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重蹈覆轍
時間繼續無聲向前推進,從清晨八點到下午一點,早已過去了五六個小時,手術室門口的那盞燈一直亮著,進進出出的護士換了好幾撥,出來時個個身上都沾染了血跡。
從不敢看,到習以為常的麻木,南瑞和許鶴兩人在手術室外不知經曆了怎樣的心路曆程。
他們都不知道前方的等待還有多久,有多長,不知道在手術室裏的那個人,是否還一切安好。
此時什麽都不做是最好的,不做也就不會胡思亂想,真要做什麽照做就好了,即便真的死別,就更不會有什麽時間去傷心。
坐在門外的長椅上,南瑞已經僵成了一個木頭人,這麽長時間下來,沒有怎麽起身,水、食物也沒有喝一口,直到久久之後,他才終於有了動作。
將臉整個埋入兩掌掌心,整個人顯得格外沮喪。他在想每個人都是像他一樣麽?得到便不知珍惜?忍受了那麽多年的相思之苦,好不容易才又在一起,有了孩子,分明一切都很順利的不是嗎?
怎麽會弄成現在這樣?
一切都要從清晨,天將明時,那個人打給他的一通電話說起…
昨夜入睡前將手機關了靜音,開了振動模式,南瑞接電話時已經不知這是第幾通。那頭的人也真的有夠堅持。
朦朧的意識在看清來電號碼時瞬間清醒,南瑞鬆開懷中的尤娜,翻身下床,輕手輕腳地離開臥室,尤娜從肚子開始隆起時睡覺就一直斷斷續續,今天難得睡了一個整夜,他不願過早吵醒她。
來到書房,南瑞站在窗邊,揉揉作痛的太陽穴,“說吧,什麽事。”格外不耐煩的口氣。
聽他是這樣的語氣跟自己說話,那頭的人笑說,“怎麽,美人在懷的好夢被我打擾了?”
光是聽見他的聲音都令南瑞一陣惡心,大清早不能抱著尤娜香軟的身體,將她和孩子都抱在懷裏,讓他心情很糟。
這條該死的鬣狗…
“當初如果不是我解決了夏歌原來的心理醫生,你覺得你會有機會再見到尤娜麽?南瑞,你比我大這麽多,好歹也是多活了那麽些年,怎麽還這麽天真。”
“我應該也就這一件事是需要感謝你的,不代表每件事都可以威脅我,人要知道適可而止,徐晗。”
徐晗在那頭朗聲笑開,“我說你天真你還不信,你以為我是這麽容易就能讓人擺脫的麽?我知道你們私下罵我是吃腐肉的鬣狗,但想吃這腐肉,這鬣狗也要有些本事才行。”
南瑞隻覺得和他多說一個字都是令人感到疲倦的,“有什麽話就說。”
“還記得你催眠夏歌,導致她無意識抓傷自己的事情麽?我要你再做一次。”
南瑞瞬間僵直了身體,“你讓我再次催眠夏歌?再次對她說謊?”也是再次對尤娜說謊。
“不,不是夏歌,而是其他人。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他們是我在嚴亦深身邊搜集到的,都因為嚴亦深和夏歌的原因受傷極深。我希望他們,尤其是那個男人成為一顆定時炸彈。”徐晗的口氣就像是在說明天要吃些什麽一樣簡單。
但對於南瑞來說,他已經不願再做一次這樣的事情。
“誰。”他沉默了會兒才發問。
“在你答應我之後我才能告訴你。”徐晗也不是一個傻子,他是一隻老奸巨猾的狐狸。在南瑞沒有答應和他同流合汙之前,他是不會那麽輕易的就告訴他自己的全盤計劃。
多次被徐晗當槍使,南瑞已經忍無可忍,“徐晗,我受夠被你要脅了。”
“要脅?夏歌被尤娜帶著找上你雖然是巧合,但也是命中注定,誰讓她是在尤娜咖啡店裏犯病,尤娜又第一個就想起你呢。如果不是夏歌原來的心理醫生不願意違規操作,哪裏會輪到你呢?畢竟你的好朋友陳升可是比你有職業道德多了,你的水平沒能位居國內的前列,想來他當年也‘幫’了你不少吧。”
“我也不怕告訴你,我對你的過去一清二楚,光是我那位表姐艾星辰的真正死因就已經有五六份結論相同的資料在我手裏,你真的以為這個世界上有不透風的牆?你自己還能全身而退嗎?南瑞,你在癡心妄想。”
既然早就墜入地獄,那就和他一起沉淪。
“我親愛的前任表姐夫,你是不是最好也看在我們有這層關係的份上,好好幫幫我呢?”
南瑞鼻翼抽動著,今天終於知道什麽叫做一失足成千古恨。
“徐晗,星辰的死因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那隻是一場意外。”南瑞說著這話,其實他自己也沒什麽底氣。
真的毫無關係嗎?主觀和客觀上他都可以全身而退嗎?他不曾親手害死任何一個人,更沒有人因為他直接死亡,法律上無法對他定罪。
可他自己良心上就真的能安嗎?
“如果真是要萬劫不複,你就讓我好好體會一下地獄是什麽滋味吧。”他無所謂了,與其讓徐晗一輩子的使喚,為了他自己的欲望為虎作倀,他就真的連自己也看不起自己了…
一陣一陣的疼痛疼的尤娜再也睡不著,醒轉過來發現南瑞不在,忍著陣痛艱難起身下床,“南…”。
她想叫南瑞,但一陣密集的陣痛讓她連直起身的力氣都沒有,尤娜將在媽媽教室裏麵學到的用了上,調整著自己的呼吸。
她知道雙胞胎的預產期或許比起其他的孩子要早些,心理早有了準備。
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鍾,指針將將要指向八點,扶著牆,緩步朝書房的方向走去。越是走近,從未關嚴的書房門隙裏傳來的南瑞的聲音也就越清晰。
抓住門把手,尤娜猶如抓住希望一般,臉上浮出淺笑。剛要推門進去,卻聽到南瑞叫著自己的名字。
“艾星辰的死和尤娜沒關係!責任都在於我!是我對尤娜動了心,也放不下星辰!”
艾星辰…聽見這個名字,尤娜瞬間麵如死灰。那是個如夢魘一樣的名字,曾經就連她這個人於她而言都是一個噩夢。
她有時真的有在想,艾星辰當時的隱忍應該是無聲的抗議吧,她和南瑞之間的感情,無論時間如何推進,他們都是不可能得到祝福。
她躲了那麽多年,終究還是沒能逃得過南瑞,那次一見到他,就徹底淪陷在他的柔情裏。
孕婦的情緒總是多愁善感,心裏湧上的情緒瞬時席卷了她的理智,她想要帶著孩子逃離,離開這個房子,離開南瑞…
南瑞打開門就看見尤娜拿著手機很是痛苦的佝僂著身子,“尤娜?”他叫了她一聲,隨即她回過頭來,竟是一臉的驚慌,南瑞心裏一沉,莫不是她聽見了什麽?
尤娜什麽都沒聽見,隻是往前走著,她從聽見艾星辰名字起就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在回頭的同時也是意識渙散,自己嘴裏說了什麽,南瑞又朝她說了什麽,她也絲毫沒有聽見,更沒有注意到自己身後就是樓梯,腳下一踩空失去了平衡…
手術室那盞燈熄滅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十分,精疲力盡的醫生走出手術室,紛紛摘下手套、口罩。幾名護士將尤娜推了出來,她的口鼻上了氧氣,一張臉因為失血過度慘白如紙。她從南瑞的麵前被飛快推走,沒有停留的送入了ICU,迎上前的南瑞停住了腳步,兩眼發直。
他被眼前這熟悉相似的場景一下子將他拉回了十年前…
也是在這樣一個手術室門口,也是與他最親近的一個女人,沒有上氧氣,因為她也不再需要。女人就那樣沒有了氣息的躺著,臉上也是這樣蒼白沒有溫度,如她名字一般的雙眸緊緊闔上,再也不會睜開。
醫生向他走來,一個字一個字的詳細解釋為什麽沒有能救回她的原因,希望他能夠理解,他們已經盡力了…
他當時是什麽反應?
他已經有些想不起來當時的場景,隱約記得自己隻是點了點頭,走上前為她理了理臉頰上的發絲,指腹眷戀的在她的眼瞼上摩挲,好像是第一次這麽仔細的看她。
原來她的睫毛這麽長,頭發如墨般烏黑,皮膚也很細膩,如巴掌大又白皙的臉上沒有任何斑點。
結婚這麽多年,他才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的看清楚她的樣子。不知內情的旁人或許會以為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但其實他不愛她,更多的是對親人的依戀。
她有一個很受她疼愛的小表弟,也就是徐晗。
那時候的徐晗還不是這麽一個有心機,將他人視如掌中玩物一般把他人玩弄於掌心的人,也就是從艾星辰死亡之後,徐晗也變了。
他猜測是不是因為艾星辰的死,徐晗能夠依賴的人少了一個,他就從此變了?但他想多了,徐晗不是變壞,而是逐漸暴露了本性。
就是這樣一個相似的場景將南瑞拉回那年的記憶中,那年艾星辰死了,那尤娜呢?
她是不是還活著?
那個醫生還是向他走了過來,就和那年一樣。但這次,南瑞怕了,他怕聽到的是尤娜的死訊,他怕自己會因此而崩潰,即便他才剛為人父,他怕也是會拋下兩個孩子,隨尤娜而去。
“抱歉,我們盡了最大的努力…”
“不需要道歉!我隻要知道她怎麽樣了!”南瑞激動地打斷醫生接下來要說的話,雙眼圓瞪。
對於患者家屬的激動情緒,年輕醫生已經是見得多,到了見怪不怪的程度。
“我們在縫合的時候她突然出現大出血的情況,在急救過程中我們發現她自己本身也並沒有任何的求生意誌,一度要放棄,但是這時候她的情況轉好,也許是出現了奇跡,她的命保住了。“本該令人輕鬆的一句話,年輕醫生卻是滿臉的凝重。
命保住了?欣喜的同時許鶴察覺出這句話還有另一個意思。
“命保住了是什麽意思?她難道現在是苟延殘喘的地步嗎。”許鶴直截了當的問。
聽見她這麽說,本已經定下心的南瑞的心又懸了起來。
醫生微微垂眸,對於是否要告知他們另一個不大好的消息有些遲疑。但隻有一秒,他還是選擇了將實情告知。
“我剛剛說過,病人並沒有求生意誌,雖然保住了一條命,但她目前處於深度昏迷的狀態,什麽時候能夠醒來,我們都說不清楚,而且要看她身上傷口恢複的速度,再來判斷她能不能離開ICU病房。”
原來從天堂掉落地獄隻需要一秒的時間…
南瑞在這一刻終於知了地獄的模樣,它並不可怕,是一片白色,就像一大塊白幕布在放映著電影,而那些畫麵,是他和她之間的一切。
他站在原地,無法自已的流淚、大笑,就像是瘋了一樣。
“因果報應…都隻是報應而已。”他喃喃,經曆了這麽多,他今天終於信了因果循環這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