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蕊曉覺得現在不是比較誰更傷心的時候,也不願讓方遠更難受。可是,她依舊忍不住說出來:“你為什麽會改變心意,為什麽?讓紫葡是輾轉反側出門清淨的人是不是你?你對她說了什麽?”


  蕊曉發誓她說這話的時候,絕對沒有怪方遠的意思,但是方遠自己卻正是這樣認為的。


  “我喬裝去見蘇重柏,但是他不在,我便去見了宋青涯,還有餘陽杭仲兩人。離開時,碰到了她,我對自己的喬裝向來自信,可是雖然當時並沒有說透,但是她絕對認出了我。她裝作不認識我,可是又害羞不敢看向我,耳朵都燒紅了。我竟然不奇怪她究竟是從哪方麵認出的我,容貌變了,身高變了,聲音變了,連走路的姿勢都改變了,隻有她一眼就認出了我。”


  “那是因為她有一副火眼金睛。”蕊曉既哭又笑的說,“她隻有在你麵前才會臉紅,我們都說她是雲粼姐第二,以後肯定會長成一個很厲害的姑娘。”


  “是,她漂亮,聰明,貼心。”


  “你怎麽知道她貼心的?你幾乎都沒有給他說過什麽話。”


  “一看就知道是個貼心的姑娘。”方遠果斷的說。


  “恩,沒錯,而且還是最認真細心的那一個,有時候我同明茶出門,如果不帶上她,雲粼姐幾乎不會讓我們出門。我們都說是下一次能不能出門,都要仰仗她在雲粼姐麵前的美言,所以,她想要什麽我們都要給她買,結果每一次她隻要幾塊綠豆糕。”


  “她喜歡吃綠豆糕?”


  “要命的喜歡,你都想象不到一個人為什麽會有那麽喜愛的食物……你若是在她心中屈居第二,你也千萬別傷心,反正綠豆糕就是她一輩子的心頭好了。”


  一輩子,這三個字多簡單,張出口,就是一輩子。即便她以後也許會喜歡上吃紅豆糕,馬蹄糕又能怎麽樣,反正都已經無從得知了。她的一輩子,怎麽就這麽短?蕊曉覺得一顆心被扯的生疼,她用手緊緊的掩住嘴,低著頭流淚。方遠看著她,繼續問:“她還喜歡什麽?”


  “喜歡,漂亮的首飾,還有衣裳,喜歡薄紅梅色,她有好些薄紅梅色的裙子。”蕊曉斷斷續續的說。


  “那她不喜歡什麽?”


  “她從來不說自己不喜歡什麽,好像沒有她不喜歡的東西一樣,但是其實她不喜歡黑色的衣裳,不喜歡別人動她的頭發,不喜歡別人說她長得漂亮……你看,這多奇怪,竟然有小姑娘不喜歡被人誇漂亮的,她也不喜歡旁人誇她聰明,因為她說聽起來就像是在說她心眼多一樣。我和明茶就經常說她心眼多,隻有雲粼姐可以這樣說她,可是還要先說一句‘蕊曉或者明茶是沒心眼的’比較著。她不喜歡的東西可多了,比她喜歡的東西還要多。”


  “我也不喜歡別人隨便碰我的頭發。”方遠說。


  “那你們肯定能在一起琢磨誰敢碰你的頭發,就把人家的手給綁起來還是用漿糊黏住。”


  “我一般傾向於警告把他們的手剁下來。”


  “真的剁過人家的手?”


  “沒有。”


  “這一點你就比不上紫葡了,她可是自己熬漿糊黏過不少人的手。”


  兩個人就這樣不急不緩的交談著,想到什麽就說什麽,方遠始終是一副認真細心的模樣,而蕊曉則是哭一陣停一會兒。方遠問了許多,但凡蕊曉知道的,都回答了,不僅僅是說給方遠聽,她也沒想到自己竟然記得那麽多瑣碎的小事。


  雖然現在想要了解紫葡對方遠來說已經有些晚了,可是蕊曉更覺得方遠可憐。旁人即便是為紫葡悲痛欲絕了,也不會有比方遠更可憐的了。


  他們談了將近一夜,直至天色開始發白。方遠最後說了一句““我應該再早點兒發現的,對吧。”


  蕊曉心中正在想著他該發現什麽的時候,方遠已經站起來離開了。


  蕊曉覺得很累,可是心裏稍微好受了那麽一點點,不知是因為太累了以至於連感覺都變得遲鈍,還是和方遠說了一夜的話確實有用。她希望方遠不要放下的太早,他把紫葡放在心上,能有多久就有多久,可是,又不要每次想起紫葡的時候,都會想著“這是與我有緣無分錯過了的好姑娘“,她希望他會想著她是一個喜歡吃綠豆糕、愛穿薄紅梅色裙的漂亮小姑娘。


  她沒有告訴方遠,她最恨的一點就是紫葡根本沒機會知道他也喜歡她。而這種遺憾,則要讓活著的人,就是她,要替紫葡品嚐。


  蕊曉趴在桌子上,眼睛半閉著,千棗小聲的問她要不要去睡覺,她小聲的說:“讓我這樣就好。”


  千棗在她身上披了一件衣服後便留她一個人待著。蕊曉很快就在一種想要離開這種現實的疲勞中睡去。


  樓忱知道她同方遠在一起,方遠是什麽時候離開的他也知道。他等天開始亮了之後才去找她。然後,就坐在她對麵的位置,看書,看她,等著她醒過來。


  這應該是她經曆過的最殘酷的一件事了,血淋淋的傷害。他還沒有想好該如何幫她度過這個時期,他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蕊曉保持了那個姿勢有很長時間,當她醒過來時,樓忱問她:“你的脖子疼不疼?”他的雙手微微朝著蕊曉的方向伸過去,仿佛時刻準備托住她那顆脖子已經不堪重負的腦袋。


  “疼。”蕊曉老實回答,樓忱並沒有說“誰讓你有床不睡非要趴在桌子上睡覺的”,而是問:“我覺得你應該去正正經經的睡一覺,你的臉色很不好看。”


  “好看的臉色又有什麽用?”


  “至少可以讓你看起來不會像是一個鬼那樣蒼白。”


  蕊曉抓住樓忱的手:“你會幫我為紫葡報仇麽?”


  “自然會。”


  “無論對方是誰,你都會為她報仇?”


  “無論是誰,都要他一命償一命。”樓忱保證般的說道。


  “你會讓我跟隨青涯哥哥他們將紫葡帶回家葬入宋家麽?”


  “不會。”


  “你讓我都不能去送紫葡最後一程?”


  “宋青涯他們根本就沒有打算將紫葡葬到揚州,剛到不久的消息,紫葡已經下葬過了。你要知道,在這種天氣裏,不能久停的。”


  “青涯哥哥竟然將紫葡埋在了這兒?這是要讓她在死後都回不了家麽?”蕊曉激動的站起來,樓忱連忙拉住她顫抖的手:“你冷靜些,宋青涯這樣做並沒有錯,紫葡的屍首根本不可能在路上運這麽長的時間。等以後,倒是可以將紫葡的遺骨遷回揚州。”


  “這大概就是家破人亡了。”蕊曉絕望的說。


  “會好起來的。”


  “怎麽可能,無論如此,紫葡都不可能再活過來了。”


  “除了這件事以外,其餘的,一切都會好的。”


  “你去看一看方遠,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


  “他可能也想一個人待著。跟我說說,方遠究竟有多喜歡紫葡。”


  “很喜歡,我都想象不到他為什麽會這般喜歡紫葡。明明他從來不正眼看紫葡一眼的。”


  “他不用正眼看,那是因為他都是偷偷摸摸的斜著眼睛看。早知如此,就該撮合他們兩人的。”


  “現在說什麽都晚了。小時候我們家老太爺過世的時候,青涯哥哥說這是因為老太爺的年紀到了,該去別的地方享福了。因為算是喜喪,加上年紀又小,所以並不是很難過……其實,柏叔應該將紫葡同明茶一起送走的……這種事情,他們根本沒必要摻和進來,青涯哥哥和雲粼姐也不能再留在這裏的,萬一連他們都遇到了危險怎麽辦?”


  “你不要擔心,他們會沒事的。”


  “柏叔告訴我,我們這是為了報仇,可是仇人還沒有找到,還連累了紫葡。”


  “蕊曉,蕊曉,聽我說,”咯陳捧住蕊曉的臉,讓她看向自己,“我們都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凶手是誰,為什麽要殺紫葡。所以,你也不要將這件事怪在你自己的頭上。沒有人會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情的。你不能這樣想,等我們查出是誰之後,一切都能水落石出了。你不要覺得內疚,沒有人會料到會發生這種事情,不然方遠在一開會的時候就會同紫葡在一起,娶她保護她了。方遠肯定比你還要後悔。”


  “他隻要早說一天,隻要早說一天,至少能讓紫葡知道他的心意。”


  “沒錯,他才是最覺得遺憾的那個人,他永遠都不能讓紫葡知道了。”


  “樓忱——”蕊曉抓住樓忱的手腕,有些急切的說,“你一定要幫我報仇,不然,我根本垮過去。我沒法接受,紫葡不應該遇到這種事。”


  “噓,噓,沒事,放心,我保證我會的。冷靜點,我發誓。無論是誰殺了紫葡,玄鷹堡都不會放過他的。”


  “我隻能依靠你了。”蕊曉露出那種泫然欲泣的表情,仿佛天塌下來一般。


  樓忱則替她頂起那片天:“你可以依靠我,沒關係,放心,一切都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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