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入夜。


  文淵站在東苑的院落裏等了很久，似乎像是在做什麽重要的決定。他望著花園裏的曼珠沙華，那麽妖豔，即使在黑夜也是如此耀眼。腳步聲從身後傳來。


  “淵……你在……等我？”她試探的問道。


  他轉過身，望著她“嗯。過來。”


  她走上前，站在他麵前，他好像格外的認真。


  他望著她，忽然開口，“嫁給我。”


  毫無征兆的，她像是聽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話。她消化了很久，慢慢扯起一抹自嘲的笑容“作侍妾……抑或是側室？”


  他皺起眉頭，又停頓了很久，長舒了一口氣，看著她的眼睛“我要你做我的王妃。”


  時間似乎在這一瞬間凍結，她沒有任何反應的呆在那裏站了好久。“王妃……？”她忽然想到了什麽，眼中光彩霎時褪盡“那……公主呢？”


  他也是一怔，苦笑道“我沒想過。”他確實沒想過，他這是這段時間很想和她在一起，什麽都不去想，就當世上隻有兩個人。


  沒想過……她苦笑，不知道為什麽要哭，他要娶她做正妻，不是高興的事嗎，為什麽要哭。“你……愛她嗎？”


  他想都沒想，直接點了頭。


  她的心底一顫，勉強的笑“隻愛她嗎？”


  他深呼吸“隻愛她。”


  她忽然有些亂了，握住他的袖子“那我呢。我是什麽啊。”


  他看著她的雙眼，皺起了眉頭，他不想傷害她，不想。答應他吧，就答應他吧。管那麽多做什麽。


  “你。愛我嗎？”她小心翼翼的開口。


  他張了張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愛？不愛？他不知道，不想知道。腦子已經被她的淚水攪作一團。


  感覺到他的沉默，她已經知道了答案，公主？什麽公主，她才是公主，那個冒牌貨怎麽可以……霎時間，她忽然感覺自己看清了眼前站著的是誰。不知從何時罩在兩人之間的情愫散去，她看清了他是誰。


  他不是她的文淵，是大衛國的洛安王，是那個昏君的忠臣死士，是當日率軍破城的首腦。是她的仇人。愛恨糾葛，她想到了很多，想到了懷有他的骨肉卻依然被他無情殺死的冰冰，想到了舍身救他卻連他一絲懊悔都得不到的小玉。你們真傻，這是為什麽，這麽做是為了什麽，為了這個無情的男人，為這個心裏隻有他的公主的男人？姬霜你真是瘋了，多少人曾勸戒過你，你卻還是陷進去了。


  她很想張口問問他，是玩耍嗎，所有的一切都是虛假的嗎，隻為了讓她死心塌地的效忠與他嗎，這不是他的慣用伎倆嗎。而她，不是一開始就明白的麽。問這些做什麽，他的心始終都不曾在任何人身上停留。抽身吧，再不抽身，你會被傷得體無完膚。


  “我拒絕。”


  他詫異的看著她“什麽？”


  “我不想嫁給一個不愛我的男人。”她眼中的堅決是這麽的攝人。


  還從來沒有女人拒絕過他，而且，還是在這種時候。“你確定嗎。”


  她後退幾步“我確定。屬下……忽然想起冥府還有事，先告辭了……”她想逃，逃離開這裏，逃離開他虛假的溫情。


  他臉色陰沉，看著她走到門邊的背影“你今日若是出了這個門，一切就結束了。”


  她站住腳步，雙手緊握成拳，結束……結束？她望著天，不讓一滴眼淚落下。“主人……你救過我的命。”


  他皺眉，不知道她是什麽意思。


  “姬霜的命，就是主人的。”她深呼吸，說出了這一輩子最難說出的話“不必用這種方式來讓我死心塌地。”


  他忽然輕笑一聲，望著她的背影“不是喜歡本王嗎，不是愛本王嗎。我娶了公主，你無所謂嗎。”


  “公主尊貴，姬霜隻是庶民，永遠無法與之相比。這些日子……是姬霜僭越了。”她說完便咬住下唇，她終於知道庶民為何總是不滿貴族，這種身份的差距真的讓人心痛。而她確實從王族直落布衣，甚至連庶民都算不上，她隻是一個逃亡者，一個複仇者。


  他長舒一口氣，轉頭看向一邊，皺眉道“本王會擇日與公主成婚，到時公主的一切，就由你照料。”


  她的呼吸帶著顫抖，從喉嚨裏擠出一個字“是。”她抬腿邊走，徑自出了王府。


  他站在原地輕蔑的一笑“愛？這就是你所說的愛？我還真是第一次見到如此薄情的女人。”


  “姐姐並非薄情。主人又為何一定要言語相譏。”玉檀推開門，她在屋裏聽了很久，卻不敢打擾到他們。


  他看向她“你懂什麽。”


  “姐姐對主人的感情，玉檀不相信主人不知道，不明白。若真不明白，為何今日在這裏等這麽久，就為向姐姐提親？”玉檀看著他，她不想姐姐受傷，她希望這一切隻是單純的爭吵，就好像以前父母一樣。吵完了還是會好好的。


  “你弄錯了。”他殘忍的一笑“本王並不想娶她。”


  她看著他，有些不解。


  “姬霜一向聰慧，所以這次猜的也很對。本王隻是想讓她死心塌地而已，對於本王來說，絕對的忠誠很必要。啊，不過居然被她發現了。真可惜，看不到她傷心絕望的樣子了。”他搖搖頭，一臉惋惜，忽然輕蔑的一笑，望著她“檀兒，你還是太小了。”


  望著他轉身欲走的身影，她忽然上前“傳言是真的嗎。”


  他站住腳步。


  “下令屠殺姬氏皇族的，是主人？”


  他一雙眼眸冰冷無情，望著天空“陛下同意過的。”


  “主人還敢說愛嗎。愛公主？明知公主是姬氏大宗卻依然下令屠殺，這就是主人的愛？玉檀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她不知道眼前的人究竟有一個怎樣的心。


  他冷笑一聲“你今天的話太多了。”


  他邁步離開了東苑。玉檀靠在門框上，姐姐，你愛錯人了。她輕聲歎息，忽然覺得隨著他地位的上升，府門越來越深，這一望啊，就望見了迷蒙的白霧，什麽都看不清。她和姐姐終究都是這府裏的棋子，隻要擁有了感情，就會變為棄子。她應該慶幸，慶幸今天主動地是姬霜，被動的是主人。沒事的，她這麽安慰自己，姐姐很堅強。


  文淵坐在椅子上，盯著眼前她的畫像，猛然把它團作一團扔在筆洗裏，點上了火。火光將她絕美的容貌一點點吞沒，他的瞳孔中倒影著火光，有一些陰鬱“不是我不曾給過你什麽，是你自己不要。”


  等這件事傳到了杜笙耳朵裏，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他找遍了整個王府都沒有她的影子。而文淵卻好似若無其事的照樣去上朝，不過對於他這種反應，杜笙已經習慣了，但是現在著急的可是杜笙。


  而另一邊，姬霜就這麽坐在鈴塔的塔頂上待了一夜。她望著整個洛陽城，紅腫的眼睛有些疼。她忽然一笑“巫鹹大人。姬霜是不是很丟臉……”


  鈴鐺被風吹的叮咚作響，仿佛是遠古的魂靈在輕聲的細語。


  她又是一笑“母妃，遇到父王你還真是幸福。”


  她蜷縮起身子，望著洛陽城，遠處的皇宮那麽遙遠。她收起笑意，微微眯起了雙眼。


  “還真是丟人。我的公主居然會一個人躲在這裏哭。”


  聽到熟悉的聲音，還有著獨特的稱呼，她淡然的擦掉臉上的淚痕，扯出一個大大的微笑，回頭看向摩羅“誰丟臉了。我可是非常有力的拒絕了，怎麽樣，很佩服吧。”


  他站在她身邊，勾起一絲微笑，望著王宮的方向“是是是。佩服佩服。可是……他要娶得是那個公主。沒關係嗎？”


  她眨了眨眼睛，有意思疲憊“落雲。我累了。”


  他一笑，大方的坐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她輕輕把頭靠在他肩上，輕輕閉上了眼。他低頭望著她，隻見她眼皮越來越沉，最終還是安靜的睡著了。他看著她，眼裏閃過一絲溫柔，輕輕縷過她的額發，她好像很疲憊，整個人都靠在了他身上。她很累，真的很累。倦怠的容顏依舊不失美豔。他從小就和她一起長大，雖然身份懸殊，但他也是衛煬王的養子，幾個人都視他為親人，而他也格外在乎這個漂亮的小妹妹。他輕聲說“妹妹。對不起。哥哥還是沒能照顧好你。”


  以往在宮廷裏，礙於森嚴的規矩他都不能喊她一聲妹妹。義父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他用自己的生命保護她的安全，他已經失職過一次，這一次可不能在失職了。不然就算哪天他出了意外，就沒臉見義父和玥貴妃了。


  王府裏，杜笙剛要準備出門去尋找姬霜，卻看到落雲的身影從門外走進，懷裏橫抱著已經睡著的姬霜，身上還披著他的外套。他一怔，看著摩羅，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一陣風吹過，他銀白的長發拂過她的臉頰，她皺了皺眉，輕聲呢喃“落雲……”


  摩羅低頭輕聲道“到家了。”


  她沒有醒，而是往他懷裏鑽了鑽。


  杜笙皺起眉頭，她為何會知道摩羅的名字，這個名字他已經許久不曾用了。


  摩羅看著杜笙“霜兒累了。我送她回去休息。”


  他一點頭，讓開道，摩羅挑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抱著她走向東苑，唇邊的笑意越來越深，他悄悄的對她說“我看這次大管家可能馬上就要忍不住了。”


  她呼吸均勻，還在睡夢中，沒有回應。


  他一挑眉“妹妹，你還真是禍水。”望著懷中的人，她睡得安穩，可不知道杜笙的心裏都成什麽樣了，這樣算來，其實他在她身邊默默的守護了很久。


  杜笙站在原地，忽然自嘲的笑了一下。他忽然覺得自己在她身邊毫無意義，有人守護，有人疼愛，他是什麽，一個不起眼的風景罷了。其實他還是很懦弱，她受傷害自己都不敢走上前安慰，才會把一個個機會落到別人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