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北苑的廳堂裏,文淵和文瑾相對而坐,說說笑笑。
姬霜緩緩停在門口,靜靜的等候,看著文淵如少年一般爽朗的笑臉,心底某一處再次跳動了一下。就在這垂眸的一瞬間,文淵恰好望向了她,誰也不能明白美人垂眸的一瞬間是有多麽動人,他沉默的看著她,一言不發。
文瑾掩唇一笑,嘖嘖讚歎:“這丫頭,出落得越發動人了,難怪我們大管家如此一往情深。我看呀,她值得。”
文淵緩緩站起身“霜兒。”
她抬起頭來“是。”
“阿遠可有失禮?”他淡淡的問。
她搖了搖頭,笑道:“誤會而已。主人不必擔心。”
他輕輕整理著袖口,冷笑一聲:“如今你二人也有秘密了?”
她一怔,單膝跪下:“主人恕罪。”
他背過身去:“起來吧,新製的衣服,莫要弄髒了。”
她緩緩站起身“不知主人喚屬下前來,所為何事?”
文瑾淡淡的開口:“皇上要見你。”
她一下子睜大了雙眼:“……什麽?!”
文淵點了點頭:“皇上要召見你。”
“為、為何啊?”活得好好的,為什麽要召見她。
文瑾走上前笑道:“白馬第一舞姬,你西域美人的名號早就傳到了聖上耳朵裏。他得知你也算我的半個學生,就想見見你。”
她有些緊張的看著文淵,又閃躲的避開他的視線。
文淵敏銳的感覺到她似乎是在害怕什麽,轉頭看向文瑾:“姐。明早讓她與你一起進宮。你先回去休息吧。”
“好的。你二人許久不曾談心了吧,好好聊一聊。”她開心的笑了一下,轉身走了出去。
她看著他,不覺有些尷尬。
他歎息一聲,坐在椅子上:“杜笙在冥府書閣,若不嫌天色已晚,心中疑慮,便去找他說說吧。”
她的喉嚨像是堵了什麽東西,想要說什麽,卻隻得呆呆的看著他。
他看著她,微笑道:“還有什麽事?”
她想了想,還是說不出什麽,隻能行禮退下:“主人早些休息,屬下告退。”
她低著頭,轉過身匆匆離開。
文淵坐在一邊,長歎了一聲。心然緩緩從帷幕後走出“夫君為何歎息?”
他看到她,立刻露出了溫柔的笑容:“夫人怎麽來了?”
“夜已深,卻不見夫君人影,想必是有事吧……”她緩緩走到了他眼前。
他一笑,一個伸手把她拽了過來,她坐在他懷裏,羞澀的笑了一下,微微低下了頭“是本王不好,打擾夫人休息了。”
她搖了搖頭:“不是這樣的。隻是我擔心夫君身體,才……”
他把她擁在懷裏,閉上眼,輕嗅她發間淡淡的幽香,享受著片刻安寧。
正走在路上的姬霜忽然察覺到身後多了一個人,不由自主的轉過身,整把這夫妻你儂我儂的情景盡收眼底,視線正好和心然相對,殺氣不由得從眼中蔓延開來,心然看到這一雙冰冷的眼睛,不由得顫了一下,她怕她,她是真的怕她。
文淵察覺到了她的動作,疑惑的問:“怎麽了?”
他的視線緩緩落到遠處那一個單薄的身影上,燭火陰暗,他看不清她的表情,隻能勉強看到她一雙寒冷的雙目,她看到文淵的視線落了過來,也不再多做停留,轉身繼續向前走去。
文淵卻有些驚訝,那雙眼眸,是那麽的熟悉,雖然熟悉,卻怎麽也想不起來原因,隻是……那麽那麽的熟悉。
姬霜慢慢的往前走,緊握的雙拳似乎是想抑製住她內心的怒火,一個皇子的奴婢,居然……居然敢……她甩了甩頭,翻身上馬,奔著冥府而去。
文瑾坐在自己的屋子裏,看著手上的玉鐲發呆,羊脂玉鐲成色通透,乃是上好的材料,價值不菲,這……是皇上欽賜,是她最珍愛之物。
不知不覺已經夜深。書閣裏的燭火通明,她走進書閣,裏麵隻有杜笙一人,他手裏捧著手中的書,儒雅的樣子活脫脫的就像一個書生。她緩緩走上前,從身後抱住他,側臉貼在他的後背上。杜笙看著環在腰間纖細修長的手,微微一笑,輕聲道:“這麽晚了,怎麽還往外跑。”
她深呼吸,輕聲道:“我們換個地方說話吧。”
杜笙察覺到她的異樣,拉住她的手:“出去走走。”
她點了點頭,跟著他來到了街上,夜晚之中的街道依舊沒有安靜下來,酒樓勾欄的燈火依舊輝煌。杜笙帶她來到了一個僻靜一些的小茶樓,對坐在雅間裏。
杜笙看著她,微笑道:“說吧,怎麽回事。”
她凝眉,說:“明日我要和瑾娘一起進宮麵聖。”
杜笙一愣,隨即道:“麵聖?”
“嗯……因為白馬第一舞姬的名號,才要我去見他。”她一臉的不情願。
他歎息了一聲:“這……既然不能不去,不如去見見也罷。你不是見過陛下,他應該沒認出你吧。”
她有些擔憂地說:“我擔心的就是這一點,他雖然沒認出我,但是我怕他起疑心啊,即使他很少見我麵具下的樣子,又分別了很多年不曾見麵,但是不代表他就會把我長什麽樣忘得一幹二淨啊。”
杜笙也是為難地說:“違抗皇命更不可能啊……”
她捂住頭:“我覺得他應該認不出我。如果認出來……”
他一挑眉:“會怎樣?”
她閉上眼:“會死吧……現在的所有都是在以為王室人員都已經被屠殺殆盡的基礎上建立的。如果根本出了問題,那麽那個人做出什麽事來我都不稀奇。”
一個低沉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身體留著相同血液的公主你,能做出什麽事來我也不奇怪呢。”
她聽到熟悉的聲音,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杜笙不動聲色,看著秦羽言的身影緩緩從隔壁的雅間走了進來,他鳳目微挑,盯著她:“殿下安好?”
她握緊雙拳:“右相大人怎麽也會偷聽人說話了。”
“公主殿下一見到心上人瞬間忘記了基本的警戒,倒是賴上我了?”他一副遊刃有餘的樣子。
杜笙緩緩開口:“如果鄙人沒記錯。右相大人是文官吧。”
秦羽言微微頷首:“不錯。”
“尚武之人在巫族麵前尚不能完全隱去蹤跡,而右相大人偏偏連她都能瞞過,大人的功底之深,鄙人真是難以估測。”
姬霜這才反應過來,對呀,他一直就在她身後,她怎麽毫無察覺。
秦羽言整了整衣袖,緩緩笑道:“如果巫族真如神祇一般,現如今也不會淪落到這番境地,俗語自有一物降一物,杜大管家應當明白,哦不,在本閣心裏,還是願意稱你為杜大將軍。”
她盯著他,忽然發現了他領口處隱隱露出來的紋身,紋身似乎隻是一個小角落,可以猜想出它麵積遍布著他的全身,而且紋身上蘊含著某種力量“……你到底是想做什麽。”
“我隻是對你這個沒落的王族之女感興趣而已。我很想看看你能為你的宗族做些什麽。陛下的位子坐的一日比一日穩,而你也慢慢被別人淡忘,被別人取代,我真想看看,你能做些什麽。嗬嗬,我就期待一下吧。二位慢聊,先走一步。”他看了她一眼,轉身瀟灑的離開。
他走了之後,杜笙才低聲道:“巧合麽。”
她沉吟了許久,說:“不懂。我真的不懂這個人,我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的,我隻知道他要殺我。基本上來殺我的人有大部分都是受他指派。”
“你真的沒有察覺他的存在?”
“絲毫沒有……”眼珠一轉,她想到了什麽“紋身!”
他一皺眉:“什麽?”
“他身上有大麵積的紋身,那個紋身有蹊蹺。”她堅定的說。
“我去查查。近幾日說話還是小心為妙。今日之事也是我大意,本以為這裏相對安全,但還是……你身份特殊,安全最重要。”
“好好好。我知道了。不過笙哥,他為何說願意稱你為大將軍?”
“對於右派的人而言,挑撥我和文淵的關係是瓦解冥府內部最快捷的辦法。”
“可是這麽多年,你都沒有心動過?你都沒有動搖過?”
“……心動過。也動搖過。”
她一臉好奇的撐在桌子上湊上前“真的?沒想到啊,我還以為笙哥與主人是無堅不摧的呢。什麽時候,因為什麽動搖了?對方是開出了什麽條件才讓你心動的啊?誰有這本事?!”
“我愛過一個女人。”他喝了一口茶,淡淡地說出這句話。
她一怔,愣愣的看著他。
“因為她我才知道原來這一生裏,還有那麽一天,我會和文淵刀劍相向。”他淺淺的微笑,看著對麵毫無反應的女人。“我這輩子隻愛過這麽一個女人。”
她愣了片刻,試探地問:“是我?”
他歎息了一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她抬手拍了他一下:“我還以為笙哥有什麽情史正認真的聽呢。”
他算是徹底服了。
“可是我不信。”
他抬頭看了她一眼,剛要反駁什麽,卻還是歎息了一聲又低下頭。
她執著的看著他:“你活得比我久,經曆的事情也比我多,我不信這麽多年沒有一個女人能讓你動心。而且早就聽說過笙哥你為了套取情報是可以犧牲色相的。”她抬手戳了戳他的胸口“快點說實話。”
他看著她執著的模樣,自己也思考了一下,確實……文淵確實經常派他去勾搭達官顯貴的千金套取許多官場商場的情報,自己見過的女人也不少,動心的怎麽會沒有……怎麽……就會沒有呢……
她看著他努力思考的樣子,小聲道:“還是有的吧?”
他抬起眼眸看著她,認真的搖了搖頭。
她似乎還是不死心,張口道:“可是……”
他無奈的笑:“走吧。茶館都要打烊了。”
她一臉失落的跟著他又走到了街上,街上的人少了一些,但還是比較熱鬧的,她跟在他身後,還在思考那個問題,杜笙溫和俊逸,又是武藝卓群,怎麽會如此單純!分明是這麽有城府的人!
杜笙忽然停住,轉頭看向她:“你不會還在想吧。”
她熱烈的目光緊緊地盯著他。
他哭笑不得“你這女人當真無可救藥!”
她左右看看,赫然發現身邊的姑娘小姐路過之時無不多看他一眼兩眼,甚至三眼四眼……五眼六眼……
他扭過頭自顧自的往前走,走出數步忽然發現不對勁,似乎沒有那種身後被人注視的感覺了,他一下子轉過身,發現身後的人不見了,沒有離開的痕跡,就這麽消失的無影無蹤。他一下子感到寒毛直豎,四處尋找她的身影。可是哪裏都沒有,他也不敢輕易走動,萬一她是去哪裏了回來找不到他該如何是好。
正在遲疑著,他忽然發現前方的兩個人有些熟悉,他下意識的站在了不容易被人發現的地方,一個正是剛才出現的秦羽言,而另一個與他交談的……這不是……這不是皇上嗎?!他仔細的確認了一下,沒錯,就是姬夜。他穿著稍顯樸素的衣服,但還是很容易認出來。兩個人沒有看到他,隻是從他麵前不遠處經過,然後慢慢走遠,他收回自己的視線,才發現對麵屋頂上蹲著的她。他不禁感歎她身手之敏捷。
她的目光熾熱,緊緊地盯著姬夜的背影,他似乎能感覺到,她發自心底的仇恨,可是除了仇恨……還有痛苦……
“咦?這不是杜大哥嗎。”嬌媚的聲音從街邊傳了出來。
杜笙看向聲音的來源,整個人石化在了原地,怡紅院的花魁嬌娘……這也曾是他的任務對象。這一聲呼喚仿佛晴天霹靂,這真是說不清了。
他抬眼瞟向樓頂的人,隻發現她悄聲道“煙花之地也去過是吧?!”
他看著眼前濃妝豔抹的女人,忽然覺得文淵這些年是不是蓄意在害他。“嬌娘……許久不見……”
“見你安好,奴家也就放心了。”
他尷尬地說“哈哈哈……這……”
“杜大哥?你怎麽好像很不安,怎麽了?”
他時不時的瞟樓上的人一眼,卻發現她像看戲一樣,托著下巴,似乎還蠻有興致的。
正在他企圖結束和嬌娘的對話無果時,她不知何時來到了他身邊,靜悄悄的挽上了他的手臂,嬌娘打開的話匣子一下子合上了,呆愣愣的看著她“這、這位是……”
她不語,隻是笑著把他拉走,將頭靠在他的身上,望著晚上沒有月亮的天空。
他看著她,看著被她挽住的手臂,溫柔的笑笑。
她閉上眼睛,任由他牽著走“本來是要逃跑的。”
他一挑眉:“什麽?”
“本來想就此離開皇城,不再複仇,不再報恩,什麽都不再去做。可是因為你,我才回來的。我才有勇氣麵對這些事情。麵對姬夜,麵對文淵,麵對一切還尚未可知的事情。”她看著他,低聲道:“不可負我。否則我一定會學來巫族最狠毒的詛咒送你當禮物。”
他嘴角微微一抽:“你……一定要對我如此狠心嗎……”
“現在知道自己招惹上什麽樣的女人了嗎?後悔也晚了。”她笑的開心。
他笑,在耳邊低語:“你不會是……吃醋了吧。”
她臉一紅,抬眼盯著他。
他笑得溫和,確有幾分得逞是的滿足“似乎從以前開始就是,你不覺得對我的占有欲太強了嗎。”
她看著他如玉的臉頰,壞笑了一下,似乎是呢。他緊緊地握住她的手,無奈的說:“我的情史就是你,除了你還是你。”
她咧嘴一笑,滿意的靠在他的肩上“過去什麽的,我不在乎,我知道,這天下間,最不能傷害的人,便是笙哥你。”
她看著他,忽然閃出一絲決絕“我不需要笙哥為我刻意的做什麽,隻要你在便好,隻要你在,我便可以放心的去做自己的事。”
他隱隱感覺到她似乎決定要去做什麽事了,雖然心有不安,但是他也早就料到她會有行動的時候,而他所做的,隻能是站在她身後為她保駕護航。多餘的事情,他不會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