的,這一輪他應該不會很計較騎哪匹馬吧?
沈柏猶豫,有點拿不定主意,趙徹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她身邊,伸手摸了摸這匹馬的腦袋,溫笑著說:"就這匹吧,本宮覺得它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