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3
55.春分日其二
“我要——買你的這個籠子。”
周遭沉默了一瞬。
岩石公抬起它那耷拉的眼皮，反應了片刻，自然的將這話理解成，這位語氣果斷似乎挺有資本的貴客，是要向它買下這件商品。畢竟籠子裏裝著「友人帳」，在大家看來是一體的，用「籠子」來指代也沒錯。
不，不如說到剛剛為止大家都在關注著友人帳，根本沒幾個注意到那基本是買了友人帳就一起白送了的籠子。
那麽，盛惠「二十個」.……
但是客人再次打斷並推翻了上麵的「分析」，直接道:
“不，我不要友人帳，我隻想買那個籠子，對，就是你現在關著「友人帳」的這個。”
就是所謂的買櫝還珠，但是與買櫝還珠不同的是，直接省略買珠的步驟，隻打算付這原本和珠一起相當於白送的櫝的錢。
這一次大家都清晰無比的理解了，各自的麵具下神色各異，將視線投到了那說要買籠子的人身上。
“可，可是客人啊——”
不是說不允許買籠子，隻要是可以作為商品擺在攤上的，都可以出售，隻要兩方願意，把籠子從現有的一體商品裏單獨剝離出來作為第二件獨立商品出售進行買賣——當然可行，隻要兩方願意，連別人身上現穿著的鞋子，頭上的簪花，都可以買賣。
而說這家夥奇怪、摳門、疑似打腫臉充胖子或隻買得起籠子的話，包括攤主和圍觀的在內都是萬萬不敢輕易說出來的，互相辨識不了對方身份的情況下，萬一冒犯到大人物可如何是好？
它們是沒有什麽辦法辨認大人物是誰，但不代表大人物們就真的沒什麽法子「追究到它們」了呀。雖然妖怪街裏是不允許引發騷亂和打架鬥毆，但總不可能一直待在妖怪街裏。
壓迫感從那戴著狐口麵具抱著黑饅頭一樣的玩偶的買家身上傳了過來，本來就是天生比人更為敏銳的精怪們，一時間周圍的大家都噤了聲，不敢多話了，隻看向店主讓它來決定。
店主是可以輕易拒絕砍價或中止交易，卻不能輕易拒絕出售，隻要這件物品被認定是可作為商品的話。
可是隻將籠子買去的話，裏頭的東西就沒有裝的容具了呀，那該怎麽辦？
這就不關買家的事了。
“半個，我可以給你半個。”
……
最終，那被打開又被合上的籠子被小心的掛在那買家伸出的兩根手指上。此時籠子裏原本的東西已經被賣家岩石公從裏頭掏出來攥在手裏，一時半會它也找不到新的合適的容器關著他，隻能先攥著以免重要貨品跑了，若是貨品自己跑了，那就錢貨兩空了，畢竟這又不屬於被偷或被搶。
“那麽誰還要買「友人帳」的？”
價格依舊是二十個不變，都說那籠子是買友人帳就白送的，自然不會因為少了籠子而減損友人帳本身的價格，要說特地買這個籠子而忽視了友人帳的家夥才奇怪吧——
買到了籠子，那奇怪的客人還真就一副對其他毫無興趣準備離開的模樣。恰在此時，頗有節奏的喧鬧聲從街邊響起，慢慢靠近，搖鈴聲，敲鼓聲，鳴樂聲像流泉一樣淌漾在整條長長的妖怪街上，從天上紛紛飄落下顏色各異上花瓣來。
“是巡遊——”
“巡遊開始了！”
“哎哎糟了，都這個時間點了麽？！！”
那兩個瞧熱鬧差點誤了重要事的菌傘妖怪連連喊了好幾聲糟糕，慌慌張張提起自己的長杖，往眾人口中的巡遊隊伍那邊小跑而去。
拎著籠子的客人此時也已經頭也不回的走遠，隻發邊的鈴鐺輕輕隨吹來的風搖晃，似在應和遠處巡遊隊的樂聲一般。
那是什麽巡遊？
花瓣紛紛落，岩石公將那望向華麗的巡遊隊伍的視線收回，隨意的拭去飄落在身上和手上的花瓣，巡遊隊伍是好看，但貨物更重要些，得先找個新容器才行，就這麽想著的時候，岩石公感覺到手背上似乎沾了點濕意，哪裏來的水？花瓣上粘的嗎？
噗通一聲——
那聲響極其細小，要不是就發生在岩石公手上，幾乎就要錯過了——
……
手上？
此時它那卷成拳頭的手上已經沾了不少花瓣，那花瓣就像雪花做的一樣，此時竟在眼皮底下開始融化了，化作的墨色的液體在手上泗流，流進它攥著的手心裏。
因為怕那人類悶死，岩石公的手並沒有攥的死緊，還留了可以讓其呼吸的空裕，使得那融化後的不明流液得以淌過，然後滋溜，噗通——
像滑溜溜的魔芋一樣，像抓不住的青蛙一樣，什麽噗通一聲從手心滑落。
“.……？！！”
還能是什麽呢。
糟了——
……
跑，跑，快跑——
好不容易從那妖怪手裏逃出來，不能再被抓住了，再被抓住的話肯定就再沒有這次那麽幸運了。
少年一個趔趄差點撲倒，連忙穩住重心後繼續向前跑，一頭栽進陰影裏，急促而慌亂的心跳讓他沒有多餘心力關注酸痛過度的腳還有自己狼狽的外觀——衣服沾了各種草灰又擦爛了幾塊地方，頭發也亂糟糟的，沾了奇怪的墨汁一樣的東西，一張臉就更不用說了，幾乎要看不清原先的長相了。
就算是從那籠子裏跑出來了，但此時少年的身形依舊還很小，隻有兩指長，某種意義上此時這樣的身形反而幫助了少年的逃跑，因為過於小了落到草叢裏就像穀子掉進草堆裏一樣，一下子就叫追他的妖怪失去其蹤影，在妖怪街上拔足狂奔也沒有引起注意，因為大家此時都在看著巡遊隊，自然沒能注意到這逃跑的「小小穀子」。
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但是——他該如何恢複原來的身形呢？
而且這裏是哪裏？他根本就不知道出口在哪？
一無所知的少年，據說懷揣寶物而被盯上的少年，此時就算暫時擺脫了追兵，身邊也依舊是危險重重，堪稱群狼圍伺，被其它家夥發現的話也難保不會再被抓住——沒少體驗過「友人帳」對妖怪們的致命吸引力的少年壓根沒有鬆懈的餘裕。
但他並非術師世家出身，除了能「看見」之外其餘與普通男生並無不同，所以對於如何解決現在發生在他身上的這些難題，他毫無頭緒。
可惡，貓咪老師總是關鍵時候不在——又跑去哪裏喝酒去了吧那個不靠譜的，這裏究竟是哪裏，路上隨處可見的居然全是妖怪。
“這裏是妖怪街，隻在春分日開的早市市集。”
忽然，從他的後上方傳來了對其疑惑的回答聲，讓他悚然一驚，他根本就沒有察覺到有人接近了他！
他立即想跑，卻被一根手指抵住了所有的動作。
緊接著，他的視野裏出現了一座「黑色大山」，而那頗有彈性的黑色大山還對他說話了。
“喲少年，沒有熟悉這裏的人幫你導向而亂跑的話是很危險的哦。”
慌忙後退了兩步，一個不穩倒跌在地上，此時那被叫做少年的小人才看清原來那黑色大山是個黑色的長耳玩偶，等等這不就是剛剛那個說要買籠子的懷裏的那個嗎。
“布偶，布偶居然說話了？！”
“真失禮呐，摩可拿可不是什麽普通玩偶哦。”
就在摩可拿和那兩寸大的小少年說話的時候，剛剛阻攔了少年逃跑的手指收回，往上一勾，霎時間衣服，頭發，甚至皮膚上的墨水般的汙漬都像是浮動的氣泡，紛紛浮動了起來，點匯聚成線，再晃晃悠悠的，如自地麵返回天上的雨絲，匯成條縷，並化作了鈍拙的紙鶴，在空中努力揮舞著翅膀，親昵的繞著那收回手指的人繞了一圈，才猶帶不舍般的，直直朝著那半伏在地上的淺發少年而去，直衝其臉。
“欸？！等等——”
怎麽回事？！
然後，紙鶴化作了覆於其半張臉之上的「紙」之麵具，蝶之字漸漸從正中間浮現成型。這樣製式的麵具，是妖怪常戴的。
蝶，是好字，比鳥兒更輕巧，氣息接近於無，翅翼之聲幾不可聞。
淺發的少年摸了摸臉上的薄薄一層，是將視線和麵貌都覆蓋住了的，麵具？但是自己的視野似乎並不受影響，能清晰看見那手指的主人，同樣帶著麵具的人離他如此近，正對著他說話。
隻聽那人輕聲道:
“「視線」、「相貌」和「名字」，構成一個人被感知的真實，如果想安穩的離開這條商店街的話，還是讓自己「低調」些比較好喔。”
所謂的低調，便是把這些通通都隱藏起來，隔斷視線，遮掩相貌，隱藏名字。
這是提醒，是少年自陷入這奇怪的街道裏所遇到的第一份善意。
難道說——
“是你剛剛幫了我嗎？”
少年並不笨，看到自己身上沾得剛剛幫他從妖怪掌心裏滑溜下來的奇怪的墨水，疑似在那人的操控下化作紙鶴，又化作此時他臉上的麵具，一下子就把剛剛係列「巧合」串聯起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