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奪回原本屬於她的一切
給沈柏送完引魂香,雲裳就在門外守著。
她挺直背脊站著,看似溫和隨意,實則聚精凝神慢慢感知周圍的一切。
製香術的初步階段就是感應,感應周圍空氣的流動,感應所有人、事物的細微變化。
修為越深,感應的範圍越廣,感應到的東西也越多,聽說兩百年前那位製香奇才,可以隨意感知方圓百裏內,任何人的內心活動。
雲裳的天賦不算高,修行到今天,能感應到的範圍也隻有整座南溪城。
昨晚破陣以後,她在城中各處也簡單布了一個陣,加上驛站這兩重防禦,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
已經是申時末,萬家燈火漸漸熄滅,喧鬧了整日的南溪漸漸安靜下來。
這些年東方家的製香師不入世,卻不是說困在家中足不出戶,而是不插手世俗之事,她們會雲遊四方,去各地尋找新的香料。研究新的製香技藝,
雲裳是目前東方家最厲害的製香師,最喜歡聽的就是田野間的蟬鳴蛙叫,那聲音比萬家燈火更喧鬧,卻也更讓人心緒寧靜。
今晚城中很平靜,熄燈之後,所有人都陸陸續續的睡下,隻有更夫恪盡職守的提著銅鑼在城中遊走報時。
這種時候,雲裳忍不住想起一些舊事。
在這一代製香師中,她的天賦是最高的,十六歲的時候,她便見到了家主,十八歲被封做門主,負責下一代製香師的遴選。
少時她其實不太懂東方家的製香師為什麽不入世,對此還有些疑異,十九歲時,她在外雲遊,結實了一名男子。
那人與她之前認識的人截然不同,他會武功,長相俊美,談吐優雅,還處處為她考量。說話做事都極合她的心意。
毫無意外的,她很快淪陷,與那人私定終生,情意上頭時還把生米煮成了熟飯。
她很快懷孕,男人帶她去了一座沒什麽人的山上,搭建竹屋隱居,十月懷胎,她最終順利誕下一個孩子。
她記得那孩子哭聲嘹亮,特別有勁兒,應該是個生命力極頑強的。
但還沒等她看清那個孩子是男是女,男人便頭也不回的把孩子抱走。再也沒有回來。
她虧了大半元氣,連製香術都沒辦法用出,強撐著去找孩子,一出門卻遭遇伏擊,若不是東方家的門徒及時趕來,她隻怕要命喪當場。
她被接回東方家,師父親自幫她調養身體,一個月後,那個男人被五花大綁押到她麵前。
男人形容狼狽,神色癲狂,已無初見時半分俊美,從他身上也尋不出一絲過往的恩愛痕跡。
她心如死灰,卻還不死心的問孩子在哪兒。
男人神智全失,沒有回答,師父告訴她,這世間還有一種秘術叫做換靈,這種秘術可以將一個人的天賦命勢全部轉移到自己身上。
換靈的對象年紀越大越不容易操控,年紀越小,還有血緣關係的話,成功的幾率就會大得多。
外界的製香師大多會囚養魂靈,知道換靈之術也不足為奇。
她認識的男子並不是什麽雲遊四方的俠客,而是製香師,隻是他的天賦不高,研習多年也未曾有什麽長進,無意中知道世間還有換靈術,便故意接近她,騙她芳心,得她之身,待她生下孩子,謀害親子換靈,好奪取那孩子的天賦,將製香術研習到登峰造極的地步。
雲裳萬萬沒想到自己一心珍愛的男人,竟是披著人皮的魔鬼。
她幾乎崩潰,親手殺了那個男人,但她的孩子已經死了,連屍骨都找不回來,一切沒有任何意義。
"啊~"
嬰孩兒的啼哭將雲裳的思緒拉回,她已經很多年沒想起這些事了,今夜突然想起,眼眶還是控製不住的發熱,她穩住心神,正要去看看沈七,眉頭猛地緊蹙。
不對!
她在院子裏布下的防護被人動過。
雲裳抬頭,看見懸在驛站上空的傘出現了一道裂痕,陣還在,隻是陣法與她想要的截然不同,這陣不是在保護驛站,而是在抵抗衛如昭設下的那層防護。
雲裳立刻推門走進沈柏的房間,引魂香已滅,沈柏的身體不在房間,隻有沈七躺在床上,小拇指上那圈紅印正散發著幽幽的亮光,無聲的警示。
糟了。
雲裳轉身出門,抬手捏了個術法,正要查探沈柏在哪兒。驛站外麵傳來喧鬧聲,不出片刻,那些人便衝進驛站。
這陣法隻能擋住製香師和他們飼養的魂靈,並不能阻擋普通人,那些人強行闖入後,陣法完全失效,雲裳被陣法反噬,喉間湧上腥甜。
驛站外麵的金光消失,衛如昭走出房間,顧三顧四和驛站的護衛擋在前麵,人群異口同聲的喊著:"交出邪祟。"
顧三顧四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冷靜的維持秩序,又有人湧進來,這次卻抬了兩具屍體進來。
顧三顧四跟著顧恒舟也見過不少大場麵,卻被這兩具屍體的死相驚住。
這兩具屍體已經辨不出男女,被生生咬斷了脖子,變成了黑黢黢的幹屍,死相詭異且惡心。
圍在這裏的人很激憤,嚷嚷著要他們交出凶手交出邪祟。
雲裳正要下去表明自己的身份驅散這些人,躺在床上的沈七突然咯咯的笑起,雲裳回頭,正好看見他小拇指上的紅痕消失不見。
連心術失效了?
雲裳心驚,剛往屋裏踏了一步,便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波掀飛。
沈七衝破屋頂騰空,身體像那天晚上一樣暴漲十幾倍,化了實體。
"怪物啊!"
有人慘叫一聲,原本還叫囂著要嚴懲邪祟的人全都驚慌失措的想往驛站外麵跑,沈七一勾手,將兩個人吸到手裏,輕輕一捏,便將人捏成肉泥。
看見的人全都被嚇得魂飛魄散,雲裳將傘收回,顧不上其他,運力騰空,先吸引沈七的注意力,不讓他濫殺無辜。
衛如昭雙手合十,輕誦佛經,將眾人保護起來,茶白走到他身後,素手撫上他的臉頰,妖冶的笑道:"假和尚,出事了,現在可怎麽辦啊?"
"你該收手了。"
衛如昭溫聲說,神情平靜,語氣慈悲,如同要度化一切的得道高僧。
茶白眼眸一彎,咯咯的嬌笑起來,那笑聲極媚,卻又滿是嘲諷,好像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事。
這樣的她和平日謙卑恭順的模樣相差甚遠,仔細一看,她的眼尾有一條妖冶的紅線,像是不小心受傷流出來的血。
她的眼瞳純黑,一點眼白都看不見,若是湊得近些。便能看見她眸底不斷遊走著什麽東西。
她被人附了身,現在掌控這具身體的另有其人。
衛如昭站在那裏沒動,茶白湊近他,在他脖頸後輕嗅,纖細柔弱的手指輕輕劃過他的胸膛,而後遊走至腰際,和那日在小鎮上,衛如昭中暑不適被人輕薄的時候一樣。
"假和尚,別裝了,你現在已經恢複記憶了,應該記得那天晚上跟我發生的事吧,那個時候你可不像現在這樣冷漠,你把人家的腰掐得……好疼啊。"
說著話,茶白柔軟的唇覆上衛如昭的耳垂,齒間輕咬。
被附了身,她的唇齒都是涼的,很軟,還很濕,即便隻是在旁邊看著也讓人眼紅心跳。
顧三顧四最先注意到反常,被茶白的舉動驚到,厲喝一聲:"放開國舅!"
說完,兩人提劍朝茶白攻來,然而剛踏出一步,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縛住手腳動彈不得。
茶白抬手想殺了兩人,一道金光擋在兩人麵前。
茶白毫不意外,收回手衝衛如昭冷笑:"和尚,沒想到你還是這麽喜歡裝好人。"
衛如昭雙手合十做了個揖,閉上眼睛歎了口氣說:"收手吧,不要再繼續了。"
"收手?"
茶白拔高聲音反問,五官有了細微的變化,漸漸變成另外一張臉,身上的衣服也在眨眼間變成一襲豔紅的長裙。
如果沈柏在這裏就會驚訝,因為這身衣服和她之前在東方家的接風宴上看到的女子一模一樣,這張臉,她也見過。
在幻境裏,在兩百年前的南襄皇宮,在當時的帝後寢宮,她在東方翎的身體裏,喚這位女子一聲皇姐。
東方夢晚看著衛如昭,眼眶漸漸發紅,漆黑的眸子也染上瘋狂的怨恨,一字一句的問:"當初我喊疼讓你輕點的時候,你怎麽不收手?我哭著說我錯了,求你放過我的時候。你怎麽不收手?那些人要誅殺我,讓我魂飛魄散的時候,你怎麽不讓他們收手?
東方夢晚每問一句話,神色就癲狂一分,周身的氣息也越發狂暴,衣裙和烏發都翻飛起來。
之前衝進驛站的人和那些護衛全都暈死過去,沈七嘶吼一聲,渾身戾氣暴漲,將雲裳施的術法全部擊潰。
雲裳被擊飛重重砸在地上,偏頭吐出一口黑血,胸骨劇痛。一時竟無力爬起來。
沈七乘勝追擊,飛到雲裳麵前,正要揮拳給她致命一擊,東方夢晚柔聲開口,愉悅道:"先不要殺她,東方家的狗,留著還有用。"
沈七的拳頭在離雲裳腦袋一寸的地方停下,拳風卻將地上的塵土都揚了起來。
雲裳後背冒了一層冷汗,卻沒有過多時間害怕,默念連心訣,試圖喚醒沈七的神智,然而剛念了兩句,丹田一陣劇痛。、
"唔!"
雲裳痛得悶哼一聲,完全失力的倒在地上,本能的輕輕抽搐,失神的望著天空。
五歲啟蒙,十六歲見家主,十八歲做門主,二十歲痛失愛子,此後二十年,她潛心研習製香術,隻盼著有生之年能解除東方家的詛咒。破除製香師囚養魂靈的惡習,沒想到今日竟然如此輕易的被人捏碎了內丹。
眼前這個人的實力究竟強大到了何種地步?而且她已經這麽強了,為什麽還要與人換靈?
雲裳艱難的扭頭看向東方夢晚,東方夢晚沒有在意她,而是招招手,將沈七喚到她麵前。
沈七的身子縮小變回正常模樣,乖巧的被她抱在懷裏。
東方夢晚抱著沈七,好心情的撓撓下巴逗弄了他一下,然後對衛如昭說:"和尚,你知道嗎,當初你殺的可不是隻有我一個人。"
這話說得輕飄飄的,落在衛如昭耳中卻如同驚雷,他一直平靜無波的表情終於出現一絲裂痕。
東方夢晚恍若未覺,將沈七舉到他麵前,惡意的說:"我死的時候那孩子還不到三個月,這樣的孩子死後原本是沒有魂靈的,但我找了六個人把它懷夠九個月生下來,然後讓它成了第一個被我吃掉的魂靈。"
沈七這會兒沒有神智,眼神渙散,懵懵懂懂的看著衛如昭,東方夢晚在他受傷的臉上舔了一下,仿佛在品嚐什麽珍饈美食。
衛如昭眉心微蹙。看著東方夢晚問:"你想做什麽?"
東方夢晚眉眼一彎,笑得純良無害,說:"當然是要回原本屬於我的一切啊。"
衛如昭繼續問:"原本有什麽是屬於你的?"
東方夢晚笑意不減,掰著手指說:"我死前可是皇後,南襄和東恒我都已經待夠了,接下來不如做昭陵的皇後吧。"
衛如昭垂眸睨著她,眸光算不上冷,也沒有過多的同情,但東方夢晚就是感覺他像在看一個可憐蟲。
不過現在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東方夢晚沒有發怒,繼續說:"比起木鐸,我還是更喜歡你,那天晚上你比他更讓我覺得快樂,所以等回到昭陵,你就殺了東方徹做皇帝吧,你的後宮隻有我一個人,若是我不高興了,就派兵攻打東恒或者南襄玩兒。"
東方夢晚說著臉上浮起期待,她現在最喜歡殺人了。
"不過,在回昭陵之前,你先幫我把東方家滅了吧,這兩百年裏,我日日夜夜都盼著這件事呢。"
東方夢晚說完衝衛如昭俏皮的眨了下眼睛,她現在的容顏比死的時候還要年少俏麗一些,做這個動作的時候如同天真爛漫的少女,隻是說出來的話,句句血腥,字字凶煞。
"吼!"
受東方夢晚的影響,沈七嘴裏發出嘶吼,黑紅的眸子煞氣翻湧,四肢撲棱著,長出如同小怪獸的尖利爪子,衛如昭的手被他抓出一道口子,殷紅的血染到爪子上,如同腐蝕性極強的毒藥將爪尖腐蝕掉。
似乎沒想到會這樣,沈七愣了一下,舉起爪子好奇的察看。
衛如昭問:"他是誰的孩子?"
"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
東方夢晚把沈七拎得離衛如昭遠一些,沈七還在糾結自己的爪子,他的身體複原能力很強,一般受傷以後,傷口很快就是恢複如初,這會兒爪子卻半天沒有長回來,他又試著用爪子去撓東方夢晚,被東方夢晚狠狠給了一巴掌。
沈七被那一巴掌打懵了。不過他現在意識不清醒,隻是不大高興的癟了癟嘴,沒有哭。
衛如昭沒有接話,東方夢晚直接道:"就是那個賤人的孩子,當初為了找到他,我可是費了不少功夫,都到了那種地步,那個賤人竟然都還能給他下那麽強的保護術,還真是得盡了先祖的偏愛。"
東方夢晚的語氣滿是不甘,衛如昭沒有意外,看著傻乎乎的沈七問:"滅了東方家以後。你打算拿他怎麽辦?"
沈七看著衛如昭,眼珠滴溜溜的轉了一圈,毫無預兆的咧嘴傻笑起來,東方夢晚眼底露出嫌惡,把他丟到地上,媚眼如絲的看著衛如昭,說:"等你做了皇帝,我們也會有孩子,這個小怪物當然留著做奴隸了,若是哪天我心情好,說不定會饒了他。讓他魂飛魄散,也算解脫。"
東方夢晚神態倨傲,像是給了沈七天大的恩賜,衛如昭看著她問:"你就這麽確定她的意識不會覺醒?"
"和尚,每個人心中都有執念,對她來說,前塵往事都已消散,現在唯一的執念是那個叫顧恒舟的人,隻要她知道之前發生的事,以她的性子,絕對不會做出第二種選擇。"
東方夢晚相當篤定。衛如昭問:"是她不會做出第二種選擇,還是在你設定的幻境中,絕對不允許她做出第二種選擇?"
衛如昭看透一切,東方夢晚彎眸笑起,旁若無人的攬住衛如昭的脖子,踮起腳尖作勢要吻他,衛如昭下意識的偏頭避開,東方夢晚笑得更歡,說:"該做的不該做的早都已經做過了,和尚,你在別扭什麽啊?"
衛如昭拉開東方夢晚,冷靜的說:"前世塵緣已盡,今生與前世不同,你該分清楚。"
"如果塵緣真的盡了,你怎麽會來南襄,又怎麽會記起前世的事?"東方夢晚反問,不等衛如昭回答又幽幽的說,"和尚,你對得起天下蒼生,獨獨對不起我,這一世,你要彌補欠我的債,這才是天意。"
東方夢晚蠱惑的說,衛如昭突然掀眸看著她問:"晚晚,我欠你什麽?"
他從未喚過她晚晚,張口的瞬間,像極了那人。
東方夢晚麵色一僵,分了神,一個黑影突然襲來,她下意識的抬手攻擊,那人卻不是衝她來的,抱走了被她丟在地上的沈七。
東方夢晚一驚,惱恨的瞪著衛如昭怒吼:"你又騙我!"
衛如昭還是那幅寡淡不驚的模樣,淡淡的反問:"我騙你什麽了?"
東方夢晚不答,起身去追那黑影,然而黑影早就抱著沈七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哪裏還能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