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愛巢
這天是11月7日，龍安的秋天已經進入尾聲。
大學城的一間豪華公寓裏，嬰寧正興衝衝地從烤箱裏取出精心烹調的雞。
她滿懷期待地撕開錫紙，一股帶著香味的熱氣騰出來，當她拿筷子戳戳裏麵的雞肉，卻傻了眼。
“好香啊！”一位滿頭銀發的老人背著手來到廚房，“可以吃了嗎？肚子快餓癟了，讓我嚐嚐阿寧的手藝。”
“秦教授，這個雞好像沒烤熟哎……我明明是按照網上的方法做的。”
秦教授用手撕下一小塊雞肉，放到嘴裏嚼嚼，笑道：“阿寧啊，做飯確實不是你的專長，我們還是叫外賣吧！”
“要不再烤半個小時？”嬰寧還想再試一下，今天一大早來秦教授家裏，就是想給他做頓好吃的。
“放著吧，回頭我來處理，我們叫外賣吃。”秦教授溫和地說。
嬰寧吐吐舌頭，“您不怪我呀？”
“哈哈，你就跟我女兒一樣，我怎麽會怪你？走吧，我們去客廳喝茶。”
書香氣息濃鬱的客廳裏，茶幾上放著精致的茶具，嬰寧給秦教授和自己各斟了一杯六安瓜片，秦教授聞了聞，說：“瓜片還是得喝這個季節的。”
“我最近在跟警察合作呢，破了一個大案子，就是前陣子的律師殺人案，您看報紙了嗎？”
“看了，我的徒弟能有這樣的成就，做老師的也很欣慰。”秦教授微笑道。
“哪有啊！”嬰寧羞澀一笑，“都是我那個朋友破的，我隻是幫忙。”
“上次推薦給你的《九三年》讀完了嗎？”
“看完了，這種文學著作，我讀起來果然還是有點吃力。”
“當醫生不光要技術精湛，更要培養一顆仁心，雨果就曾經說過，閱讀就像把人不好的東西放在火上烤，慢慢地就烤化了。”
“可是老師，我學的是法醫呀！”
“法醫不需要一顆仁心嗎？”秦教授笑笑。
喝完一杯茶，嬰寧又給斟上，秦教授說：“聊聊讀後感吧！”
“呃……”嬰寧想了想，“這本書寫得挺好的，無論文筆還是情節都很出色，不過結局我有些不太理解，朗德納克候爵明明在書裏是個大反派，偏偏卻在可以逃走的時候，選擇去救那三個困在火災中的孩子，我當然能理解這是作者為了劇情需要設置的情節，可還是覺得太牽強。朗德納克候爵一生經曆大風大浪，又是叛軍領袖，他殺過很多人，這樣一個壞人怎麽會突然說善良就善良，結果為了把他放跑，還把主角連累死了，看得我好鬱悶哦！”
秦教授笑笑，道：“我覺得這是合情合理的，無論朗德納克還是郭文，大家都是被卷進戰爭洪流中的普通人，其實並沒有什麽善惡之分。朗德納克是個老人，他有孩子，這些心理作者沒有寫，但我能夠體會到，聽見三個孩子絕望的哭聲，他立即會想到自己的孩子，他想要做點什麽，那個時候隻有他手上有鑰匙，所以他不經思考就衝了進去，這就是人性，有時候它是不理智的，但它也是寶貴的。”
嬰寧似懂非懂地點頭，“好吧，也許我還是太年輕。”
秦教授輕輕拍了下她的手背，說：“我想跟你說一個秘密。”
“您跟我說個秘密？”嬰寧有點不可思議，“什麽秘密呀？”
秦教授俯身過去，耳語道：“我殺過人。”
“哦。”嬰寧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秦教授拿起茶壺，茶水流淌進茶盞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他拿起茶盞，慢悠悠地說道：“那年我在三院當麻醉醫師，晚上在急診室值班，一個男的把他老婆送來，頸部大動脈被砍了一刀，很危險，不動手術隨時會死。男的在外麵打電話，我聽見他在罵罵咧咧，說自己倒黴，本來想教訓老婆一頓，哪知道失手砍中了血管，要是老婆死了他就得坐牢。躺在手術台上的妻子聽見了，流下眼淚，我準備麻醉的時候，她輕輕地對我說，求求你，讓我死吧！我的手顫了一下，心裏覺得很痛苦，如果我們把她救活，她又要回到那個地獄，承受丈夫的辱罵和責打。作出那個決定的時候，我非常冷靜，我故意增加了一丁點麻醉劑量，那一丁點足以讓她的心髒停止跳動，因為她出血太嚴重了，現場亂成一團，沒有人注意到，事後也不會查出來。最後，她死在手術台上，男人知道手術失敗之後居然衝進來扇她的耳光，罵她：為什麽要連累我，你死就死了，為什麽要連累我。幾天後，他以過失殺人罪被逮捕，可是隻有我知道，殺人的不是他，而是我那零點二克的麻醉劑！”
說完，秦教授把茶水一飲而盡，想飲下烈酒一樣皺眉，這時屋裏沒開燈，夕陽落在他的臉上，使他蒼老的臉看著有點憂傷。
嬰寧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支支吾吾地說：“這……這不是你的錯。”
“你不會去向你的警察朋友告發我吧？”
“不會的，放心吧，反正也沒有證據了。”
“跟你說出來，我心情好受多了，這些年這件事一直壓在我心裏，很憋屈，現在舒服多了。”
“您後悔嗎？”嬰寧怯怯地問。
秦教授把玩著空茶杯不語。
嬰寧以為自己說錯了話，又道：“也許我沒有資格評價對錯，不過我知道的，您一直是個好人。從我上本科的時候，您就很照顧我，拿我當女兒一樣，那次我犯渾，要跟異地戀的男朋友奔現，也是你跑到火車站把我追回來的，我真的很感謝您。”
秦教授笑笑，“好啦，搞得這麽煽情幹嘛！明年就要畢業了，你有什麽打算？”
“呃……我還想留在學校。”
“讀完博士，接著讀博士後呀？你不打算嫁人了？”
嬰寧搔搔臉頰，“可是我這樣的性格，到社會上也和人處不來嘛，我覺得在學校挺好的，誰說女孩子就一定要嫁人的？”
“學校是個象牙塔，你總有離開的一天，你呀，就是個長不大的孩子。”秦教授伸手，在嬰寧的鼻梁刮了一下。
嬰寧咯咯地笑起來，可是當一想到這隻手曾經殺過人，心裏莫名有種異樣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