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路人
路人沒心思
將今日意外
獻給未來作祭品
聽見破空而來的聲音，韓二爺踢開身邊圍著的幾個人，借力跳到陛下身前不遠處擋住突如其來的箭。利箭穿心而過之後，韓二爺難以支撐地倒在地上，陛下身後出現幾個護衛張弓向著方才那支箭的來處連射十數支箭。
林漱看著在茶樓外突然失去原有力度的箭，感受到靈力的波動，便刻意將韓奇記憶的方向轉到那座茶樓裏。
看著搖搖擺擺插在窗沿地板和桌子上的箭，林漱知道用法術的人巧妙地改變箭的方向和力量，茶樓裏受傷的人很少。他循著靈力看去，恰好看到原來沐麟主仆幾人坐的桌子邊上，有個姑娘背上插一支箭躺在沐麟懷裏，其他的沒什麽異樣，一絲靈力的氣息都沒有了。
“爹——”
“二哥——”
“二哥——”
回到韓二爺受傷的茶樓前。韓奇跌跌撞撞擠開路上擁擠的行人，因為突如其來的意外，路人沒心思再去揪著韓奇非男非女的事去刁難，都想知道發生了什麽。還站在茶樓裏沒踏出門的陛下難以置信地喊著“二哥”，向韓二爺走去的步子一步步走得很艱難。隻有一個人影跑出來，跑到韓二爺身邊，痛苦地喊一聲“二哥”，那是女扮男裝的韓二夫人。
韓二夫人見自己夫君吐血之後無措地看著圍成圈的人堆喊著：“奇兒——奇兒——”
等侍衛清出一個圈子，軍隊出來控製場麵，陛下才走到韓二爺一家三個人身邊。
“二哥——”陛下的聲音裏依然還有難以相信的意味。
“二哥——”韓二夫人的聲音因為帶著哭腔變低變啞。
韓奇看著嘴角冒血的父親，扶著他喊：“爹。”
韓二爺麵無表情地看一眼家人之外的陛下，然後伸手抓著自己妻兒的手咳幾聲。
韓二夫人回握著韓二爺的手哭著說：“二哥，我是不是錯了？”
韓二爺害怕的就是自己夫人變成這樣，當年他是連拐帶騙地堅定沈蘇和他離開的決心，她總是一開始鬥誌滿滿，遇到阻礙後就會猶豫，若是沒有人在一旁鼓勵她逼著她她可能就會放棄。他害怕的就是她這樣，她害怕她們母女兩個在沒有他的鼓勵和保護之後放棄她們一開始的初心，所以他才帶著韓奇出來，所以他接下來又是連拐帶騙地逼迫著鼓勵著勸說著。
“沒錯。蘇兒，不管是當初還是現在，我們都沒錯，要相信——要相信，未來會比現在好。我們，就當作，把從今以往，都給未來做祭品，哪怕——哪怕奇兒最後沒有得到所有人承認，你也要相信，那些像奇兒一樣的人，會——咳——會比奇兒幸運一些。”
“爹。”
韓奇抓著父親的手想勸他少說話，卻看到父親對她搖搖頭，看著她說：“奇兒，你比你娘堅定，這些年爹教給你的東西你都記得嗎？”
“記得。”韓奇不住地點頭。
“照顧好你娘，要相信你的選擇，從你選擇這條路開始，你就不隻是一個人。爹很慶幸，很慶幸——咳——你沒有像辛珪一樣自私，她一時聰明選了條損人利己的路。你，你不一樣，爹為你驕傲。”
韓奇明明看見父親說完話對著她笑，明明看懂他還有話對母親說，可她也清楚地看見父親的目光在還沒轉到她母親臉上時就已經黯淡下去，在她心裏空白時父親的手從她手中滑落下去。
“爹——”
“二哥。”韓二夫人輕輕地喊一聲。
“二哥。”韓二夫人搖著韓二爺的身體再喊一聲。
“二哥？”韓二夫人把韓二爺拉進她懷裏，像要問他什麽問題似的又喊一聲。
“二哥——”韓二夫人撕心裂肺的一聲呼喊在街道中傳開。
韓二爺死後，哪怕陛下臨時悔悟下令不允許任何人詆毀韓奇母女兩個，即使有像沐王爺這樣的韓二爺的至交好友保護著韓奇母女，他們也沒法控製眾人嘴裏的無足輕重的話對韓奇母女的影響。韓二爺死後，韓奇和母親同時成了怪物，成了克星。韓二爺生前是被妖怪迷惑。韓二爺冒天下之大不韙收容妖怪……各種民間傳言怎麽壓都沒有完全壓下去。
韓奇母女最後還是和韓二爺想的一樣，不得不離開虞都。不過對她們而言，謠言並沒有那麽重要。沈蘇說過，她要帶著韓奇遍訪名醫，所以她們不能留在虞都枯守。最重要的是沈蘇在韓二爺剛死的那些日子裏總是夢到他，總是想起他們初見的樣子，年幼時爹娘教給她和哥哥的東西不時浮現出來，她要回家，回到那個鄉村部落，羅族人裏，羅蘇是可以看到鬼魂和鬼魂交流的，所以她要回去，她們必須離開虞都。
在與沐王爺告辭之時，沐麟建議她們改名換姓以方便行事，所以沈蘇以蘭作為韓奇的姓，她記得韓二爺最喜歡蘭花，韓二爺初次見到她時曾說她是空穀幽蘭。
對韓奇來說，讓她傷心的遠不是那些與她無關之人的詆毀。
姚辛珪是讓她第一次感到受傷的人。她一開始怎麽都不明白姚辛珪為什麽那麽對她，說好為她證明她究竟有何不同卻隨便找一個青樓女子來敷衍她，為了讓自己的逃跑有理有據竟然選擇傷害對她那麽好的韓家人。韓奇鑽牛角尖時總在想為什麽她姚辛珪犯的錯要用她韓奇的人生來償還。父親說母親不如她堅定，可每次她犯傻時都是母親陪著她，用父親說過的話來勸導她，姚辛珪選擇的是她自己一個人的未來，她的未來是建立在韓奇一家三口的痛苦之上的，哪怕她一開始會幸福，有一天也會被過去的痛苦折磨。用韓奇母親的話來說，當韓二爺從今以往祭未來的話應驗到姚辛珪身上時，她的過去會把她的未來扭曲到沒什麽樣子。
父親之死讓韓奇感受到的是撕心裂肺的痛。他在家族祠堂裏被族人針對是因為韓奇，走親訪友托後事般拜托人是因為韓奇，在街道之上被陛下阻攔到最後為陛下擋箭是因為韓奇。如果當時她不自作聰明從馬車裏走出來，沒人會發現她，就不會有那一場群情共憤一同指責她的場景，就不會有父親為她從茶樓出來的場景，就不會有那樣一個結局。韓奇和母親的決定犧牲了父親，父親為了讓她們走得堅定竟然逼著韓奇親眼看見他死在麵前。父親死的那一刻，聽著母親連聲呼喚父親的聲音時，韓奇覺得她的過去全都破滅了，神童的名聲，家人的寵愛，朋友的羨慕，一點兒不剩地全部崩塌。明明答應父親好好照顧母親的她最後是靠母親撐下來的。
另外，讓韓奇痛心的事還有母親的委屈求全與她們受到的羞辱。父親死後，一夜之間長大的不僅是韓奇，還有她母親，而且她母親成長到能擔起父母的責任。從虞都出來，禹州，江洲，牧州，她們走過許多地方，隻要聽說有遠近聞名的名醫，母親都會不怕辛苦地帶著韓奇去拜訪，各種大夫表示束手無策之後她還不放棄的拜托求告。本來她們從虞都出來時帶的銀錢就不多，卻還在尋醫一事上不計花費。最後是韓奇要放棄了，她哭著喊著要放棄了，可是母親對她要放棄的聲音充耳不聞似的依舊各處打聽。遇到好人時還算幸運，遇見無賴混蛋時韓奇不止一次感到絕望心碎。在尋找的路上，要她們以色事人的不在少數，韓奇的母親在她父親的寵愛下養得與貴婦一般，徐娘半老姿色猶存，尤其是母親心性活潑良善，被不少人蒙騙欺瞞。與母親類似，韓奇本就繼承母親的容貌，再加上老天爺因為讓她承受痛苦而特殊賜給她的魅力，不止一次地被那些心腸歹毒的庸醫威脅羞辱。若不是韓奇和母親都會些武藝，她們一路上遭的劫難足夠讓她們絕望地跟著為她們死去的韓二爺而去。
母親的犧牲讓韓奇不敢辜負，幸好他們遇見了鬼醫。鬼醫也是初次見到韓奇的病症，幾番嚐試之後既沒有說他束手無策，也沒有告訴她們接下來應該怎麽做。耽誤許久之後，無從下手的鬼醫不願意放過難得的機會，建議她們先安定下來，借自己需要回一趟鴻穀查閱醫典的理由穩住韓奇母女。不管能不能治，韓奇對先安定下來的建議還是樂意接受的。幸好母親也沒再倔強，帶著韓奇回到自己的故鄉。
來到沈家村之後不久，韓奇的外公去世。沈蘇作為羅蘇的唯一傳人，因為擔心韓奇的身份以後被揭開引來爭議，就假稱自己沒有做一個羅蘇的本領，反而把韓奇推出去。後來如她所料，韓奇的不同的確被人發現了，但是因為羅蘇的身份本來就奇異，村裏人在韓奇接連解決幾樁棘手的鬼怪事件之後相信韓奇的特別是天賜的，所以沒有為難她們母女兩人，反而對身為羅蘇的韓奇帶著莫名的敬意。
可山村裏的安靜並沒有讓韓奇靜下來，恬靜的環境讓她覺得自己會懈怠，她當初做這樣一番選擇的目的不是老死在深山裏。這裏的人很純樸，她相信母親會被人善待。她不甘心，所以她希望有一天會走出去，能讓她像一個正常的女子最好，不能——她也會飛蛾撲火似的回到當初那個讓她痛失過往美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