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2】等離合,開始淒惻
其實,最可笑的不是別的,而是那個孩子的娘親和他的殺父仇人又有了一個女兒,不過隻是娘親去世了而已。
墨櫪說道這裏,他隻覺得有些幹澀,已經很久,他都沒有說過這樣多的話了,但是,這僅僅是那個故事的開頭。他的目光看著雲霞,帶著幾分掙紮。
她不僅僅隻是他同母的妹妹,也是他殺父之人的女兒。
這個和他有著血緣關係,卻又是仇人關係的人……嗬。
那個孩子,不是別人,也正是他。
……
後來,墨櫪被陌娘帶走了,陌娘是墨府的下人,後來更名了而已。時間太久,他也記不清到底是因為什麽,被驅逐離開了羲和,天下之大,何處容身?
隻是六歲的他實在是經曆了太多,就連爹爹斬首那日,赫連修都要讓他去看,讓他看到,他的所有親人,都死在那利益熏陶的權力下。
更讓他覺得可笑的是,娘親就在他的旁邊,卻不主動看他一眼。留了他一命,卻將他趕出了羲和,隻是顛沛流離地到了風言,聽著那些人口中陌生的話,一點點去熟悉。
其實,他的心中也是有夢的,夢中,他見到了娘親。
他先是去了化願寺,原本隻是希望,要活下來……隻有活下來,才能去奢望別的,強求別的,擁有別的。
可是,卻不知所謂的僧人卻也隻是看重自己錢財的人,到最後他在寺廟外站了許久,卻隻換來了別人唾棄的目光,從他的身上掠過,不會停留太久。
似有一個人過來上香,墨櫪站在寺廟外,那寺裏的和尚欺負他……他未曾猶豫就出口對來人說著,“你還沒有聽說嗎?這個寺廟裏麵鬧鬼!”
那人先是不信,執意要進去。
墨櫪拽著他的衣服,頭上戴著的鬥笠遮住了麵容,他近似慘兮兮的聲音響起:“居然不相信我的話——去死吧——”
月亮已是高高掛起,卻又被烏雲掩埋,隨著他話音出來的還有“轟隆”的雷聲,天際劃過白光。墨櫪心中略帶著詫異,不過上天助他,他也就沒有什麽可抱怨的。
“還不相信嗎……”
那人逃也似的離開了。
一傳十,十傳百,鎮上的人很少再去化願寺了,連裏麵有些出家的和尚都是還俗離開,另尋出路。
墨櫪隻是神色略顯憂愁,他就算是欺負了那群人,也不知道該怎麽繼續活下去,好餓……他來到了湖水邊,看著倒影中的他,將鬥笠掀了去,臉上都是髒兮兮的,雙眸黯淡無光。
“你,還想要活下去嗎?”
身後驟然響起聲音。
墨櫪沒有轉過頭去看,“廢話。”
“既然這樣,為何不去竹鸞峰?”
“不會有人無緣無故收留我的,更不會有人為了一個陌生人而浪費食糧的。”墨櫪的話輕飄飄的,卻也十分肯定,他起身,矮小的個子轉過頭去看那個人,“你跟我說這樣的話,肯定是為了讓我做旁人不能做得。”
“聰明。”他頓了頓,“我要你名揚天下。”
墨櫪皺著眉頭:“怎麽個名揚?”
“說起你的名字,天下人都知道。”
墨櫪思索著,不可能隻是這麽簡單的,他的預感告訴他……“然後呢?”
“那是將來的事情了。”那人勾唇笑著,身上散發著一種奇特的香味兒。
墨櫪當真去了竹鸞峰,這裏環山環水,竹林更是茂密,他沿著那條小路往上走,徘徊在竹林間,滄瓊看到了沒有帶鬥笠的他,似乎目光中有些驚訝。
“你叫什麽?”
“墨櫪。”
他仍舊是堅信,不會有人毫無原因地對一個人好,果然驗證了這句話,滄瓊並不會白白收留他,每日在他的身上試藥,那錐心的疼痛恐怕連滄瓊自己都沒有嚐試過。
他卻不願意喊痛,每次都咬著雙唇,緊緊的咬著,哪怕是嘴巴都潰爛了也不願意叫痛一聲。
後來……再也不痛了。他每日在他的身上試藥,他卻感覺疼痛一點點淡去了,直到後來,一絲痛覺都沒有了,不管怎麽做,也始終是感覺不到半點兒疼痛。
或許是因為日日都要經曆那種疼痛,漸漸地,就覺得正常了,習慣了。
他每次偷偷地看著滄瓊煉藥,將那些全都記了下來。再去翻醫術,將那些哪怕是不認識、不懂的字也都印刻在腦海中。竹鸞峰的對麵是天台峰,每日那裏都會傳來琴聲。
他就趁著每日下山砍柴的時候偷偷去聽對麵的彈琴,那琴聲他隻覺得熟悉。後來,聽得久了,那個人仿佛也知道他每日都什麽時辰下山,彈琴的時間從以前的不規律,變得隻在他下山的時候去彈。
卻從來沒見過……
誰也沒有見過誰。
隻是有一日,滄瓊讓他去做別的事情,他離開了竹鸞峰,聽著琴聲如期而至,他略有些不懂自己的情緒。
那件事情做完了,他趕回來後刻意去了天台峰,躊躇了許久,也不知道該不該再往上走,而且,他也不確定那個彈琴人在哪裏彈琴。似是引路般,琴聲開始幽幽地響了起來,他順著琴聲走去,在遠遠的隻能看見一個背影的地方停了下來。
彈琴的人似乎是聽到了有腳步聲漸漸靠近,她卻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直到一曲終了後,才回過頭去。她一身碧藍色的衣裙,恍若星辰的眸子耀眼,頭上披著一層輕紗,連麵容也用輕紗遮掩,墨發淋淋散落下,恍若一幅接天的畫。
墨櫪愣了愣,“彈琴的……是你嗎?”
她點點頭,看向這個十二歲不過的孩子,勾唇淺笑著,隻是在麵紗下看不清:“你想要學嗎?”
“你為什麽要戴著麵紗?”墨櫪沒有回答,盡管看不清她的容貌,但是那雙眸子,恍若星辰的眸子……
她笑:“你為什麽要帶著鬥笠?”
墨櫪麵無表情地回答著:“沒有人,再配見到我的樣子。”
“那麽,我的回答和你一樣。已經沒有人,能夠再配見到我的樣子了——”
麵前這人明明看上去隻是二八年華,但是他卻有著一種直覺,她的年齡絕對不可能那麽小……
“聽了我那麽久的琴聲了,你也該彈給我聽聽了。”她仍舊是勾唇淺笑著,看向他。
墨櫪一僵,他根本就不會彈琴……
隻是在她略帶著蠱惑的雙眸下,不自覺地坐到了琴碼旁,猶豫了一下,開始想著往日的音,尋找著對應的琴弦。曾經,依稀見過幾次彈琴的動作,他學著,一邊彈著。
琴聲並不美妙,卻不難聽,有著幾分動人。
“以後,跟我學吧。”她頓了頓,張口就說著,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兒的地方。
墨櫪點頭,“時辰?”
“你什麽時候來,我就什麽時候教。”
“師父。”墨櫪喚了她一聲,她的表情沒有變化半分,“從來都沒有那樣叫過你真正的師父,又要為何——”
墨櫪忽然間話多了起來,雖說不過隻是多了那麽幾個字:“你教我彈琴,就是我師父。”
師父的神色仍舊那般,她任何時候都在淺笑著,卻從來沒有過一絲一毫真正發自心底的表情,更沒有從來真正的笑過。
墨櫪總是會找出時間來去找師父,為彈琴,卻又不似那麽簡單。
那個師父,卻又不止隻教他彈琴,就連書寫、畫畫,還有很多都一一教給他……他卻隻用一年的時間,將一切銘記於心。
……
墨櫪講述到這裏,他的神色異常地略顯惘然,這個世界上,早已沒有了有權利看他的人,就連所謂的最後一個人,不過也隻是……
雲霞卻有著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覺得“故事中”的“師父”和墨櫪實在是相似,從來都不曾有過發自內心的表情。她從第一眼見到哥哥到現在,從來都沒見他笑過,從來,沒有。
看著墨櫪的神色,雲霞咬了咬唇,她喚著:“哥哥,你……”
“別打斷他。”歐陽軒說著,雲霞點了點頭。
“其實,那個師父不是別人,正是當初說,讓我名揚天下的那人。”墨櫪仍舊是一臉淡然,仿佛說著任何的事情都不會在意,雲霞看著他的表情,心底有些悶悶的。
……
再往後,滄瓊讓他出去尋找一味藥材,極其罕見,他便出去了。除了醫術,師父將一切都教給了他,但是他的醫術,看過滄瓊無數次煉藥,早就將那些藥銘記於心,倒背如流。
或許真的是記憶力好吧,他從來沒有見過麵紗下的師父,但是,卻冥冥之中感覺他對師父身上熏香的味道很熟悉。
他並不知道在他離開竹鸞峰的時候,師父跟在他的後麵,先是到了桃源小鎮,小鎮中的人基本上都對他躲得很遠,越遠越好。都說傳聞,他不怕任何疼痛,所以他們全都將他當做了“怪物”,就算他想要去親近他們,也是無用。
然後又是路過了楚國的楝青,他卻驚訝地在酒樓中看見師父,帶著麵紗卻依舊淺笑著的師父。師父似乎被一行人給拉過去的,他有些疑心,便跟了過去。
那些人隻是在酒樓中指著師父,不忘說著:“都說現在‘琴聞天下’的人非琰夫人不可,我等小輩今日就要試試,到底是誰的琴技一絕!還望大家能夠賞臉評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