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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非給你上藥不可!

  趙徹做主要了那匹棗紅色的馬,這匹馬毛色不如趙稠那匹油亮,但根根硬實,牙口也極好,腳力隻怕會比趙稠那匹黑棕馬要強上許多。


  沈柏扭頭再看顧恒舟的時候,顧恒舟已經和其他人一起去選馬了,沈柏暗怪自己多心,顧兄那樣有真本事的人,怎麽會在意這些外在的東西?

  一刻鍾後,所有人選好馬匹,有宮人拿了一根長長的紅綢出來由恒德帝劃定起點。


  騎術的比試很簡單,所有人由起點出發,到指定地點從等候的宮人那裏拿回指定物品,率先返回終點者,可決定自己下一場比試的出場順序。


  按照慣例,恒德帝要先象征性的對大家說一些加油鼓氣的話,沈柏聽得沒什麽意思,伸長了脖子想看顧恒舟最終選了什麽樣的馬,腦袋被敲了一下,仰頭,坐在馬上的趙徹正好俯身傾下,兩人的距離一下子變得很近。


  午後烈日刺目,趙徹傾身俯下的時候,擋住了灼灼烈日,逆光而來,麵容有些不大清晰,湊得近了,沈柏聞到他身上有很熟悉的龍涎香味道,讓她不自覺想跪下高呼陛下萬歲。


  趙徹的頭發用玉冠束起來,俯身下來,有幾縷散發自肩頭滑落,輕飄飄的掃過沈柏的臉頰,發梢激起微癢,沈柏吸了吸鼻子,一時沒忍住,衝趙徹打了個噴嚏。


  "阿嚏!"

  馬被驚得往後退了兩步,趙徹用力勒住馬韁繩,才沒有引起亂子。


  陽光重新灑到臉上。沈柏這才有了腳踏實地的感覺,連忙解下汗巾遞給趙徹:"殿下恕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高貴精致的太子殿下,平生第一回被人一個噴嚏噴了一臉口水,趙徹的臉色實在好看不了,他沒接沈柏遞過來的汗巾,解下自己的擦了兩下臉,冷聲道:"退下,回來再跟你算賬!"

  沈柏有點委屈,忍不住小聲辯解了一句:"是殿下你自己不作聲先湊過來的。"

  趙徹垂眸睨著她:"你說什麽?"

  沈柏仰頭,狗腿的笑起:"我說我一定會拚了命的為殿下搖旗呐喊、加油鼓勁,以求將功補過!"

  恒德帝已經說完了話,宮人鳴鑼提醒所有人到出發點集合,趙徹沒理會沈柏,挺直背脊策馬往前。


  沈柏立刻退到觀賽區域,仔仔細細找了兩圈,終於在角落看到騎著一匹黑馬的顧恒舟,距離有些遠,沈柏看不出那匹黑馬腳力如何,隻覺得那馬明顯比其他馬匹要瘦弱許多,雖說第一輪比試無關痛癢,沈柏私心裏還是不想顧恒舟輸。


  正看得出神,趙徹身邊伺候的太監又走到沈柏身邊低聲提醒:"沈少爺,殿下在看你呢。"

  循聲望去,趙徹騎著馬在參賽隊伍的最中央,和沈柏對視一眼便若無其事的移開。


  對著太子殿下打噴嚏確實是大不敬,沈柏還是怕趙徹回頭會找自己算賬,連忙揮起汗巾大聲吆喝:"太子殿下英姿過人,一騎絕塵無人可及,衝啊!!!"

  沈柏嗓門兒大,臉皮厚,這一嗓子嚎出來,整個獵場都靜默了一瞬。


  恒德帝原本正偏著頭在跟沈孺修說話,聽見這一嗓子,和沈孺修一起抬頭看了沈柏一眼,輕輕笑出聲來:"朕平日覺得太傅總有些刻板嚴肅,沒想到竟教出這麽有趣的探花郎,實在讓人出乎意料。"

  沈柏半點沒覺得不好意思。還揮舞著汗巾不停地蹦躂,沈孺修的眸色明明滅滅,牙咬了又鬆,最後收回目光,行禮歉然道:"微臣教子無方,讓陛下見笑了。"

  恒德帝眼底噙著淺淡的笑意,聽見沈孺修這麽說,輕輕搖頭:"太傅過謙了,沈小郎年歲雖小,卻比你我都要更看得清局勢,日後太子繼位,還要多倚重他才是。"

  淑妃在觀賽區主持大局,恒德帝身邊隻有德妃一人,聽見他對沈柏的評價如此之高,李悅兮眼底閃過訝異,不過是個油嘴滑舌的少年郎,陛下到底看出他有什麽過人之處了?


  沈孺修也沒想到恒德帝會說出這樣的話,麵露惶恐,連忙跪下:"陛下過譽了。犬子性子頑劣,實難承受如此讚賞。"

  做君臣這麽多年,恒德帝也知道沈孺修的性子,並不繼續這個話題,繼續剛剛的事問:"趙定遠已被革職,校尉營副蔚一職懸空,太傅覺得何人能接任此位?"

  校尉營隸屬兵部,沈孺修是文官,按理不該插手兵部的事,而且上麵還有三公擋著,恒德帝卻隻召了他一人問詢此事,實在反常。


  沈孺修不敢隨便回答,正要推辭,恒德帝再度開口:"朕想聽實話,愛卿但說無妨,朕絕不生氣。"

  恒德帝的語氣帶了冷厲,沉沉的威壓鋪開,沈孺修知道不能再繼續推辭,擰眉思索了片刻如實道:"回陛下,微臣以為,軍中治理,不能隻靠武力,還要靠謀略。"

  話音落下,案台上那炷香燃到一半,孫越海尖著嗓子高呼:"吉時到!"

  宮人鳴鑼,所有參加比試的人立刻策馬衝出,太子趙徹和四皇子趙稠的馬瞬間發力,片刻後便在隊伍中遙遙領先,兩人微微躬身貼著馬首,衣袂翻飛,依稀有恒德帝年輕時的影子,朝氣蓬勃得讓人移不開眼。


  看了一會兒,恒德帝偏頭對德妃說:"稠兒今年似乎長進不少。"

  德妃捏著絹帕掩唇笑起,眉眼彎著盛滿柔情:"托陛下的福,他總算讓臣妾省心些了。"

  恒德帝唇角微勾,身為父親,他當然希望看見自己的子嗣能有出息一些,這群少年很快策馬消失在視線中,恒德帝這才看向沈孺修:"太傅方才所言是想推舉文官入校尉營?"

  沈孺修搖頭:"兵部的同僚也並非全是武將,微臣是覺得,周校尉雖然擅用兵法,管束將士,卻不精通為官之道,所以很多時候處事有些激進,容易讓人誤會,若是能從兵部調一人接任副蔚一職,日後溝通起來應該會簡單很多。"

  兵部所有的官員才剛因為趙定遠被降了一職,這個時候從兵部調人,既能顯示恒德帝對兵部的信任倚重,也能確保這人進了校尉營不會盲目崇拜鎮國公而蒙蔽了恒德帝的眼睛,畢竟認真算起來,兵部這次被降職也是受了校尉營的牽連。


  恒德帝認真思索,片刻後又問:"那太傅覺得兵部何人能堪重用?"

  沈孺修雙手交疊高舉過頭頂,姿態誠懇:"微臣鬥膽,推舉前兵部令史李為大人接任瀚京校尉營副蔚一職,李大人十年前高中狀元,禦前殿試時陛下對他也很是欣賞。"

  沈孺修沒有過多說自己對李為的看法,隻提了當年的事,恒德帝很快回憶起當年的狀元郎,德妃卻在此時好奇的問:"這位李大人當年既然能得陛下另眼相待,怎麽這麽多年過去,還隻是一個小小的兵部令史?"

  沈孺修眉心微皺,自古後宮不得幹政,雖然德妃表情無辜,問得很是隨意,但也是參與了恒德帝和前堂朝臣的事務。


  不過恒德帝並沒有嗬斥德妃,而是認同的點點頭:"這事的確有些奇怪。"

  恒德帝都沒指責德妃,沈孺修也隻能隱忍不發,沉聲道:"這些年李大人雖然沒有高升,但人品在城中有口皆碑,陛下可考量一下。"

  本來這事就是恒德帝主動問沈孺修的,沈孺修隻是順應回答,他和李為非親非故,沒有必要為了李為跟恒德帝和德妃鬧得不愉快。


  恒德帝把這件事放到心裏,讓沈孺修起身退下。


  沈孺修告退,冷著臉在人群裏搜尋沈柏,找了半天卻在女眷觀賽的地方發現沈柏正腆著臉湊到薑家小姑娘麵前說話。


  怒火湧上胸口,沈孺修加快步子,快到觀賽區的時候厲喝一聲:"沈柏,給我過來!"

  沈柏不知道跟人聊了什麽,笑得可開心了,聽見自家老爹的呼喚,愣了一下,低頭說了句什麽才蹦蹦跳跳的跑來。


  到了跟前,沈孺修直接抬手揪住沈柏的耳朵,怒其不爭:"什麽人都敢招惹,你還真是不怕死了?"

  沈柏沒料到沈孺修會來這一手,哎喲哎喲叫了兩聲,壓低聲音:"爹,你先鬆手,這麽多人看著,給我點麵子。"

  沈孺修氣不打一處來,揪著沈柏的耳朵去了人少一點的地方,才放開沈柏冷聲質問:"我有沒有跟你說過離薑家的人遠一點,你招惹薑家那個小姑娘做什麽?"

  沈柏左耳被揪得紅彤彤。可憐極了,她剛要回答,不遠處的人群卻發出驚呼,所有人都聚到一起,明顯是出事了。


  顧不上其他,沈柏拔腿跑過去,扒開人群一看,顧恒舟騎著那匹黑馬回來,馬背上還馱著一個紫金色人影,不是四皇子趙稠還能是誰?


  顧恒舟麵色冷肅,翻身下馬,將趙稠扶下來,環視一周高聲喝到:"四皇子不甚墜馬,右腿受傷,快請醫官前來診治!"

  眾人發出詫異的驚呼,四皇子殿下騎術不差,怎麽會突然墜馬了?


  醫官很快趕來,簡單檢查了一下,讓人把趙稠抬進營帳救治,顧恒舟走到恒德帝麵前跪下:"微臣保護不力,請陛下責罰!"

  來龍去脈都還沒弄清楚,怎麽能先請罪?


  沈柏暗罵了句榆木腦袋,偷溜到離顧恒舟不遠的地方,不高不低的問出聲:"世子殿下,四殿下因何墜馬可有查清?"

  沈柏這一喊提醒了眾人,這馬是禦馬監專門飼養的,獵場事先也有禁衛軍圍守起來,四皇子總不會無緣無故就墜了馬。


  顧恒舟腦袋埋得更低:"微臣當時在前,隻聽見四殿下的一聲痛呼,掉轉馬頭便看見四殿下摔下馬了,事出緊急,微臣擔心四殿下的傷情,先行帶四殿下回來治療,還未查清緣由,請陛下恕罪!"

  這事就怪不到顧恒舟頭上了,他也是來參加比試的,又不是專門保護趙稠的護衛。


  恒德帝沉聲道:"行遠如此處理並無不妥,先起來吧。"

  顧恒舟謝了恩起身站到旁邊,過了一會兒,周德山牽著趙稠騎的那匹黑棕馬和幾個世家子弟一起回來。


  馬看上去沒有什麽問題,那幾個世家子弟一直跟在趙稠後麵,也都說沒看清怎麽回事,趙稠就從馬上摔下去了。


  這事看著像是意外,但多少有些晦氣,恒德帝雖然沒有怪罪其他人,麵色還是有些不愉,讓禦馬監的人把那匹馬牽走,仔細檢查這馬身上有沒有什麽問題。


  周遭的氣氛沉悶起來,好在很快趙徹一馬當先回來,恒德帝的麵色才緩和了一些。


  孫越海在禦前伺候了這麽多年,察言觀色的本領最強,注意到恒德帝神色變化,立刻尖聲道:"第一輪比試,太子殿下拔得頭籌!"

  眾人立刻跟著誇讚太子殿下身手了得、文武雙全,德妃心裏憂心自己兒子受了傷,麵上卻還是堆出笑來應和:"是啊,幾位皇子中,太子是最像陛下的,如今文韜武略,和陛下年輕時簡直一模一樣。"

  一句話,把趙徹和恒德帝都誇了一番。


  其他人紛紛點頭,沈柏看了眼冷冷清清站在旁邊的顧恒舟,悄悄癟了癟嘴,若不是出了這番意外,拔得頭籌的當是顧兄才對。


  趙徹將頭彩扔給上前迎接的宮人,利落的翻身下馬,大步走到恒德帝麵前,掀了衣擺跪下:"父皇,兒臣回來了!"

  得了頭籌,趙徹的眼眸亮如星火,周身意氣風發,一下子衝散了沉悶的氛圍,恒德帝臉上帶了笑:"好,不愧是我們昭陵的儲君!賞!"

  一聲令下,孫越海立刻捧著早就備好的托盤上前,旁邊的小太監掀開紅綢,托盤上麵是一方精致絕美的血玉硯台。


  硯台造型獨特,一看就價值連城,趙徹雙手接過:"謝父皇!"

  趙徹捧著硯台站起來,見顧恒舟站在旁邊,神色微訝:"行遠怎麽這麽早就到了?"

  秋獵還要繼續,恒德帝平靜開口:"稠兒不小心受了點傷,行遠送他回來的,醫官已經去看了,不必太過在意。"

  趙徹越發意外:"四弟怎麽受傷了?"

  話音剛落,醫官和禦馬監的人匆匆趕來:"啟稟陛下,四殿下左腳骨折,並無生命危險,眼下已經蘇醒,據四殿下說,那匹馬突然發了狂失控他才會墜馬。"

  醫官剛說完,禦馬監的人緊接著說:"微臣發現那匹馬的馬鼻被勒傷,四殿下墜馬前想必曾竭力想控製住那匹馬,但這馬不知為何突然野性大發,四殿下才會控製不住。"

  好端端的馬怎麽會突然野性大發?

  德妃眼眶發紅。一下子跪在恒德帝麵前:"陛下,臣妾不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稠兒受傷臣妾實在心痛難忍,還請陛下徹查,禦馬監的馬為何會突然失控野性大發!"

  馬出了問題,首先要被問責的就是禦馬監,禦馬監的官員一頭磕在地上:"啟稟陛下,微臣方才已和隨行的醫官一同查看了馬廄的糧草和水源,均沒有任何問題,其他馬匹也都一切正常,微臣隻怕……"

  說到後麵,禦馬監的官員變得吞吞吐吐起來,在場的人個個麵色冷凝,已經猜到他想說什麽,恒德帝陰沉著臉質問:"隻怕什麽?"

  禦馬監的官員咬咬牙如實說:"隻怕是有人居心叵測,接觸了馬匹,才會導致這馬突然失控!"

  這話一出,空氣微微凝滯,幾乎是下意識的,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集中到沈柏身上。


  除了禦馬監負責飼養馬匹的馬差,隻有沈柏一個人接觸了那匹馬。


  顧恒舟也看著沈柏,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緊握成拳,秋獵非同小可,皇子受傷更是可以誅九族滅滿門的大事,沈柏若是被牽連其中,沈太傅想保也保不住。


  沈柏知道這些人在想什麽,沒有絲毫慌張,主動舉手:"大家都看見了,我今天有接觸了這些馬匹,不過除了我,還有禦馬監的馬差,馬匹被牽出來以後,圍觀的人也不少,若是有人想動手腳,在場有嫌疑的大有人在。"

  沈柏說得沒錯,現在誰都不能洗清嫌疑,現在最重要的是要搜出罪證,誰的營帳有罪證,誰就是凶手。


  氣氛本就緊張,沈柏這話一出,更是人人自危,眾人麵麵相覷,站在丞相旁邊的太尉薑德安突然開口:"沈少爺這話是什麽意思?"

  沈柏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笑得特別無辜:"沒什麽意思,就是為諸位大人提供思路,好更快速的解決這件事。"

  "放肆!"

  薑德安冷著臉嗬斥,離得近些的小輩被嚇得縮了縮脖子,薑德安眼眸犀銳,倒鉤一樣戳在沈柏身上:"此次秋獵隨行的都是陛下欽點的大臣,是昭陵的中流砥柱,比沈少爺年長許多,沈少爺既然是我們之中唯一接觸過四殿下坐騎的人,就該主動讓禁衛軍搜查營帳自證清白,如此胡亂攀咬可想過會有什麽後果?"

  薑德安語氣冷沉,隱隱帶著威脅,沈孺修心頭一緊,正想站出來說話,沈柏眼睛一眨,唱戲似的流下淚來:"薑太尉,我也是實話實說,我一個小小的探花郎,怎麽敢明目張膽做出傷害皇嗣的事?而且我是替太子殿下選馬的,我事先也不知道四殿下非要那匹馬呀。"

  沈柏是在為自己辯解,但恒德帝的表情瞬間變得陰鶩,是了,這馬一開始是沈柏選給趙徹的,若是沒有趙稠橫插一腳,受傷的人就會是趙徹,若是真有人暗中動手腳,要謀害的人也是太子!

  這個認知讓恒德帝胸口怒火攢動,太子是昭陵的儲君,是他最寄予厚望的兒子,更是先皇後留給他唯一的念想,什麽人竟敢對他不利?


  薑德安也想到這一層,但他不敢指著沈柏的鼻子說沈柏想謀害太子,這個罪名可就太大太大了。


  謀害一國儲君。不是要謀權篡位還能是為了什麽?

  恒德帝臉色鐵青,拍桌沉聲道:"傳朕命令,所有人待在原地不許動,由周校尉帶一隊禁衛軍和醫官一起,逐一排查營地,任何角落都不許放過,挖地三尺也要找出讓馬匹突然發狂的原因!"

  周德山領了旨帶著一隊禁衛軍和醫官離開。


  薑德安的臉色不是很好看,他畢竟是三公之首,是恒德帝信賴倚重的大臣,恒德帝此令連他的營帳都查了,那就是連他也不相信了。


  其他人一顆心也都七上八下的,生怕從自己營帳搜出什麽東西,眼下嫌疑最大的沈柏卻一臉雲淡風輕,見薑德安渾身陰雲籠罩,還大著膽子打趣:"薑太尉,攤上大事的是我,我爹都沒急著黑臉,您的臉怎麽黑成這樣了?"

  薑德安冷哼:"沈少爺,不管你是不是冤枉的。現在被傷痛折磨的是四殿下,你這麽幸災樂禍似乎不妥吧?"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一句話就把自己拔高到憂心四皇子安危的高度。


  沈柏挑了挑眉,衝薑德安行了一禮:"薑太尉說的是,晚輩受教了。"說完不再說話。


  下午的太陽還很烈,這些人個個養尊處優,被曬得皮肉生疼腦袋發暈,卻不敢說半句不滿。


  營地麵積不小,營帳有好幾十個,周德山搜查了一個時辰才搜完,帶著人回來,所有人都下意識的屏住呼吸等著宣判。


  醫官在恒德帝麵前跪下,雙手高舉,拿出一個裝熏香的竹筒:"啟稟陛下,經微臣查驗,這支驅蟲熏香並非太醫院所製,裏麵含有一種叫青絮的草藥,青絮有很好的驅蟲之效,但味道會刺激牲畜的神經,讓牲畜突然發狂,微臣鬥膽猜測,四殿下選的那匹馬便是被這種味道刺激才會發狂。"

  眾人神色各異,沒想到竟然真的會搜出東西來。


  恒德帝接過竹筒細細打量,眼神森冷的問:"這是從哪兒搜出來的?"

  周德山出列,高聲回答:"回陛下,是從薑太尉嫡女薑小姐營帳搜出來的,微臣到時,熏香還燃著,醫官一下子便聞出不對,所以才查出此物。"

  話音落下,人群攢動,自發的退離,將站在淑妃身邊的薑琴瑟展露在眾人麵前。


  薑琴瑟還戴著麵紗,一雙盈盈的水眸無措的看向薑德安,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麽。


  薑德安也是滿臉震驚,萬萬沒想到會從自己女兒帳中搜出這麽不利的證據。


  薑德安身為三公之首,在朝中多年,地位無人可撼動。薑琴瑟又是出了名的第一才女,多少人家想要求娶,淑妃心念微動,柔聲開口:"陛下,薑小姐今日一直與臣妾在一起,並沒有機會接觸馬匹,這裏麵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這話驚醒了薑琴瑟,薑琴瑟立刻走到恒德帝麵前跪下:"請陛下明鑒,臣女就是因為沒帶熏香才被蚊蟲叮咬請的醫官診治,帳中所用熏香是醫官給的,好多人都可替臣女作證,臣女根本不知這支熏香從何而來!"

  到底是太尉之女,薑琴瑟沒有被嚇得六神無主,背脊挺得筆直,聲音也鎮定冷靜,隻有些許輕顫泄露了她的緊張。


  不過說完這番話,薑琴瑟立刻意識到不對勁,這雖然是她第一次來參加秋獵,但薑德安卻不是第一次,早早地便吩咐人收拾行囊不要有疏漏,明知要到獵場,她怎麽會獨獨忘了帶熏香?


  薑琴瑟後背一下子冒出冷汗,薑德安的手緊握成拳,眼神陰冷的掃了一圈,一個嬌弱的人影衝出來,卻不是跪到薑琴瑟身邊,而是跪到沈柏腳下,抓著沈柏的衣擺哭喊:"沈少爺,你為什麽不說那熏香是你給我的,沒想到你用花言巧語哄騙了我,竟是為了陷害小姐和老爺!"

  那丫鬟怕極了,聲音在抖,身體也在不停地顫抖,眼淚撲簌簌的不停往下掉,她生得其實算得上清麗,梨花帶雨的模樣很能讓人生出憐惜,沈柏在她麵前蹲下,扯了自己的汗巾幫她擦眼淚:"好妹妹。你說那熏香是我給你的,可還記得我是在什麽時候給你的?"

  沈柏動作溫柔,語氣也溫和得不像話,那丫鬟被安撫了一點,不敢直視沈柏的眼睛,拿出沈柏之前給她的玉佩,哆哆嗦嗦的回答:"我……我不記得了,當時在沈少爺帳中,沒注意到天色,但這塊玉佩是沈少爺的貼身之物,沈少爺難道忘記為何將它給我了嗎?"

  沒注意到天色?


  這可是好借口,沈柏點點頭沒有戳穿,扭頭看向薑琴瑟:"薑小姐,她既然是你的貼身丫鬟,入營以後她什麽時候不在薑小姐眼前伺候,薑小姐總不會也不記得吧?"

  薑琴瑟咬唇,薄弱的肩膀輕輕晃了兩下,她沒想到這丫鬟會突然衝出來攀咬沈柏,攀咬也就罷了,還說得這般慌亂無章,任誰都聽得出其中漏洞百出。


  薑琴瑟不知道丫鬟被誰買通了,又在為誰做事,現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知道的一切說清楚,剩下的就交給天意。


  打定主意,薑琴瑟梗著脖子開口:"入營以後,除了今日一早臣女被蚊蟲叮咬,她花了一刻鍾的時間幫臣女請醫官,醫官診斷後,她又花了一炷香的時間幫臣女取銀花泡水沐浴,臣女一直和這個丫鬟待在一起。"

  "取銀花!"那丫鬟麵上露出瘋狂,大聲叫嚷,"就是在我幫小姐取銀花回來的路上,我碰到沈少爺,沈少爺將這支熏香給我的!"

  沈柏並不急著否認,耐心的看著那丫鬟問:"哦?我那個時候把熏香給你,你回去就點上了嗎?"

  丫鬟已經知道自己死路一條,腦子一片混亂,想也沒想直接點頭:"是,我回去就點上了。"

  沈柏又看向薑琴瑟:"薑小姐,她回去確實點上了嗎?"

  薑琴瑟閉上眼睛,一字一句的回答:"沒有,我帳裏的驅蟲熏香是醫官點的,她取了銀花回來伺候我沐浴以後,便拿了藥膏幫我上藥。"

  這丫鬟說話自相矛盾,明眼人都看得出她是在惡意栽贓陷害沈柏,恒德帝也不是傻子,不想再聽這些沒有用的供詞,冷聲命令:"來人,即刻把她押入大理寺,徹查此事!"

  禁衛軍上前,捂了那丫鬟的嘴拖走。


  薑琴瑟一頭重重磕在地上:"臣女管束無方,讓心懷叵測之人鑽了空子,未能及時發現異常,差點釀成大禍,請陛下恕罪!"

  薑德安跟著跪下,拉下老臉認錯:"老臣管教無方,請陛下恕罪!"

  薑琴瑟一點沒有袒護自己的婢女,從頭到尾表現都還不錯,恒德帝相信薑德安不會做謀害皇嗣這麽蠢的事,但東西是從薑琴瑟營帳搜出來的,跳出來咬人的也是薑家的奴才,恒德帝說不膈應那是假的。


  受傷的是四皇子,丞相李德仁作為四皇子的外公,跪下替薑德安求情:"請陛下明察,薑太尉與老臣同朝為官多年,從來沒有任何恩怨,薑太尉對陛下和昭陵的忠心日月可鑒,此次的事必定還有隱情。"

  丞相這一跪,其他人也跟著跪下齊呼:"請陛下明察!"

  恒德帝歎了口氣,起身走到薑德安麵前,親自將他扶起來:"愛卿,昭陵這麽多年風調雨順,朕希望能交一個和風順遂的江山到太子手上,你能明白朕的苦心嗎?"

  薑德安動容,紅了眼眶。重重的點頭:"老臣明白!"

  恒德帝拍拍薑德安的手:"明白就好。"說完看向周德山:"傳朕命令,再從宮裏抽調兩千禁衛軍來此守衛,營地所有物品和人員再清查一遍,接下來的幾天若是再出了什麽事,朕要了你們的腦袋!"

  周德山高聲答應:"是!"

  話音落下,薑琴瑟軟軟的暈倒在地,醫官連忙幫她診脈,片刻後說:"薑小姐受了驚嚇,太過緊張暈過去了,休息一會兒便好。"

  恒德帝沒打算動薑德安怎麽樣,軟著聲道:"各位愛卿請起。"說完又看向顧恒舟說:"行遠,送薑小姐回營帳,調兩個人在帳外保護,不許讓人再有可趁之機。"

  說是保護,卻更像是監視。


  薑德安表情一僵,卻也隻能拱手謝恩。


  顧恒舟抱起薑琴瑟往營帳走,薑德安擔心女兒身體,又和恒德帝說了會兒話,才告退離開。


  出了這樣的事。誰也沒有心情繼續下一場比試,恒德帝讓人先散了,沈柏提步想跟著沈孺修走,恒德帝淡淡開口:"沈小郎留步。"

  沈孺修跟著停下,恒德帝說:"太傅放心,朕隻是有幾句話想問沈小郎。"

  意思是不想讓沈孺修留下來了。


  沈孺修躬身說:"微臣告退!"

  恒德帝讓德妃也走了,隻留下沈柏和趙徹,沈柏折返身走到恒德帝麵前,恭恭敬敬的站好。


  恒德帝沒有急著問話,耐心細致的把沈柏從頭到腳審視了一遍,沈柏收斂了平日的吊兒郎當,挺直背脊任由恒德帝打量。


  良久,恒德帝沉沉的問了一句:"你早就知道有人要栽贓你?"

  剛剛薑琴瑟的表現已經算很鎮定了,但在細微之處還是泄露出了緊張,但沈柏卻是完完全全的從容不迫,好像所有的事都在意料之中,根本不像是在太學院上房揭瓦的少年郎。


  沈柏直接跪下:"回陛下,沈柏並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隻是在四殿下受傷被送回來的時候。我直覺事情並不是那麽簡單,畢竟所有人都看見了,除了禦馬監的人,的確隻有我和四殿下碰了那匹馬。"

  恒德帝有些疑惑:"為什麽你一開始不說薑家的人有問題?"

  沈柏誠懇的說:"在替太子殿下選馬之前,我隻近距離接觸了那個婢女,若是有什麽問題,定是她身上有問題,但薑太尉是朝中重臣,沈柏不敢妄言,好在陛下明察秋毫,將整個營地都搜查了一遍,不然我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沈柏又把恒德帝誇了一遍,但恒德帝做了這麽多年皇帝,聽過的馬屁實在太多了,並沒有因此飄飄然,他回想了一下,在醫官剛提出那馬是受了什麽刺激才會發狂,所有人都看向沈柏的時候,沈柏並沒有絲毫慌張。甚至還不動聲色的引導恒德帝做出了搜查整個營地的決定。


  連九五至尊都敢算計,這樣的心智和膽量,若不能為朝廷所用,必要除之以免被旁人利用留下隱患。


  恒德帝揉揉眉心,溫聲說:"行了,你也下去吧。"

  "是!"

  沈柏起身離開。


  見恒德帝眉心緊皺神色有些痛苦,趙徹走到恒德帝身後輕輕幫他按壓太陽穴,關切的問:"父皇可是又頭疼了,可要請太醫來看看?"

  恒德帝收回手,舒展眉心享受,歎了口氣:"都是老毛病了,不必聲張。"

  趙徹便不說話了,隻專心幫他按摩,過了好一會兒,恒德帝抬手示意趙徹停下,精神恢複了些,偏頭看著他問:"你覺得沈家父子如何?"

  趙徹微微低頭,顯出為人子的恭順:"太傅學富五車,為人耿直良善,是朝中不可多得的忠良諫臣。"

  恒德帝點點頭,這一點他們父子倆的意見是一致的,又問:"那沈柏呢?"

  趙徹垂眸,掩下眸底一閃而逝的微光,中肯的說:"看似紈絝不羈,實則通透聰慧,比太傅更懂得變通,用得好,會是一把鋒銳無比的刀,不過若是太過鋒芒畢露,恐怕也會傷到握刀的人。"

  恒德帝定定的看著趙徹:"皇兒有幾分把握能把他打磨成手裏最好用的刀?"

  趙徹掀眸,黑亮的眸子折射出近乎殘忍的冷漠。


  趙徹說:"若無顧恒舟,可有十成!"

  沈柏回去接受了一路的注目禮,誰也沒有想到,今年秋獵第一天,四皇子意外墜馬,薑太尉被牽連其中,一直在危險邊緣瘋狂試探的太傅獨子沈柏卻毫發無損、全身而退。


  沈柏臉皮厚的很,沒事人一樣溜溜達達往自己的營帳走,掀簾進去,果不其然看見她爹黑著一張臉坐在屋裏,張嘴就是質問:"陛下找你說什麽了?"

  沈柏走到沈孺修旁邊坐下,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潤嗓子,然後才道:"陛下既然不讓太傅留下,便是不想讓你知道我們談話的內容,為臣者,不得私下討論、揣測聖意,太傅難道忘記了?"

  這是沈孺修從小教給沈柏的,現在沈柏卻拿來堵他的嘴。


  沈孺修皺眉,壓著怒氣提醒:"沈柏,我是你爹!"

  沈柏掏掏耳朵,把逆子的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禦前隻有臣子,沒有父子,這話太傅也忘了?"

  兔崽子!

  沈孺修氣得胸口劇烈起伏,瞪了沈柏半晌,最終也隻能拍桌離開。


  沈柏沒閑著,從包袱裏那一堆瓶瓶罐罐裏找了一個草綠色的瓷瓶拿在手裏,漫不經心的晃到騎兵紮營的那一片,正想找個人問問顧恒舟的營帳在哪兒,便看見顧恒舟沉著一張臉走過來,沈柏立刻腆著笑臉走過去:"顧兄,你回來啦!"

  沈柏說著拿出瓷瓶,正準備獻殷勤,一眼掃到顧恒舟左手上纏了一根粉嫩嫩的絹帕,到嘴邊的話頓時堵住。


  絹帕打了個結,其中一角繡著活靈活現的彩蝶,一看就是姑娘家用的。


  而且還是個心靈手巧,擅女紅的姑娘。


  顧恒舟掀眸看著沈柏,眸光疏冷,沒有一點溫度,又變成太學院那個不近人情的世子殿下,他也不問沈柏來找他做什麽,隻冷冷的命令:"讓開!"

  手背都受傷了,還這麽大的火氣,難道是那姑娘幫他包紮的時候弄疼他了?

  沈柏不讓,拿出瓷瓶遞給顧恒舟:"我方才發現顧兄你手背好像被劃傷了,這是臨走前二嬸讓我幫你帶的傷藥,你擦一點吧,能好得快點。"

  顧恒舟繃著臉說:"不必。"

  說完繞開沈柏就想走,沈柏想也沒想,一把抱住顧恒舟的胳膊:"你說不必就不必了?小爺費力巴拉幫你背了這麽多的傷藥那不是白費了,今天小爺非幫你把藥上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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