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十 章 所愛
他們醒來的感覺
於世所愛者
唯你一人爾
咚咚咚——
一聽門響禹九便往門邊靠,可她手尚未碰到門,門就被人從外麵撞也似地推開,仿佛敲門不過是整出個聲響提醒她。提醒?全然無用的提醒。沐子來一推門便帶著一身酒氣倒進禹九懷裏,濃重的酒味、飄渺的藥味和清爽的空氣一瞬間填滿整個屋子,加上禹九極力壓製卻怎麽也壓不住的心跳,以及想推開沐子來卻怕他摔倒而抱著他的混亂動作,那門響提醒的準備全都亂套了。
禹九連喚幾聲“公子”沐子來都沒反應,隻有濃鬱的酒氣噴在她脖頸處,無奈之下,她雙手架著沐子來方便她轉身將房門踢關上。誰想,沐子來趁她抬腳踢門的瞬間再次失重地往前一倒,將她壓在門上,頭枕著她的肩膀一言不發。
醉成這樣還要保持頭腦清醒去告辭他們,你就不累嗎?明明都提醒過今晚可能會有陷阱等你,為何還要讓他們灌醉?左右名聲也毀得差不多了,又何必為恭維他們為難自己呢……果不其然,隻有將注意力放在沐子來的事上她才能假裝鎮定,鎮定地在心裏繼續心疼沐子來,鎮定地任沐子來趴在她身上,甚至還能故作鎮定地輕喚幾聲“公子”以期沐子來能清醒一點。
幾聲“公子”過去,沐子來不負禹九所望地動了動,不過他沒動腳也沒從她身上起來,隻是將重心往左一偏,右手摸索著抬起來往她臉上一拍,手指一動,摸過她的額頭眉毛眼睛臉頰耳朵,最後移到嘴角落到唇上,停了片刻後向另一邊臉移去。
禹九趁沐子來離開她的嘴唇終於突破自己僵硬身體的阻礙顫聲問了句:“公子,你在做什麽?”
沐子來雙手往後一撐,醉眼朦朧地看著禹九說:“描摹你的輪廓。”
“公子,你醉了。”禹九坦然回望——其實是兩眼發楞不知該怎麽做,她腦海混亂不堪,身體隻是軀殼,一個無法指引自己,一個無法掌控自己。再看沐子來,他眼裏裝著酒色,眼睛時不時眯成一條縫,讓眼裏那絲光亮更勾人,他不接她的話,也不另起話題,隻是直勾勾地盯著禹九,慢慢靠近她的臉。
禹九是怕沐子來滿是酒香的唇親吻到自己才側頭躲開的,可一側頭,沐子來的唇就落到她的脖頸上,她隻感受到脖頸上瞬間的柔軟和濡濕,沐子來在她的肩上就不再動。仿佛一切停滯的時間裏,禹九的頭腦裏一時如海波濤洶湧,一時如湖毫無波瀾,她想吐出一兩個字詞,想一步躲開沐子來的親密,可想法隻在血液裏來回流淌,不等到她有一言一行,她的脖子就被沐子來啃咬一下……多少驚慌失措的動物在這種啃咬之下逃之夭夭,或許是因為她是一株植物,沒有腿跑不了多遠,隻能抬手用力將沐子來推開,在一臂的距離外心悸地看著沐子來。
“子來,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有一分心動就要破土而出,或許,隻要沐子來能好好回答禹九的問題,她或許會什麽都不顧。可剛剛摸著她的臉深情告訴她為她描摹輪廓的人醉了,真的醉了一般,一言不發安安靜靜地回望她。
禹九按捺住心裏的衝動,錯開沐子來灼熱的目光,從他身邊走開,輕飄飄地說一句:“公子你醉了,該回去好好休息。”
左轉進裏屋看到沐子來的床鋪後,禹九遲疑了,若不是顧忌身份可能被發現,顧忌今夜的陷阱,她真想就此遁地離開。然而不過片刻,一開一關兩聲門響傳進她耳朵時她又心生悔意,這裏本是沐子來的住處,她有什麽資格趕他出去?為何,為何心裏會有空落落少了什麽的感受?
“我想試試……”
禹九聞聲回頭,沐子來搖搖晃晃地走進來,邊走邊說:“他們說,若是喜歡一個人,心便會因那人失落因那人充實;若是喜歡一個人,便會情不自禁走到她在的地方做她常做的事;若是喜歡一個人,心情便會隨著她的喜怒哀樂而起伏……禹九,我曾經的喜怒哀樂,或是因為我想以此迷惑別人達到自己的目的,或是因為事情發展不受我控製,總而言之,多是我心裏得不到滿足,可自從遇到你之後,我發現,我發現我的情緒都落到了實處……”
沐子來走到床邊坐下,低頭避開禹九的目光,用一種害怕不被認可的語調卑微地接著說:“你憑空出現是令我最為疑惑之事,沒有之一,你來曆不明,你捉摸不透,像你這樣的人,我本該遠離,我也試著讓你遠離過,可當你離開我到黔州去時,我慌了,因為我發現我的心空了,我開始等你的書信,讓人打聽你的近況,派玄英將你換回來,我……”
“你想試什麽?”禹九知道沐子來凡做事必有自己的目的,可她打斷他並不是因為不想揣測他的用意,而是,說愛太誘惑,他的情魄在她體內蠢蠢欲動,連帶著她的心一起。她想,或許現在就是順其自然之時,反正遲早都要將情魄還給他,何不趁他不太清醒,這樣還能不讓他對自己的身份起疑。
許是禹九說話溫柔且有笑意,沐子來聞言抬頭時眼裏隻剩驚訝,醉意什麽的都消失殆盡,說話一反平日風格,竟有些木訥呆板,他說:“我好像很愛你,我想試試,你是不是也愛我?”
一直都是你。禹九在心裏如此應道。不管是三百多年前還是三百多年後,無論是兩世的三公主還是曾經的禹九,她們都沒聽過林嶼或者是沐子來這樣說過。也許他還是林嶼時並不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如今成了沐子來,反而因為出生時便缺少魂魄很清楚自己需要的是什麽。看起來,這麽些年,他真的不曾愛過三公主……
“你是不是也愛我?”
禹九興奮無措地呆立在原地,冷不防被沐子來走到跟前追問,一時脫口而出:“一直都是你。”
“什麽?”
“我愛的一直都是你。”
“別低頭,看著我。我喜歡你在予樂公子門前眼眸靈動的樣子,喜歡你在玄英和白夜他們門前或不屑或無奈的直率,每一次,每一次你在我麵前低頭,我都會想你是不是又在我看不見的地方編排我,所以,別低頭,看著我,把你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我愛的,一直都是你。”一回生兩回熟,第三回,禹九覺得第三回是林嶼的情魄替她說的。
接下來的一切順其自然,除了禹九在心裏繞著些甜蜜的彎子。比如說,她很好奇沐子來若是知道她在回應他的吻時心裏想的卻是她應不應該趁機將情魄還給他他會怎樣?有一天他恢複記憶發現他一人獨享兩份深愛會不會很開心?這麽想著,她回吻不吝嗇,擁抱不推拒,被沐子來放床上時還覺得一切都很順其自然,因此,當她在十指相扣的前一刹那碰到脈搏發現她就是沐子來的陷阱之後,簡直是一盆冷水猛然澆上頭。
禹九掙開沐子來的手,用力將他從自己身上推開,也不管領口是否淩亂,沐子來會看到怎樣的春光,她拉過沐子來的手,又驚又怒地說:“你,你不是醉了。是誰下的藥?”
她說他今日怎麽會醉成這樣,和以往大有不同,怎麽會渾身灼熱血脈僨張,原來是被人下了藥。可他怎麽,怎麽能借著酒興趁著藥效,他是把自己當什麽了,醉酒的萬物,解毒的工具……不會的,她的林嶼不會的……禹九覺得自己要哭了,就是不知道,到底是因為沐子來欺騙她還是她連累沐子來才哭的。
猛然被禹九推開,沐子來以為她在拒絕自己,也是一盆冷水淋了頭,直到看到她緊張,聽到她啜泣,他才明白她是在心疼自己。看她慌亂好一陣兒,他才抬手覆上她為他搭脈的手,笑說道:“不重要,我知道,我還喝了不少呢?”
“子來,我們先把毒解了。”
“你相信酒後真言還是酒後亂性?”
禹九不明白沐子來為何有此一問,但她還是思考了片刻。兩種情形她都信,所以,他方才告白的話不摻假,那他現在也是真的亂了。
見禹九不說話,沐子來解釋說:“我是喝了酒,可我沒醉,搞那麽濃烈的酒味就是怕我突然說出來會嚇到你。我知道他們酒裏有東西,可我想著,若是你不願意,或許你會幫我。禹九,我真的沒騙你,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可是……”是藥三分毒,終究會傷了身體。
沐子來打斷她說:“是藥三分毒,用針更會傷身體,解決的最好藥方就是你。禹九,你是不是不願意?”
禹九搖頭,她是願意的,她就是擔心沐子來會後悔,因此又問了句:“子來,你清醒嗎?”
“不清醒,不願清醒……”沐子來說著便朝禹九傾身。
禹九也不甚清醒,被沐子來折騰得忘了她的最終目的。直到她從昏睡中醒來,看到沐子來沉靜的睡容,感受到情魄如之前情濃時那種破體而出的激烈反應,她才驚覺自己把最重要的事忘了。她側身拄手盯著沐子來看了一會兒,用力咬破舌尖,掐個法訣,支起身子將兩手放到沐子來手中,十指交握,然後俯身吻上剛醒的沐子來,將舌尖流血通過唇齒交纏混入沐子來的身體,讓情魄借他醒後對她的掠奪主動歸位,以血為媒,用靈力催動,她終於將林嶼失落三百多年的魂魄還給他了。
用心將養多年的魂魄突然離體,禹九在沐子來的折騰下再次昏睡過去,再睜眼時,沐子來和她之前一樣,側身拄手心滿意足地看著枕邊人見。沐子來和之前沒什麽分別,禹九問了句:“你現在感覺如何?”
沐子來大概會錯了意,他親親禹九的額頭,撫著她的臉頰一本正經地說:“醒來忽覺,於世所愛者,唯你一人而已。”
“……”
“你呢,你現在感覺如何?”
“我也……”愛你。禹九本是因羞澀想動一動,可是雙腿剛從沐子來身邊離開便沒了感覺,九蘿話本裏變回原形的場景驀然湧上心頭,一瞬間,千言萬語隻剩抱歉了。
“對不起,去醫館,找林漱。”靈力驟然消失,禹九隻是喊,不確定沐子來能不能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