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市集小屋。千辰走進屋中,看到床上疊的整整齊齊的被褥,皺起了眉頭,走了?不應該,他一個西戎人,走到哪裏都是招搖過市,他傷未愈,不可能走太遠。門外隱隱有什麽動靜,她走到門邊,看著他高大的身影在院子裏晃蕩,走過來、走過去,她靠在門框上,看著他“居然已經能走動了。”他聽到聲音,轉過身看著她“你什麽時候來的,我絲毫動靜都沒聽到。”她將一個藥瓶丟給他“且不說你身體尚未痊愈,五感皆弱化,我堂堂冥府殺手,怎會讓你尋到聲響。”他結果小藥瓶,一雙金色的眼眸輕轉,他之前雜亂的模樣一看就是被紅紅強行收拾幹淨了些“我一直有一個問題。”她盯著他“什麽問題。”他收起小藥瓶“你與彌羅相識。你們是什麽關係?”她一挑眉“冥府與彌羅本就有所往來,相識又如何。”他站在院落的樹下揪下一片葉子“你不必彎彎繞繞的,你與彌羅不是普通的關係,彌羅與我交手,一臉瘋癲的問我你的去向。”她一笑,攤開手“我們同屬巫族血脈,算起來,我應該是他的宗主吧。”他長舒一口氣“所以,你打算把我關到什麽時候,你救我,又不和你的主人說,你究竟有什麽目的。”“薑奕,我問你,你至今仍然覺得,你的弟弟是假意將你驅逐嗎。”“……你救了我,我想把你當作朋友,而你卻總是挑撥我與兄弟之間的關係,你究竟是何居心。”她歎息一聲“傻也不能傻成這樣啊。你以為兄弟之間,就不能為了權力而反目成仇了嗎。”“既然是骨肉兄弟,自然是沒有任何理由會背叛彼此。”他的眼睛瞪了起來,有些憤怒。她拔出手中的劍,緩緩走向他“理由?權利、富貴哪個不是理由。你以為今上的王位是如何而來,骨肉兄弟……不也變成了懸崖之下的一堆枯骨?”他看著抵在自己喉嚨前的利刃,看著她“昆麒不是那樣的人。”她的劍尖抵住他的皮肉,再向前一分就要刺入他的喉嚨裏“你不想回昆戎麽?”他張了張口,喉嚨滑動,被劃下一道血痕,他想,但是他不能。她收回自己的劍,撫平他胸前的紗布“我先前在西域白馬逗留過一段時日。對於昆戎王的暴政也聽到過不少的傳聞,你憑什麽認為,一個暴虐成性的人,還會是你口中的手足兄弟。”話還沒說完,門口忽然傳來了聲響,她一下子轉過頭看向門口,隻見羅西拎著披風晃悠晃悠的走了進來“啊……我不是在偷聽……”她看著羅西,笑了一下“你怎麽找到這兒了。”羅西跑過來將披風披在她的身上“統領大人,您忘了,今兒您和大理寺的大人們約得拾音坊聽曲兒。”她皺了一下眉“我當真要忘了。”她抬眼看了薑奕一眼,又看向羅西“副統領麻煩在這裏陪這位貴人說說話吧。”羅西一愣“啊?我?我們倆大老爺們……”她拍了拍羅西“我會帶好酒回來補償你。”她看了薑奕一眼,轉身離去。羅西看著比自己高出不少的薑奕,幹笑“這位……兄台?”薑奕瞪了他一眼“不必沒話找話,我還是更喜歡安靜一點。”羅西看著他走進屋的身影,尷尬的站在原地。拾音坊。二樓雅座。千辰坐在座位上,看著樓下的歌舞升平,絲毫不在意議論紛紛的觀眾們和時不時飄來的不怎麽友好的目光。“樓上那位是誰啊,怎麽如此大的臉麵,連拾音坊的坊主徐媽媽都伺候著。”“哎喲,你不知道啊,那位可是現在朝局上的紅人,冥府新任的地字部統領。”“這位大人人脈極廣,不僅大理寺,連死對頭六扇門的人都認識,所以在政治上很吃得開。”“現在洛安王天字部皆不在城內,這位大人就是冥府的第一把手。許多權貴都搶著巴結呢。”徐媽媽站在她身邊,臉色陰晴不定“大人,別聽這些市井之徒嚼舌頭。我們聽曲兒,聽曲兒哈。”她將腰間的劍放在桌子上,徐媽媽嚇了一跳,千辰瞟了她一眼“坊主,你一直在我身邊,也太過顯眼,他們的目光不聚集在我身上才怪。你不必在此,去忙你的事,大理寺的人來了引上來便是。換那個倒茶的小童上來即可。”徐媽媽連忙賠笑臉“是是是,大人說的是,阿良!快給貴人倒茶!”徐媽媽匆匆下樓,一個十歲上下的男孩跑了上來,雖然衣著樸素,卻是白白淨淨,他上來給她斟滿茶杯“客人慢用。”“等下。”她開口。阿良回頭看著她“客人還有什麽吩咐。”她指了指身邊的座位“坐。”阿良猶豫著“我……我不能……”她側頭“不願意坐,那就站在我身邊來。”他饒了一圈,站在了她身邊。她靠在椅背上,側頭看向他“從元城一路逃到洛陽,想必吃了不少苦。”阿良震驚的睜大了雙眼“你、你在說什麽,我不知道。”她一笑“珮娘沒教過你就算驚訝害怕的時候也絕對不要把眼睛睜得這麽明顯嗎。”他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大人饒命!請大人千萬不要為難娘親,求大人饒命。”她看著他,沉默了一會兒“一國儲君,怎能如此沒出息,站起來。”阿良抬起頭,試探的看著她,緩緩地站了起來“大人,我……”她垂眸,看到諸葛胥和司徒安、衛女走了進來,便對他說“下去吧,帶話給珮娘,一會兒拜會。”“是……”諸葛胥走上來,看著少年的背影“就是他麽。”千辰站起身,看他坐下才又坐下“嗯。元城儲君。”司徒安也坐在一邊,默默地盯著她看,衛女則是安靜的在一邊喝茶,注視著周圍的動靜。諸葛胥看著樂伶之中的珮娘“其實,告知陛下也未嚐不可,此事事關北境安定,若長公主掌管了北境,便少了許多難事。” 她沉吟片刻“我不是未曾想過,隻是……文淵傳信,歸期推後,正是因為元城來使要與文淵談判,我覺得無非就是儲君一事,畢竟他在一日,元城君就坐不安穩。若貿然將此事交待出去……萬一元城開出的條件誘人,我不認為今上會疼惜什麽血脈親情。”諸葛胥點了點頭“言之有理。唉,此事尚未有定數,又定然隱瞞不了太久,隻能走一步看一步。”“朝堂上的事,你可還應付得來?”司徒安開口。她一笑“師兄小看我?我好歹也是文淵一手調教,這些事情,有何應付不來。”衛女忽然一笑“司徒,她比你官場上從容多了。”司徒安一愣,低聲道“我隻是一介醫官,對政事不了解也很正常。”衛女淺笑“千辰不知道,司徒剛當上官兒的時候可快把周邊大臣得罪了一個遍。”千辰忽然輕咳了起來,不自覺的皺起了眉頭,諸葛胥看到她衣領下的紗布“此行凶險,你尚未痊愈就出來遊走,豈非對自己太嚴苛。”她喝下茶水鎮住咳嗽“在府內養傷又能如何,問題解決不了,逝者也不會複生。師父不必擔憂,我隻不過看上去差了些,活個幾十年尚且不成問題。我如今隻要穩住西戎和元城,哪怕是逼他退位都未嚐不可,隻是……又當如何,後續之事若無打算,豈非陷衛國於動蕩之中。”衛女看著她,她的眼圈有些發黑,想必近來沒睡過安穩覺,琅琊過世,對她的打擊一定不小,她過得並不容易。千辰忽然對上她的眼神,又挪開“徐媽媽。”樓下的徐媽媽渾身一個激靈,連忙跑了上來“哎哎哎
,大人,有何吩咐。”她指了指樓下的珮娘“去幫我將珮娘叫來。我不叫你,不要來打擾我們。”“是,小人這就去。”司徒安看著她,她隻是坐在這裏,就讓人感覺到陌生又疏遠,她不靠近任何人,也不讓任何人靠近。珮娘緩緩走上樓,看到她的時候,猶豫了一下,走過去坐下。正在幾個人說起話時,她的餘光瞟到了樓下進來的一人,她不禁脫口而出“他怎麽來了。”司徒安疑問的看著她“誰?”她使了個顏色,示意他看樓下“曲墨。”司徒安看向樓下,隻見曲墨一身素雅的長衣,被顏複領著,走到一處僻靜的座位坐下。珮娘開口“曲先生是常客了,素來聽說曲先生彈得一手好琴,喜愛音律,來這裏也不是什麽怪事吧。”她冷笑一聲“琴彈得好是不假,喜愛音律?他若不是瞎了,怎麽會喜愛音律。”她的話音還沒落,就已經聽見底下的客人竊竊私語了起來“今兒個是什麽日子,怎麽這仨地方的人都來了。”“而且還都是些位高權重的首領呢。”“哎喲,咱們還是小點兒聲,聽曲兒吧,別惹了這幾位爺。”千辰看著情況不對,低聲對珮娘說“你暫且回避,一個樂伶與我們這些人在一起,難免讓人起疑,沒必要引來太多目光。”珮娘點了一下頭“好,你……”她攔住她的話“別說沒用的,快走。”珮娘將後半句叮囑的話咽下,轉身迅速離開。周圍再細小的聲音也都盡數的鑽進了曲墨耳中,他問顏複“複兒。”“師父。”“莫非有冥府和大理寺的人在此?”顏複抬眼,愣了一下“是,冥府千辰統領,還有大理寺諸葛大人,司徒大人,衛女。”曲墨微微點頭“哈,真是稀客。不必去拜會,她自會來的。”顏複坐在一邊,看著大理寺的幾位慢慢起身離去,千辰依舊坐在雅座裏,顏複忽然察覺到曲墨有些異樣“師父?您怎麽了。”曲墨握緊手“……有什麽人……”忽然一支羽箭破空的聲音傳來,曲墨一把拿起桌上的酒杯,拋到空中,隻見酒杯打在了羽箭上,羽箭偏離了方向,擦著千辰的發絲而過,牢牢地釘在了她身後的牆上。坊內的客人一下子亂了,四處逃竄,隻有她依舊泰然自若的坐在原地,倒了一杯茶,樓下的曲墨握緊了雙手“還有人。”顏複衝到坊內的舞台上抬頭看,隻見剛才羽箭射來的方向又飛出三支,他不禁大喊“統領小心。”隻是不知羽箭是沒射準還是發生了什麽,忽然減速落在了她眼前的桌子上,她拿起桌上的茶杯,低聲道“小公子不必如此緊張,一群沒膽露麵的雜碎罷了。”她緩緩起身,直接從二樓躍下,走到了曲墨眼前坐下,顏複靜靜的看著她的披風隨著身影飄蕩,有些敬佩的看著她。曲墨低聲道“即使六扇門撤手,你身邊依舊是危機四伏。”她笑了“緊張什麽,你這樣我會笑話你的。”“進門之前我似乎聽到有人說我瞎了。”他將手覆在她的手上。她嘴角微微抽搐“你肯定是聽錯了。”他微笑,手越收越緊“是麽。我記得我自從看不見了那天,隻要聽到有人說我瞎或者喊我瞎子,一定會要他的命。”她幹笑了起來,另一隻手握住了他的手“好哥哥,我錯了,疼……”曲墨緩緩鬆開自己的手,又一下子扯住了她的頭發,她連忙痛呼出聲“哎哎哎哎哎……”曲墨笑的和藹“臭丫頭你給我小心著點兒。”她掰開他的手“哎呀我知道啦。你這耳朵真是……不該聽的全聽得見。”顏複看著兩人打鬧,站在一邊不敢說話,曲墨平日裏風雅的形象一掃而光,扯頭發這種事……他絕對想不到是自己師父幹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