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長路
長路無意外
好像隻有停下來
配合他無賴
是林漱想得太多,他高估了駱橪,也低估了駱橪。
林漱趕到山林,隻見駱橪一手攬著病人的腰一手拉住病人的手,就這樣架著他走了一半山路。林漱一路都在想駱橪會用什麽出人意料的方法把那個病秧子帶到路口,沒想到她就隻是這樣,真是讓他小小地失望一下。幸好,駱橪的醫術不像那些走街串巷騙財的江湖遊醫一樣隻是假把式,她說那位公子有意識,他還真的挺配合。不過,兩個病秧子,漫長的路上不出點意外才叫人奇怪。
烏鴉嘴——在看到兩個病秧子摔倒在地時,林漱有點想抽一下自己的烏鴉嘴。
駱橪此人,醫者仁心,你看她對那些健康的公子少爺冷漠無情,還真以為她是個冷血動物,可兩人一起摔倒之時,她竟把自己當作肉墊,讓那個有點意識的病秧子壓在她身上。
摔倒之後,駱橪一動不動地緩一會兒才麵帶憂慮挪開身上的人,爬起來,繼續架著他走。
看兩個人沒什麽大問題後,林漱先行離開,原因是他不想看著他們在自己眼前摔倒又爬起來。在別人受傷時他隻能看著,他討厭這種無力感,因此他離開了,隻是在他們的身影出現在車夫的視線裏之後,才從馬車裏出來,沿著跑過去幫駱橪一把。
上了馬車,林漱既沒問駱橪她是怎麽一路走過來的,也沒注意在一旁呼吸均勻的公子,隻是不著痕跡地看駱橪一會兒看著自己的腳發愣,一會兒揉揉自己左腳腳踝,他想得更多的是要怎樣才能留在駱橪身邊。
馬車停在駱橪的藥廬前,下車後林漱就和她架著那個公子進了藥廬。
林漱看駱橪瘸著腿在屋裏忙來忙去,一會兒拿什麽藥給那個公子塗上,一會兒又把背簍裏僅剩的幾棵藥草該曬的曬,該搗碎的搗碎,忙到天黑她才停下來。
好像隻有停下來駱橪才注意到林漱,自己的天地多出一個陌生人,所以她臉上又是一種不自在的神色,說話也不自在。
“抱歉,竟然忘了姑娘還在這裏。那個,你放心,他已無大礙……休息一晚就能醒了。”
“嗯,姑娘妙手回春……額……那個,姑娘……我……我想請姑娘收留林漱……啊,不對,林漱想請姑娘收留我……還是不對,我想請姑娘收留我。”林漱一邊支支吾吾,扭扭捏捏,竭力想讓駱橪看到他自己的尷尬,他的無措,他無家可歸的感傷,還有裝著盈盈淚光的眼睛,最後一招就是快步走到駱橪身前作出要下跪乞求收留的樣子。
駱橪應該看得懂,因為她馬上就阻止林漱往下跪,還把他拉到桌邊,讓他坐下,給他遞杯茶,一邊讓他放鬆,一邊卻有些警惕地問他問題。
“姑娘來黔安城是為投奔親戚,怎麽會讓我收留你?”
“原來是打算投奔親戚,可早些時候,就是雇好馬車之後,我去家人給我的地址附近尋找,卻發現那裏根本沒有那樣一家人。我被家裏人騙了,我千裏迢迢來到這裏,發現……發現,自己被最愛的人騙了。”
林漱臉上一副被家人拋棄的痛苦神色,心裏卻一直勸自己要忍住,不能功虧一簣,都裝到這個地步了,要繼續堅持下去。可他哪裏做過這樣的事,他自己都想一腳把自己踢到一邊去,反倒是駱橪有些出人意料,她不甚在意地繼續發問,連自己最近的打算也告訴了林漱。
“姑娘,我很快會離開黔安城,若我現在收留你,之後你又該何去何從?”
林漱明白了,駱橪是認為她之後會離開黔安城,所以要收留一個姑娘在藥廬不是什麽大問題。可他要的是留在駱橪身邊,要纏著駱橪讓她幫自己找到畫,因此他繼續無賴下去,也不管自己把話說到什麽程度。
“姑娘,你讓我跟著你!我年幼時最崇拜你們這些妙手回春的大夫,你看那人方才還血淋淋一副將死的樣子,現在卻已經沒有大礙。你這麽厲害,我可以跟著你嗎?”
也許直到這時,駱橪才覺得林漱是個麻煩,林漱在她臉上看到糾結的神色。仔細想想,駱橪身邊一直沒有什麽人,至少在外人麵前是沒什麽其他人,對於像林漱這樣的人,她確實會把他們當作負擔。
駱橪閉眼沉思片刻,鬆口問:“你對醫道藥理可有興趣?”
“沒有。不過我可以學。這天底下本沒有多少人會因為自己有興趣或沒興趣便可以選擇做或者不做什麽事,像我小時候,父親就讓我學我不喜歡的易容術。可是現在,他們騙了我……把我丟下……也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麽樣了。”
林漱給自己的建議是死纏爛打,其他的都不重要。
“不用學什麽。隻是我……一個月之後我會離開黔安城,在這一個月內你可以出去找找你喜歡做的事,你隨時可以離開。”
“那姑娘是答應收留我了?那我一個月之後可否能跟著你離開?”死纏爛打之餘,也不忘得寸進尺,林漱在心裏默默鄙視自己,麵上卻是一副良善之輩常有的單純。
“……”
“我是不是有些得寸進尺……對不起……隻是想著,既然家裏人已經拋棄我,黔安城我也沒有認識的人。我看姑娘你是一個特別好的人,我想……我想跟著你。我小時候最喜歡和人打架,我可以保護你,而且我還會易容術,實在不行,我就給你打雜,我一定可以幫到你。”
“暫時的,這隻是暫時的。我還是那句話,你要想離開,隨時都可以走。林漱姑娘,我叫駱橪。”
對話一場,林漱對駱橪有更進一步的了解。駱橪不善言談,開始問問題的是她,可話語權卻在林漱手上。林漱稱讚她,說了自己可以幫她的地方,又作出一副走投無路楚楚可憐的哀求樣子,讓她不好拒絕自己,沒有理由拒絕自己。最後,反而是駱橪變得尷尬無措,無可奈何地接受似是天意要他留下的林漱。
成功留在駱橪身邊的那一晚,林漱無事獻殷勤地忙前忙後,不小心把駱橪的草藥混在一起,不小心碰壞駱橪種的花草,不小心弄傷自己。或許是因為他收拾那些破碎的花盆時割傷了手,駱橪那天晚上就告訴林漱讓他以後不要替她忙活,告訴林漱他喜歡打架,就出去找一些武師學學武藝,他會易容術就偶爾給自己易易容出去走走看會不會被識破,總之她是千叮嚀萬囑咐讓他以後別管那些花花草草。
那一晚的另一件事是駱橪的那條紅鯉魚——林漱。
駱橪忙來忙去暫時忘記前兩個月她經常照顧的鯉魚。林漱打碎花盆,收拾好再回來就看見駱橪又在找她的魚,然後林漱隨便扯個謊說他看到屋後有貓,怕哪一天貓會把那條魚吃了,所以就將那條魚放生。
駱橪聽到這個結果,有些莫名地看著林漱,林漱也裝作莫名其妙,不明所以,最後駱橪自己說一句“也好”就走了。
覺察到自己有些過分,看出駱橪今天晚上不自在多是因為自己,林漱就安生了。
做一條魚時,林漱在一個木盆裏就可以自由自在地玩了睡,睡了玩,可現在作為一個人,木盆裝不了自己。若自己還是那個翩翩公子的樣子,他或許可以睡在那個虛弱的公子身邊,可他現在是女兒身,睡在這個病秧子身邊怕駱橪看見覺得他不檢點,但他又不想去招惹駱橪問問自己可以睡在哪兒。鬱悶至極,林漱轉移注意力,邊給床上的病人擦他滾燙的額頭邊設想自己以後怎麽讓駱橪幫忙找那幅畫。
不覺間已是深夜,敏感的林漱聽到駱橪越來越近的腳步聲,趕緊把手中的濕布放在那公子額頭上,靠在床榻邊假寐。他聽著駱橪的腳步聲近了又遠了,遠了又近了,聽著她走到自己的身邊,自己披上了件毛絨絨的東西,然後又聽見她走開的聲音。
那聲音離開床榻後,走到駱橪平素開藥方的桌邊,不再響。
林漱抬起眼皮瞧了駱橪一眼,見她既沒有醫書也沒再撥弄自己的藥,隻是趴在那冰冷的桌子上睡下了。剛趴著的時候還有一兩聲不和諧的聲音——是她肚子餓的聲音,她這多災多難不平淡的一天什麽也沒吃。她也沒去找什麽吃的,隻是縮縮身子繼續睡。
等駱橪睡熟,確信她不會因為自己輕微的動靜就醒來,林漱才敢把自己身上的大氅蓋在駱橪身上。
幾天之後,那個被救回來的公子可以下床行走,還能出門閑逛。
關於這位公子的身份,駱橪什麽也沒問,他們之間隻有大夫與病人的關係。林漱雖然好奇,卻因害怕駱橪反感而乖巧地把自己這份好奇心藏起來。後來是那位公子坦言說他姓岑,單名為荊,此外什麽也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