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任流言而道遠
今日,以劉元為首的另一陣營,雖然沒有助紂為虐,卻用一聲不吭的方式,選擇了冷眼旁觀,可見如他所料,母後和他,早已不是同心同德。
而陣營分布這麽明顯,一看便知是百官沒有按上朝時大宋禮律規定的次序站。
這些臣子,是多不把自己這個剛登基的皇帝放在眼裏。
深吸一口氣,趙風將從心底騰起的怒火不動聲色地壓下。
如今社稷動蕩,而他又初登大寶,根基不穩。大丈夫能屈能伸,忍一時之氣免百日之憂,此時還不是與群臣撕破臉的時候。
思及此,趙風微微一笑:
“百姓安危關乎國家社稷,丞相心係國事,愛民如子,朕心甚慰。那便依丞相所言吧。”
丞相府。
琉璃剛踏進門檻,突然像踩了地雷一樣,轉身就跑。
剛跑幾步,就被一個冷得像淬了冰的聲音定在了當地。
“站住,看見你了!”
“嘿嘿……”訕訕一笑,琉璃轉過身,對端坐在屋內的男子一臉諂媚,“爹,你怎麽來了?”
雖然找心上人是大事,卻不是當務之急,所以在百無聊賴之時,她便四處逛逛,到哪個茶館聽聽書,去哪個青樓看看美人……當然,都是在女扮男裝的前提下,這樣即使闖了禍,也聯係不到丞相之女的身上。
而此時,剛從外麵回來的她還沒來得及換回衣服,就被父親人贓俱獲,抓了個現形。
“別叫我女兒,你不是我爹!”馬急怒道,一氣之下,話都說反了。
他發誓,他可從來沒把這個女兒當兒子養,是她自己天性頑劣,而夫人又護子無度,這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可如今她也大了,若再像以前一樣離經叛道,傳了出去,以後可怎麽嫁人啊?
“是是是,別生氣了,您不是我女兒,是我爹,是我爹……”聞言,做賊心虛的琉璃也沒細想,忙撫慰道。
“你……”一口老血湧上胸口,把馬吉堵得差點兒沒背過氣去,這話你也敢接,大逆不道!
“爹,你別生氣了,我也沒說你是我女兒啊,爹,你就別胡思亂想了,年紀大了,要注意身體啊……”對阿爹的怒火渾然不覺的琉璃道,一邊拍著父親的後背,一邊還納悶,明明是生了氣,怎麽看上去和嗆了水一樣?
年紀大?你是說你爹我發這麽大的火是因為老糊塗了嗎?!
火上澆油之下,馬吉隻好掙紮著自救,盡量無視身邊這個有理說不清的小冤家。
半晌後,馬吉方順過氣兒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身後那雙差點把自己拍散架的“奪命爪”打開。
“阿爹……”琉璃及時縮手,躲過了馬吉的一擊,望著這個莫名其妙的阿爹,一臉委屈。
這不委屈還好,一委屈,那副“無辜”的模樣把馬吉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怒火又挑了起來,他抬起手臂,指著琉璃的鼻子,恨鐵不成鋼地道:
“你看看你,還和小時候一樣頑劣不堪!都十八歲了,不想著怎麽嫁個好人家,反而不知羞恥地成天和一幫紈絝在一起鬥雞走狗,把我馬家的臉都丟盡了!”
“皇上,這是所有和右丞相有關的卷宗,請您過目。”一皮膚白皙,眉目清秀的小太監抱走進乾清宮,道。
“這麽多,你不會把馬吉曾祖父的都拿來了吧?”瞥了眼李秀懷裏堆成小山的書卷,趙風道。
若他一個人便有這麽多淵源,其交友之廣,黨羽之多,根基之深,可見一斑。
恐怕為了鞏固皇權,先從削減他的權力入手,會十分棘手。
“沒有,都是和右丞相有關的,隻不過……”李秀欲言又止。
從小便跟在趙風身邊的他,不是不知道趙風的脾性,他素來厭惡做事不分主次的人,可自己偏偏就是那樣的人,遺漏個雞毛蒜皮的消息就像被人割了塊肉,所以這次又毫不例外地犯了主子的大忌。
“你就是日子過得太清閑了。”見狀,趙風已猜到了七八分,歎息一聲,恨鐵不成鋼地道,旋即又不得不釋懷。
對李秀這從娘胎裏帶出來的毛病,他也隻能望洋興歎了,遂無奈一笑,續道:
“說罷,又帶回什麽沒用的了?”
“嘿嘿……”李秀訕訕一笑,把懷中的書卷小心翼翼地放在趙風麵前的桌案上,讓它們不至於因為過多而滾落下來砸到主子的腳。
“是關於右丞相的野史。”
“嗬嗬,這個馬吉還挺會給自己沽名的,殊不知這忠臣名將可不是話本子裏吹出來的。”冷哼一聲,趙風不無鄙夷地道,衝李秀擺了擺手,“把那些有名無實的東西都挑出去扔了。”
“皇上……”李秀可憐巴巴的望著趙風,語氣淒涼,“這些和寫馬吉的野史,可是小的費了好幾天的功夫才找齊的,您就……”看一眼吧……話未說完,趙風一個眼刀甩過來,李秀表情一僵,忙將後半句話咽了回去。
“你願意看就自己看,不要打擾朕,反正你閑得慌。”說罷,趙風不再機會李秀,認真地翻閱起其它書卷。
瞥了眼心無旁騖的主子,李秀隻得順從地挑起書來,雖然心裏委屈,卻也不得不承認這一切都是自己自作自受,皇上不降罪已是萬幸,還妄想什麽呢?
麵前的人已不是一人之下的太子,而是至高無上的皇上,思及此,李秀心生欣慰。
趙風如今雖貴為一國之君,卻仍和以前一樣,對自己這個奴才一點兒架子也沒有,此生能遇到這麽平易近人又寬宏大量的主子,真是他三生修來的福分。
若不是趙風會隔三差五地命令他去做一些暗度陳倉的事,有時候他甚至會誤為自己是他的兄弟。
“嗬嗬,朕知道該怎麽辦了。”手停在書卷的一行字上,趙風一笑,道,嘴角揚起的弧度看上去甚是邪惡。
聞言,李秀看向趙風手指著的那一行字,出聲念道:“右丞相之獨女,馬琉璃。”
“是她啊……”讀罷,李秀似是想起了什麽,目光中多了幾分意味深長。
“怎麽,你認識她?”趙風挑眉。
他都不認識的人,他一個小隨從怎麽會認識,他是他的貼身太監,從不離他左右的,當然,除了睡覺。
咳咳,猥瑣了,猥瑣了。
趙風收起目光中的猥瑣,一本正經地望向李秀,等待下文。
“認識倒是談不上,不過這位小姐在咱們京城可算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了,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李秀道,故意繞起彎子,吊趙風的胃口。
望著趙風那像兔子一樣單純憧憬的小眼神兒,李秀像馴獸師一樣,心裏特別有成就感。
“比朕還要出名?”那、不、可、能!
“嘻嘻,那當然比不上。皇上是天下聞名,丞相千金不過是京城聞名,差了不僅一個城市呐。”見趙風麵色不善,李秀適時轉圜道,馬屁拍得叮當響。
“她因何聞名?”聽李秀這麽一說,貌似今天還要有意外收獲,趙風饒有興趣地接道,“才華?容貌?還是氣質?人品?”
雖然他並不是對馬琉璃真的感興趣,隻是出於政治需要,想讓她變成自己鞏固皇權的一枚棋子而已。
“這個大小姐可是個傳奇人物哪!”李秀興致勃勃地開口,故意掩去臉上的鄙夷之色,閃閃發光的雙眼像灑進了一把星辰。
趙風好久沒見這個貼身小太監這麽興奮過了,不禁豎起了耳朵,專心致誌地聽著。
“說來也是奇聞,馬吉雖貴為丞相,卻隻娶了一個夫人,奈何這個夫人一直無所出,臨老了卻突然誕下一子,可惜卻是個無法繼承家業的女兒,於是這馬吉萬般無奈之下,決定把這個女兒假充男孩教養,以慰藉他膝下無子之痛。為了讓這個女兒看上去更像男人,馬吉還特地送她去天門山習武!”說到這裏,李秀不禁挑眉感慨,“皇上,你說,右丞相是不是被自己沒生出兒子這件事刺激失常了?”
趙風若有所思地一笑,不置可否。
“據說那馬琉璃回府之日,因常年假充男子,不僅人長得五大三粗,行為也如摳腳大漢般粗俗不堪,連女人的轎子都坐不習慣,中途跌下來好幾次,頭發都跌散了。”李秀繼續道。
“呃……真蠢……”
“這還不算絕的,絕的是到了丞相府門口,竟然沒從轎門兒出來,而是用鐵頭功撞破頂棚,從轎子裏麵飛出來的!”
“噫……狂暴……”
“還有更絕的呐!”
“什……什麽?”艱難的咽了一口唾沫,趙風道。
李秀說得唾沫橫飛,完全沒有覺察到某人越來越難看的臉色。
“下轎的第一件事就是挨個調戲在門口迎接的府上的俊俏小廝們,心滿意足之後才去拜見的父母!”
(琉璃:啥咧?)
“啊……淫蕩無恥!”“碰”的一聲,趙風拍案而起,那惱羞成怒的模樣,像被人在頭上種了一片綠油油的大草原一般。
可他說的明明是丞相府大小姐,又不是皇妃,何況皇上剛及冠不久,還沒娶過親,怎麽會這麽羞憤?
“皇上,你……你怎麽了?”李秀這才覺察出異常,小心翼翼地開口道。
趙風這種溫潤如玉、幾乎沒跟誰紅過臉的人突然發火,著實嚇了李秀一大跳。
“沒事!”意識到失態,趙風幹咳了兩聲,平複了一下失控的情緒,目光由憤怒轉為陰鷙。
愚蠢、狂暴、淫蕩,沒想到這三個傷化敗俗的詞竟能同時出現在一個人的身上,而這個人,還是個本應以溫婉賢惠為本性的女子!真是不僅顛覆了他的三觀,還將他的三觀擊了個粉碎!
這,就是自己要通過政治聯姻來鞏固自己皇權的棋子嗎?這到底是棋子,還是炸彈啊?
不過,轉念一想,一個難以駕馭的女人和天下相比,終是滄海一粟,微不足道。
她再不堪又能把自己怎樣,拋去其他的不說,自己畢竟是一國之君,若實在看不過去她的劣跡,大不了避而遠之。
若實在不行,在身邊多安排幾個暗衛,要不,調一隊禁衛軍護駕也行……
“嗬……”思及此,趙風不禁自嘲一笑。
不過是一個女流之輩而已,竟把自己弄得如此草木皆兵,難不成最後還要調動十萬精兵對付她一個人麽。
“李秀,替朕擬旨。”下定決心,趙風大聲道。
“沒有啦,”聞言,腦海中靈光一現,琉璃攪動著十根春蔥般的纖指,低頭故作羞澀狀,“女兒自打從天門山回來,就一直在張羅自己的終身大事呢!”
“真的?”聽女兒竟破天荒地務起正業來,馬吉大喜過望,不由自主地向琉璃靠了靠,那一臉興奮、羞澀、欲言又止的模樣,怎麽看怎麽覺得猥瑣。
“真……真的……嘿嘿……”她是不是說錯了什麽,阿爹,不會要跟自己搶夫婿吧?
太……太惡心了……
琉璃訕笑著偏過頭,同時不動聲色地向後退了一步,避開父親灼熱得讓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的目光。
“哦~~”見狀,馬吉想起來什麽似的,突然恍然大悟地一笑,“我就說嘛,我馬家的女兒怎會如此荒誕不經,天天女扮男裝和一群王孫公子廝混在一起,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p;!”
“?”琉璃一臉懵逼。
“去摸底兒了是不是?來,跟爹說說,哪家的公子不負盛名,與我女兒正好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拍了拍琉璃的肩膀,馬吉不無欣慰地道。
“額……”不愧是親爹,就怕女兒謊話編得不周全,不僅主動替女兒查缺補漏,還編得那麽正義凜然,讓琉璃都不忍心說真話了。
“是啊,女兒這麽殫精竭慮用心良苦,您還誤會人家!”琉璃恬不知恥地借坡下驢。
“是是是,是爹錯了,爹給你賠禮了。”
“不不不,”某人心虛,“是女兒沒提前告知爹,讓爹誤會,應該是女兒賠禮才是。”
“不用不用。”見女兒突然變得這麽知書達禮,馬吉詫異之餘不無欣喜。
……
見倆人你來我往父慈女敬,站在門口的侍衛使勁兒揉了揉眼睛,還以為自己眼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