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篇銀海棠後記執迷不悟
“小姐，您好歹也吃點東西吧。這是老爺特地吩咐人給您做的酒釀清蒸鴨子，您看看這碟子裏是新醃的胭脂鵝脯，還有這一碟是您最愛吃的奶油鬆瓤卷酥，還有這一碗綠畦香稻粳米飯，往日裏您最愛拿湯泡了吃飯的，您就吃上半碗，奴婢也好向老爺夫人交代啊。您再一口不吃，老爺又要責怪奴婢了。”
可惜銀海棠並不理會丫鬟的好勸歹勸，仍舊是躺在床上沒有動彈。
小丫鬟悄悄歎了口氣，這幾日來小姐茶不思飯不想的，已經整整兩天滴水未進了。每天隻是在床上那麽躺著，也不說話，就是老爺夫人來了也不搭理，沒人的時候就一個人在那裏抹眼淚，連跟小姐最親的牡丹表小姐都氣得不理小姐了。
對於男女之事她一個丫鬟其實並不怎麽懂，也沒法勸解小姐，可她明白這回的事兒千錯萬錯都是未來姑爺的錯。那個未來姑爺看上去一表人才的是個正人君子，沒想到也會幹這種騙人的勾當，前段時間的元宵盛會她也是在場的，她親眼看著小姐一曲舞跳完，向他索要信物，他便忙不迭地解下腰間係著的玉佩給了小姐。
當日的情景曆曆在目，她清楚地記得江姑爺雙手捧玉遞給小姐，說什麽自己家境貧寒，沒甚麽值錢的東西，隻有一塊祖傳的紅玉，曆來是傳給他們江家媳婦的，如今贈與小姐，權當定情之物。小姐甚是歡喜，要他帶了媒人次日來家裏正式提親。老爺夫人見了，雖是不太高興，可估摸著最後絕對是拗不過小姐的，這門親事早晚得定下，說不定不出幾日就會擇了良辰吉日成親，她都看到小姐自己偷偷縫製新嫁衣了。
可誰想到前日突然來了一對母子，竟說是江姑爺的妻兒。開始時大家都不信的，江姑爺也說不相識。但後來那女子竟掏出了塊玉佩，跟江姑爺送小姐的玉佩竟十分相似。兩玉合在一起嚴絲合縫的，儼然是出自一對。
最後江姑爺隻得承認那女子是他的妻子，不過狡辯說他早就把那女子休了，她跟他早已沒有半分關係，孩子也不知是哪個男人的。可惜這話哪裏會有人信，老夫人當時就氣暈了過去，小姐也是氣得臉色煞白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回過勁，一個字也沒說就轉身回了屋子，把自己關起來直到現在。
老爺夫人嫌自己沒用，這貼身丫鬟當得不稱職，都罵自己好幾回了。自己跟了小姐這麽多年，從沒見小姐這麽傷心過，也心疼小姐，可自己也隻是一個丫鬟而已，除了看著幹著急又有什麽辦法呢。
“小姐，江公子在門外麵都跪了一天了。任誰叫都不肯起來，您就是再怎麽怨恨他，依奴婢說也該夠了……”
小丫鬟知道小姐還是放不下江姑爺的，因此靈機一動，用江姑爺來誘小姐心軟。
一聽到江公子幾個字，銀海棠心裏就是一顫。她不是不心疼江博青，可是江博青呢，他是真心愛自己的嗎？或者他愛上的是自己家的錢財？不然如果真的愛她，又怎會忍心騙她呢？
江博青，你明明已有妻室，為什麽還要答應跟我成親？不，我不相信你是這樣的人！
“扶我起來。”銀海棠打斷小丫鬟的話說道。因為久未飲水，平日甜美的聲音都嘶啞了。
聽到銀海棠突然開口說話，小丫鬟先是一驚，然後大喜，趕忙放下食盒，扶著銀海棠坐起來倚在繡枕上。她正要再端過飯來給她吃，卻被銀海棠製止了。
“那，那小姐您喝口茶好嗎？”
銀海棠隻就著小丫鬟的手裏飲了幾小口，便不肯再喝了。小丫鬟看著心裏稍稍安慰，說：“您等著，我去叫老爺夫人來！”
“不必了。”銀海棠擺擺手，“叫他進來吧。”
小丫鬟一愣，方才會意，連忙放下茶杯，開了房門喊江博青進房。
江博青跪了一日渾身早就酸麻了，加上又饑又渴，身體已是極度虛弱。小丫鬟本就對他心生厭惡，也就不肯上前去攙扶他。好不容易爬了起來搖搖晃晃進了屋子，看見銀海棠，江博青輕聲喚道：“棠兒……”
“你別叫我！”銀海棠厲聲嗬斥了一聲，也不拿正眼去瞧他，隻把玩著手裏的玉佩。
那江博青站在那裏，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過了好一會兒，銀海棠才又開口說道：“我隻問你一句話，你仔細想好了再答我。”
“好，好的。”
銀海棠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緩緩抬起頭，凝視著江博青的眼睛，問：“江博青，你，到底是愛我的人，還是隻是看中我家的那些家產呢？你看著我，告訴我實話。”
江博青被銀海棠盯得心虛，他努力克製著有些發顫的聲音，故意抬高了音量：“棠兒，我真是看錯了你！你把我江博青當成了什麽人？我堂堂七尺男兒，又豈會為了一點錢財欺騙一個弱女子！”
銀海棠到底不如江博青道行深，這樣一來竟真被江博青給唬住了。她動容地看著江博青，剛想要辯解卻被江博青給打斷了。
見銀海棠的情緒有所舒緩，江博青心下稍安，他放柔了語氣，又哄道：“棠兒啊，我的心意你還不明白嗎？我愛的當然是你的人，不是什麽錢財！如果沒有你，縱使有萬貫家財又有什麽意義呢？錢財乃身外之物，我讀了十幾年的聖賢書，豈會連這點道理都不明白？你要相信我對你的感情，以前我不知道什麽是愛，遇見了你之後我才曉得自己那麽多年真是白活了，隻恨不得與你早些遇見才好。現在我什麽都不想顧了，隻願與你長相廝守，做一對比翼雙飛的如花美眷。可現在你竟然不相信我，隨便跑出來個瘋女人說上幾句瘋言瘋語就這麽懷疑我，你可知道我心裏多痛？”
江博青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變得這般能說會道了。盡管還是會因為不習慣說謊而臉紅，但他心裏早不似最初說謊時的羞愧難當了。或許自他毫不猶豫地將自己與妻子的定情之物轉送別的女子之時，那個懦弱卻善良的他早就已經開始被一點點蠶食了。
跪在門外這一日他想了很多。提親那日他便見識了銀府的繁榮，垂手可得的榮華富貴他怎麽能夠放棄？他也絕不容許有人破壞他的似錦前程。
所以他才會尾隨傷心離去的妻子出了銀府，一路到了妻子落腳的地方，趁妻子不注意在茶水裏下了毒。毒藥是他下定決心要娶銀海棠那日就買好了的，這也怪不得他，他對她好言相勸，是她不聽，這才逼他不得不下此毒手。
他也不想這麽殘忍，他很感激她想盡辦法湊了銀子上京給他送來，隻是他真的不想放棄即將要得到的一切。況且他苦讀十幾年，就是為了今日的科考。如今這世道賄賂之風盛行，他連進京趕考的盤費都不足，更別提拿銀子上下打點了。然而隻要有了銀府這座銀山做靠山，以後就不愁官運亨通了。
何況就算考不中，他也可以回來安心做他的銀家姑爺。銀家就銀海棠一個掌上明珠，有個長子也是個不中用的主，銀老爺年紀又大了，隻要哄好了銀海棠，以後這銀家還不是自己的。
而且銀海棠是個美人胚子，比起妻子來賞心悅目多了，自己也是真心喜歡銀海棠的。元宵那夜自己並不知道銀家的背景，會答應銀海棠純粹是被她的舞姿所傾倒，所以算起來他也並不是完全欺騙銀海棠的感情。
江博青這麽自我安慰著，心裏竟然舒服多了。
小丫鬟立於一旁，冷眼瞧著江博青的表情變化，心裏對這位江姑爺更加不屑了。天底下的男人都是如此麽？見一個愛一個不說，為了榮華富貴嘴上都跟抹了蜜一樣甜。
正所謂旁觀者清，小丫鬟雖說隻是個丫鬟，可在她看來是絕不能信江姑爺的鬼話的。往常聽那些說書的說的故事裏不都是這樣講的嗎，男人為了什麽肮髒目的怎樣把好好的一個姑娘活生生給毀了。可憐我家小姐這麽明白的一個水晶心肝玻璃人兒，如今竟也著了道！
再去瞧銀海棠，她的眼睛淚光閃爍，似乎是被江博青說的話給觸動了。她決定相信江博青，她想證明自己沒有看錯人。如果江博青是個壞人，那麽當初她也不會賠償老婆婆的湯圓了。而且，而且他說要與自己做一對長相廝守的如花美眷，這，不正是自己的心意嗎？
她守在閨閣中這麽多年，為的不就是等這麽一個人嗎？方才江博青一番話說出口，她的整顆心都化了。
哪怕隻是謊言，銀海棠現在也願意醉倒其中。姑且就相信一回吧，就這麽一回。世間女子就是如此，遇到愛情時多半會變得愚蠢不堪，滿心隻想著男人的好，一點點小小的優點都會被無限放大，反而輕易忽略了男人對自己的欺騙與傷害。
“我，相信你。”半晌，銀海棠幽幽開了口，眼裏是從未有過的決絕。
我相信你，隻要你說的我都會相信。我相信你不會騙我，我那麽愛你，你怎麽可能騙我呢？你說的我都會相信，你要的我都會給你。你說那個女子是你休掉的前妻我相信，一定是那女子見我們要喜結良緣了心生嫉妒，才會執了舊物百般糾纏。一定是這樣的，這一切都不關你的事，你沒有告訴過我你曾經成過親是怕我傷心吧，可見你是關心我的。一定是這樣的吧，江郎。我愛你，所以我相信你。我愛你，所以阻擋我們在一起的一切障礙，我都會毫不猶豫地去清除。
你放心，任何人都阻止不了我銀海棠想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