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冥府。書閣。
杜笙、俞清遠和四部統領坐在桌邊。
俞清遠嗽了嗽嗓子,輕聲道:“所以我們現在隻需要這些藥材,和巫女的血為引就可以就王爺。”
摩羅輕聲道:“那我們現在就動身?”
杜笙點了一下頭:“就如剛才所說,我們分頭去找需要的藥材,阿遠,你和辰兒去司天監找藥引。”
“是。”
眾人迅速散開,約定午時之前回來。
找好藥材之後,杜笙、俞清遠、姬霜,還有帶來的幾名巫女站在一邊,準備給文淵喂藥。杜笙發現今天一天她都一言不發,覺得有些不對勁,隨後走上前環住她:“怎麽了。”
她搖搖頭:“隻是覺得有什麽事是毫無意義的。”
“什麽事?”
她自嘲的笑了:“真是奇怪,我也說不出來是什麽事,就是覺得這麽努力,但還是做了一些毫無意義的事。”
杜笙無奈的拍了拍她的頭,這時,有侍女端著藥走了過來,俞清遠衝著一邊的巫女使了一個眼色,巫女走上前,用小刀輕輕劃破掌心,將自己的血滴在碗中。俞清遠端著藥碗遞給侍女,侍女走上前將藥喂到文淵口中,然後安靜的站在一邊。
過了許久,本應該立刻醒來的文淵卻依舊沉睡著。眾人也再度焦急了起來。而姬霜還是麵無表情,一言不發的站在一邊。
俞清遠有些不耐煩了:“到底怎麽回事,為何還不醒?!”
一邊的巫女小聲道:“司巫大人靈力高強,我們的血……似乎並不能瓦解司巫大人的……”
杜笙衝著另一個巫女說:“你來試試。”
另一個巫女低著頭,也默默的將自己的血滴入碗中,但是同上一個巫女一樣,藥已經服下了,可是人卻絲毫不見好轉。俞清遠生氣的將藥碗摔在地上“怎麽會這樣。”
巫女們紛紛跪下:“大人……小人們的靈力……真的不夠啊……”
姬霜笑了一下,緩緩走到門口,盯著一直默默站在一邊的心然:“夫人,麻煩你,再去熬一碗藥吧。”
心然瑟瑟的看著她:“好……我……這就去。”
姬霜深呼吸,看著頭頂有些灰蒙蒙的天空,轉身對俞清遠說:“阿遠,去準備一些解毒的藥給主人先服下吧。”
俞清遠不知所雲的歪了一下頭:“啥?”
杜笙似乎明白了什麽,點了一下頭:“去吧。”
俞清遠看著兩人,有些不滿的去準備藥。
杜笙看著姬霜,小聲道:“這麽做很傷身體。”
她笑了一下,搖了搖頭:“且不說個人恩怨,如果他死了,你、阿遠、還有冥府的各位,會答應嗎。”
杜笙無奈的搖了搖頭。
她握住他的手:“先前隻是猜測,沒想到當真是要我的血才能救他,不過我的血帶著毒性,沒有解毒藥是不行的。”
杜笙微笑:“謝謝。”
她搖搖頭:“謝我做什麽。這也不是什麽驚天動地的事。”
不久,俞清遠將解毒藥取了回來,給文淵服下,心然的藥也已經煎好了。姬霜緩緩走到藥碗前,握住小刀的刀刃,在自己的掌心劃過,鮮血一滴一滴的落在碗中,她隻是輕輕皺了一下眉頭,杜笙迅速走上前用紗布替她纏好手上的傷口。
果然,一切就如同她想的那樣,以她的血為藥引的藥一下去,文淵就蘇醒過來了,但還是一臉很虛弱的樣子。心然早已經泣不成聲,文淵淡淡的看著她,輕聲道:“夫人這是怎麽了。”
俞清遠瞟了心然一眼,開口將一切解釋給他聽。
不料,後者隻是平靜的笑了一下,抬手擦掉她臉上的淚水:“沒關係。”
俞清遠一臉不悅:“什麽叫做沒關係?!你知不知道她差一點害死你。”
文淵平靜地說:“無論夫人做了什麽本王都會原諒,夫人無論做了什麽都應該被原諒。”
杜笙垂眸,一言不發。
俞清遠深呼吸了數次,才安撫好自己暴躁的情緒:“我真是不懂你為何如此寬容她!也罷,夫人,請你好自為之。”說罷他抬腿邊走,走到姬霜眼前的時候頓了一下,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流血,流淚,值得嗎?!”
姬霜看著他憤憤離去的身影,轉頭看向依舊驚魂未定的心然,兩人目光相對,她平淡如水,而心然卻抖了一下。她緩緩的搖頭,始終說不出來一句話,隻能轉身默默的離開。
這件事情驚動了聖上,在特許文淵在家休養之後,又責罰了司天監從上到下百餘人。不過文淵的身體好得很快,雖然還沒有完全恢複,但是卻已經閑不住的要往冥府跑了。重新做回貼身侍女的她此刻正候在他身邊,準備隨他出門。她的手上還纏著紗布,卻若無其事的給他披上外衣,係上腰帶,然後又低著頭安靜的站在一邊,行為舉止就是一個恪守本分的丫鬟。他轉身向外走去,她默默地跟在他身後,直到兩個人抵達了冥府,也沒有說一句話。
在昏睡的過程中,他一直能聽到身邊的動靜,他知道一切,他看到了她手上被紗布纏繞上的傷口,也知道她不惜傷害自己來給他做藥引,得知了一切,他無言,就算知道一切,他也始終說不出什麽。迄今為止欠過別人不少東西,感情的事更是不用說,隻是對於她,他總有一些想去彌補的想法,而且,是發自內心的。
他停在了安靜的檔案庫裏,背著手看著密密麻麻的卷宗,她的工作大部分都是整理大大小小的案件。
他低聲道:“霜兒。”他的聲音輕的像是一聲歎息。
她微微抬起頭,看著他高大的背影。
他側頭,說:“……不要再……”他忽然停頓在了這裏,他想說,不要再為他付出了什麽,不值得。但是似乎什麽東西哽在了喉嚨中,硬生生的將要說的話堵了回去。他輕咳了一聲,說:“身體可還好……”
她愣在了原地,什麽叫……身體可還好?現在到底是誰剛從地府逛了一圈啊。
他忽然意識到什麽不對,連忙說:“本王很好,不用擔心。”
她的唇角快速的揚起,又平複了下來:“主人尚是初愈,莫要太過操勞。”
他微微勾唇一笑:“操勞的事情自會交給你。不要再嘮叨了。”
她啟唇,還想說什麽,但隻是輕歎一聲,便不再言語了。
他看著緩緩走來的摩羅,微微仰頭:“摩羅?”
他單膝跪下:“主人。”
文淵上前一步扶起他,說:“並無外人。不必如此。”
“探子來報。南蠻地區氣氛異常。東西南蠻不再有來往……恐怕……”
文淵皺了一下眉頭,擺了擺手:“不會。東西南蠻尚未有足夠的實力,不會輕易掀起過大的戰爭。彌羅那小子看上去野蠻,也是有腦子的人。不過為了以防萬一,派一小隊人去那裏候著吧。”
摩羅點了一下頭:“是。”
摩羅走之前看了她一眼,她溫和的笑了一下,有一種讓人安心的感覺,摩羅眼中的擔憂少了一分,側身從她身邊走過。
文淵淡淡的盯著前方,輕聲重複:“南蠻……你以為,南蠻的事情該如何處置。”
她搖了搖頭:“屬下不知。”
“你不是尋常女子,有想法但說無妨。”
她愣了一下,長舒了一口氣,然後說:“屬下以為……戰爭開始之前不比插手。”
文淵點了點頭:“與本王想法不謀而合。”
她淺淺的微笑,不再多言。
他似乎感覺到了她的變化,從白馬回來以後,她不再那麽活潑好動,整個人沉穩了起來,平日頗善言談的她變得惜字如金。
他看到了她脖頸上的竹珮,目光閃動,這個女人……沉穩的讓他也安下心來。她看著他,這一次,眼前的人陌生又熟悉,她安靜的躲過他的目光,微微垂下頭,一種即謙卑又順從的姿態。他有些許的詫異,從未,她從未對他如此的恭順,他上前了一步,緩緩抬起手,托起她的下巴,讓她不得不抬起了頭,她有些驚訝的看著他,他的臉色不是很好,嘴唇的血色很淺,但是一雙犀利的眼眸卻依舊凶狠,渾身戾氣不減一分。僅僅是麵無表情,就能產生無形的壓迫感。這跟她所認識的君竹,相去甚遠,甚至可以說是判若兩人。
一聲輕咳打斷了這尷尬的局麵。湘夫人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
文淵緩緩收回自己的手,看向湘夫人:“湘兒?”
她微微欠身:“湘夫人。”
湘夫人溫和的一笑:“王爺。我有事情想和辰統領請教……不知是否方便。”
文淵衝姬霜使了一個眼色。
姬霜低下頭:“屬下告退。”
湘夫人走上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這讓姬霜嚇了一跳,但是也不明所謂的就跟著她走到了冥府的機關房,湘夫人熟練的打開了一間暗室,帶著她走了進去。
姬霜看著她,有些疑惑地說:“為何特意來這裏。”
湘夫人轉過身看著她,一種欲言又止,不知從何開口的感覺,她穩定了一下心緒,一把握住她的手:“阿遠有問題。”
她一怔,隨即道:“什麽問題?”
“我總覺得他越來越奇怪,對了,前幾日,他忽然問我,我的記憶裏……是否有他。我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是我總覺得阿遠是不是失去了一部分記憶,總是恍惚的。”湘夫人望向了一邊,心裏的念頭總是盤繞不散,她希望那並非是她的錯覺。
姬霜驀然想到了俞清遠頸間的麵具痕跡,忽然覺得渾身的汗毛都聳立了起來。
湘夫人咬住下唇,終究還是開了口:“霜公主,阿遠的手上有一道傷疤,那道傷疤分明……和風哥手上的一模一樣。”
姬霜驟然睜大了雙眼,緊緊地盯著眼前的湘夫人。
她也是艱難的說:“不會錯的。那傷疤我記得清清楚楚,那是有一次我險些失足墜崖,風哥為了救我不慎被岩壁劃傷的。不會錯的。”
姬霜的眼眸閃動著一絲猶豫,對她說:“你即已下嫁文淵,又緣何再對他如此執著。”
她連忙搖頭:“公主誤會了。我與文淵的親事乃是父母之命,若不是父母苦苦相逼,我又怎會……這幾年來,我一直委托文淵幫我尋找風哥的消息,我從未相信他已命喪黃泉。隻是阿遠身份特殊,又是文淵的兄弟親信,我實在不能對他開口,才來找你。”
姬霜的腦子裏有些亂,若姬風真的還活著……她看向湘夫人,赫連湘素來溫和專一,也不是會騙人的女子,看來確實事有蹊蹺:“你莫要著急,我想想辦法。你一定要裝作什麽都不知道,阿遠若真是……那就意味著極大的風險。姬夜絕對不會放過他,到時恐怕連主人也會……”
湘夫人點點頭:“我明白。你也要小心。心然對你而言是很大的威脅。”
她拍拍她的手,說:“我知道,我先走了。你不要著急。”
湘夫人感激的點了點頭。
姬霜一個人走出暗室,腦子裏的信息迅速的聚集,拚湊。阿遠說過的話一下子猶如在耳邊響起。
“其實,我的記憶有很大的缺口……”
“三年前我曾經從懸崖上墜落,是虞蘭救了我,我不記得很多事情了。”
“我也是巫族。”
阿遠的話語在腦海中盤繞,墜崖……巫族……失憶……麵具……她鼻子酸酸的,眼前漸漸有霧氣聚集,會是這樣的嗎,真的會是她想的那樣嗎。
阿遠……就是墜崖失憶的姬風!
這一刻,她忽然無比的想見他,雖然他失去了記憶,但是他還活著,還有什麽比他活著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