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身影
身影很落寞
麵具快剝落
心酸他從容諷刺
岑荊醒來之時,駱橪正好入手準備離開黔州之事。藥廬交由遠蟬打理,後院依舊長著花花草草。在此期間,失去一隻眼睛的連叔找過駱橪,告訴她關於雒府的事,說到那一夜除他們之外另有人在雒家放火,好在沒多少人員傷亡,雒老爺與管家等人借此機會都去了九虞牧州,尋找早先在那兒安身的二少爺雒翔。除此之外,駱橪隻出去拜訪受她醫治尚未痊愈的病人,給他們留下藥方,向他們辭行。
與駱橪不豐富的生活相比,林漱的生活也很平淡。他將自己說過的易容術和武藝相結合,每日易容成不同模樣去找黔州出名的武師挑戰,在真是功夫與偶爾偷奸耍滑之間他連勝那武師六場。其實也是武師不懂變通,林漱每次遭遇的都是同樣的招數,不敗都難。
一個以不變應萬變,一個知道底牌變幻模樣以不變應不變。
武師連敗六場的消息傳遍黔安城之後,林漱不敢出門了。原因之一是不願再刺激武師,擔心他在武行裏的地位受動搖,另外是駱橪批評林漱說他隻會揪著別人的弱點打,不厚道。可林漱覺著自己是想教會那個武師創新——他確實有些強詞奪理。
林漱照以往跟蹤駱橪發現她隻是和遠蟬去購置些東西,覺得無趣便繞回藥廬,發現本該好好養傷的岑荊不見了。那之後林漱發現,駱橪出門行醫之後,他因為想知道她做什麽而去跟蹤,岑荊會在他們離開之後出去,在他們回來之前回來。因此,林漱選一天不再跟蹤駱橪,轉向跟蹤岑荊。
岑荊一身粗布白衣,出門不走尋常路,走後門,□□,在屋頂如履平地,到達街道中間,走進一家成衣鋪,換一身絲質白衣,而後憑著那張隻比林漱差一點的英俊的臉走進一家妓院……
林漱恨鐵不成鋼地隱去身形跟進妓院,鑽進岑荊去的屋子。屋子被屏風格成內外兩個部分,剛走到屏風前,林漱就聽見裏間傳來的說話聲。
“公子,已經調查清楚,相府滿門抄斬的確是皇上親自下旨。”
滿門抄斬?滿門抄斬除自視人中之龍高高在上的陛下之外,誰還能做?又不是江湖仇殺一夜滅門。這種事還需要查?難道又有什麽奸佞小人挑撥離間。
“是何人在其中挑撥?”
同感。聞言,林漱不打算在屏風後繼續偷聽,他繞過屏風走進裏間準備光明正大偷聽。
林漱躲開屋裏垂掛的精雕細琢的贗品和綾羅綢緞的仿品,坐到靠牆的一張方桌之上,剛好麵對岑荊。
岑荊與兩個男子裝扮之人圍桌而坐,其中一個卻是女子,這女子聲音中性,乍一聽沒分出男女,隻是林漱從屏風轉出來時看到她的俏臉。
背對林漱的姑娘說道:“朝廷如今煥然一新,舊朝官員死的死逃的逃,無跡可尋,暫時沒查到線索,還請公子再給我們一些時日。”
“家國已滅,皇上死於亂軍之中,無家無國,連報複都尋不到仇人。我在南夷一年之久,從家門抄斬之信傳入南夷朝廷,南夷從未停過追殺我。異國他鄉,若不是有你們相助,還不知我會怎樣身首異處。”岑荊開口,與在藥廬時對什麽都不在乎的情形不同,語氣裏有半真半假的憤懣,似真似假的自責。
半側身體的一個男子問:“公子,之後我們該怎麽做?”
岑荊擰眉思考,隨後回答說:“離開。南夷雖大,殺招已出,即便有容身之地,我也不願躲躲藏藏,既然已無家國,那我便另尋一處天地。我曾在南夷結識九虞歸義王之子沐子歸,黔州一行也是尋他,隻是南夷朝廷緊追不舍,使我傷重……我如今身體尚未恢複,隻能過些日子再去九虞。欽鈺,你聯係枱櫻,讓她帶一部分人先去九虞,你們留在黔安城,再選四人到時隨我一道,湛溪暫時留在我身邊……另外,再給堯叔傳信,讓他處置好北燕之事,隨時等我回去。”
“欽鈺明白。”
“湛溪明白。”
叫欽鈺的是個女公子,名湛溪的是個男公子。
欽鈺離開之後,湛溪隨即藏到暗裏去。岑荊可謂是從哪裏來便回哪裏去。離開妓院之後他沒在街巷內作過多停留,徑直回到那家成衣鋪,換回自己的一身粗布衣裳,外披一件粗布白衣,沿著來時的路,飛簷走壁回到藥廬。
林漱在藥廬外四處晃蕩,估摸著岑荊回藥廬已過半刻鍾他才回藥廬,他靠在後院門門框上看岑荊在後院照顧那些花花草草,看岑荊假裝才發現他在那裏時臉上的驚訝。
岑荊和駱橪一樣,極少會活動自己的臉部肌肉,哭笑或吃驚都隻有微妙的變化,和麵無表情沒什麽差別。但岑荊也和林漱一樣,喜歡偽裝,因此岑荊趕緊放下手中的活,用手拍拍衣服,看著林漱問:“姑娘何時回來的?”
“剛回來。”林漱回答得不鹹不淡。
“姑娘可有何事要我去做?”
“是有事。我想讓你去買些酒菜,之前駱大夫說你傷沒好不能喝酒,所以我才……反正你出去買就是了。穿這個出去。”
林漱從旁邊提起一個包袱扔給岑荊,包袱裏裝著岑荊方才穿過的衣服,林漱想看看岑荊會有什麽反應。
岑荊打開包袱時愣了一下,片刻之後所有情緒一如之前,他看著林漱輕笑著說:“姑娘是擔心我穿這一身粗布衣裳出去丟藥廬的臉麵?”
“我是怕你弄髒那一身孝衣。”
嘴太快,不小心說漏了……
“讓姑娘發覺了……家中老父慘死,岑荊在異國他鄉流離顛沛,不能為父母守孝,隻能如此盡點心。”
林漱雖然覺得岑荊那一身衣裳像孝衣,但他並不確定,現下岑荊如此坦然,倒成了他的不是。他尷尬地解釋說:“抱歉……那什麽,不用買什麽酒菜,買些能吃的就行。”
駱橪回來沒有吃到他們買的小菜。她剛回來就告訴林漱和岑荊說晚上留在遠蟬那兒。兩個人看她逃離一般離開藥廬,相互對視一眼——那麽濃的血腥味能騙過誰。
林漱和岑荊關上藥廬的門,兩人各不知情地先後去到遠蟬住處,一個守著屋頂,一個隱身看駱橪井井有條地遵醫道給遠蟬處理傷口。
床榻上的遠蟬偶爾皺眉低吟,一直處於昏迷狀態。
駱橪處理好遠蟬的傷之後苦澀地笑一笑,隨即麵無表情地說一聲:“出來吧!”
出來?我?肯定不是,怎麽會是我……林漱一邊否定,一邊又在質疑。
“出來吧,梁上君子別作了小人。”原來說的是岑荊。
門外院子裏傳來一聲極輕的落地聲,腳步聲響起,岑荊推門出現。
“是你……沒想到在下藥廬裏竟會有公子這樣的人。”語氣波瀾不驚,可能是確認遠蟬傷已無礙,駱橪已經平靜下來,又或者她早就想到岑荊不簡單。隻是“這樣的人”,是說岑荊的輕功武藝,還是說岑荊梁上君子作小人,林漱不得而知。
“……”岑荊站在門邊,不進來一步,也不後退一步,一句話也沒有說,不知是默認了駱橪的話,還是想采取其他策略。
駱橪從容地諷刺岑荊說:“公子聽也聽了,看也看了,不知還有何見教?”
“在下並非故意偷聽,隻是方才林漱姑娘說要來找駱大夫,我擔心她出事,請姑娘見諒。”
不是故意偷聽的偷聽就不是偷聽了嗎?真是傻,竟用這種爛借口。傻。不過,敢拿我作幌子,活該被冷遇。
“是嗎?那公子可看見了?這裏沒什麽林漱姑娘,公子不如回藥廬看看她在不在?”
就是,看你還有何話可說。就算我不在,那又能如何,反正你梁上小人已經做成了。
如果林漱能看見自己的模樣,可能會知道他最近行事風格改變不少,可他看不見,他隻是在一邊看戲似的腹誹。
“姑娘放心,岑荊什麽也沒看到。”
朽木不可雕也。用爛了的借口,用爛了的說辭,孺子不可教,孺子不可教。
林漱一邊腹誹一邊看岑荊退出門外,不知是不是因為岑荊已經走到門外的身影避開光亮,他的身體完全籠罩進深深的陰影中。雖然他話說得誠懇,但駱橪還是冷冷地讓他走。
“我救公子,不問來處,公子的既傷已養好,就該找自己的去處。駱橪不送了。”
駱橪薄怒的樣子林漱見過,雖然他之前都是不嫌事大地繼續刺激她,但他現在真心希望岑荊快點離開,他覺著她臉上那張麵具就快剝落。
林漱看岑荊離開的身影有些落寞,直到黑暗中的湛溪出現在他身邊,林漱才不那麽心酸。
岑荊離開後,駱橪長長地鬆口氣,她抬手在遠蟬的額頭上試試溫度,放心地走到另一張床榻,背對林漱露出她的左肩,一道被撕裂的傷口,一身尚未被血浸透的衣裳……
原來以為是遠蟬的血腥味沾染上她,沒想到她自己也受了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