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母雞上樹
他可不像太後那麽暴躁。
聽琉璃說自己寫的字像鬼畫符,他不過是心裏腹誹了一下,並沒有生氣,但他也不是愚善的帝王,自然也知道母親此舉的道理,所以並未阻止。
“還有誰有問題?”馮柳適時道,機靈如他,為了不讓自己步馬琉璃的後塵,自是想盡了辦法獨善其身。
方才那響亮的巴掌聲震懾的不僅是群芳,還有他這個負責這場比試的監考官啊!
有了琉璃血一般的教訓在前,此話一出,立刻收到了他期望的效果。
台下佳麗皆爭先恐後地搖頭,步調那是一個整齊劃一,唯恐比別人晚一點便會被打成旁邊那個至今還魂未歸體的豬頭。
“好了,既然如此,那便開始吧。”
“等等。”一旁的趙風突然開口。
柳城。
城中央的廣場上,糧山已縮小了一半,幾個身著官服的人站在廣場邊上。
“糧食都發下去了?”
“嗯。可是……”周通注視著馬吉,欲言又止。
“怎麽了?”
“還是有百姓餓死街頭……”
聞言,馬吉如遭雷擊,臉色瞬間慘白:
“什麽?!怎麽會這樣?!”
不過倒是為官多年,一時的驚惶過後,馬吉立刻恢複平靜,望向周通的目光由驚疑變為犀利:
“是有官員中飽私囊嗎?!”
“不……不是官員……是……是……”周通似是有所顧忌,支支吾吾半天都沒有說清楚。
見狀,馬吉大怒:“死了多少人?!到底是怎麽回事?!”
人命關天,不揪出幕後黑手,不把丟失的糧食找回,未來將會有更多的百姓餓死街頭!
民可載舟,也可覆舟,撇去個人情感不說,一旦引發民憤,後果更是不堪設想。
深吸一口氣,周通視死如歸地道:“死了十六個,是官兵搶糧!”
之前之所以未直接說明,是擔心右丞相的身體,他了解丞相那一點就著的脾氣,因為他不僅是護城將軍,還是馬吉的門生。
“誰的兵?”
“回丞相……”
“回個屁,直接說!”一向處事果斷的馬吉喝道。
這個拖泥帶水的周通,要不是他自控力強,那雙大手早招呼在他臉上了,虧他還曾是自己的得意門生。
“他們穿著和巡城士兵一樣的衣服。為了查出他們的身份,卑職將見過搶糧士兵的百姓一一帶回府中查問,繪出了搶糧人的頭像,拿到軍中比對。”話音一頓,周通道,“可是,卑職排查了三遍,並沒有找到和畫像一樣的人,卑職懷疑,是有人冒充官兵作案。”
“柳州官兵可都是一人一套官服?”沉思少傾,馬吉道。
“是。”
“可有外借?”
“屬下調查過了,隻有兩個官兵因感然風寒讓鄰居代為值班,借出去了兩件官服,但根據百姓描述,作案的官兵共有三十人左右,屬於團隊作案,所以排除了替代的可能性。”周通道。
“能弄到這麽多官服的官員至少要在正四品以上,你可查過柳州所有四品及以上官員?”馬吉的臉色變得凝重。
四品已屬於高官,在朝中根基深廣,關係網盤根錯節,所謂官官相護,這個案子處理起來必十分棘手;而憑他敏銳的政治直覺,這個案子絕對沒有表麵上看起來這麽簡單,官兵搶糧背後,肯定還隱藏著一個更大的陰謀,隻是他暫時無法知曉。
“回……”話剛冒個頭,想到丞相那句“回個屁”,周通忙改口,“不知是因為卑職手下的兵忙於賑災,抽出來查案的人太少,還是卑職派去查案的那幾個人玩忽職守,直到現在還沒查出什麽眉目。”
“傳本相之命,柳州所有世家富賈均清倉以救災民,除家人夥食外,不得私留,否則以擾亂公務罪論處。”沉思半晌,馬吉道,雷厲風行。
“丞相,這麽做恐怕不妥。”沉思片刻,周通阻止道。
“有何不妥?”
“之前是丞相令這些世家富賈出糧賑災,他們已奉命行事,如今變本加厲讓他們直接清倉,恐怕會引發暴動啊!”
“嗬,你以為他們之前真的賑災了麽?”冷哼一聲,馬吉道,深邃的目光不僅帶著洞悉世事的睿智,還閃爍著看透人心的犀利,“雖有人冒充官兵搶糧,但終究不敢明目張膽,你一日三次巡城,自放糧至今不過四日,其掩人耳目之下,量也搶不了多少,如果他們真的賑了,就不會餓死那麽多人!本官還不知道他們,一毛不拔,視財如命!名為賑災,實際不過是做做樣子,哪裏會真的拿出多少糧食來?!”
說罷,不知是因氣憤難抒還是傷痛至極,馬吉一拳砸向身旁的木門,隻聽門板一陣哀鳴,和城下的哭嚎聲融為一體,動人心魄。
“鳳凰可是一國之後的象征,諸位佳麗可要慎重下筆,萬不可作踐了這題目。”趙風道,這話貌似說得無心,實際卻是有意提示。
敏銳如他,怎會看不出其中的隱情,何況這些初出閨閣的少女本就不擅長掩飾,那份迷惑不解早就寫在臉上昭然若揭了。
果不其然,聞言台下佳麗皆目露了然之色,豁然開朗的同時對趙風投去一抹感激的目光。
不過這感激中也難免摻雜了一些看未來夫君的羞澀,但傳遞到趙風身上就變成了一抹尷尬,好像一棵白菜故意把自己洗幹淨了等著豬來拱一樣。
思及此,趙風惡心得抖掉了一身雞皮疙瘩。
小雨攙扶著琉璃走到案前。
雖然她知道小姐壓根不用自己扶,平時被老爺打板子一個鯉魚打挺就站起來了,那龍騰虎躍的體魄豈是幾個巴掌就能拍沒了的。
之所以這麽做也是出於替主子著想的緣故,為了借此恰如其分的一扶體現出小姐身為大家閨秀的幾分嬌弱柔美來。
可見小雨雖然遲鈍,心思還是頗為靈巧的。
而馬琉璃,此時心心念念的,全是自己的後槽牙,自然沒有覺察到小雨這一扶的另有深意。
不過,她倒也沒有像平時一樣出手阻攔,隻是任由她扶著,失魂落魄地走到桌案前。
此局比試為書畫,是三場比試中最後的一場,也是決定勝負的一場。
因這書畫的性質所限,太後刻意下令為眾佳麗一人擺放一張備好文房四寶的桌案。
馮柳話音一落,眾佳麗便坐到自己的書案前開始作畫了,而這邊的馬琉璃卻有些身不由己。
她瞪著因臉上的腫脹被擠成一條縫兒的眼睛,看文房四寶都吃力,何況用了。
一旁的小雨見了,忙一件不落地把落筆前的準備工作替馬琉璃做好,這才把筆遞到主子手中。
可即使如此,握住那根近在咫尺的筆,馬琉璃也費了很大的力氣。
她搖晃著因腫脹而異常沉重的腦袋,用力啟開被擠成一條縫的眼睛,用冒著金星的目光去尋找毛筆的位置,半晌,才將毛筆準確握住。
還沒開始,馬琉璃便因視野狹窄,一個顧暇不及,手中的筆在白紙上劃出一條長長的線來,而且這條線很直,直得像根柱子,十分影響後續作畫。
馬琉璃有點兒鬧心,有點兒不耐煩,索性也不費勁拔力地找位置了,直接在能看到的地方,也就是那根柱子的頂上,畫了兩個圓圈,一大一小,緊挨在一起,又手起筆落,在那兩個圓圈下麵畫了兩根樹杈,最後在這個“不知何物”的四周畫了幾條四射的短線,然後如獲大釋地將筆往一邊兒一扔,坐在椅子上悠哉悠哉地打起盹兒來。
“時間到,交稿——”馮柳的聲音於大殿之中響起,加上四壁的回音,聽上去異常響亮,硬是將半截身子入了夢境的琉璃拽了回來。
支著腦袋的胳膊一斜,臉“嘭”地一聲砸在了桌麵上,之前腫脹的地方在方才的小憩之後已有些麻木,但經這力道十足的一撞,所有的痛感又死灰複燃,琉璃一聲悶哼,差點淚奔。
而台階之上,趙風已將收上來的書稿一一閱罷,他於眾多書稿中挑出兩副掛在畫架上,見狀,台下佳麗不約而同地望向架子上的那兩幅畫。
一張畫的是翱翔九天的鳳凰,惟妙惟肖,呼之欲出;另一張上卻是幾根雜亂無章的線條,像一根柱子上掛了兩個蛋,又像一棵樹上結了兩個泥猴桃……總之慘不忍睹,完全不知所雲。
“馬琉璃,能告訴朕,你畫的是什麽嗎?”轉身望向台下一臉腫脹的琉璃,趙風帶著幾分調侃的口氣,緩緩開口。
畫架上隻掛優秀的作品,而之所以隻選出兩幅,且有一幅還是殘次品,一是趙風不想因遠處的佳麗過多後宮不穩,二是因為已經內定了皇妃人選。
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在皇上這裏,欲加之榮也不患無詞。
而已被內定下來的準皇妃,馬琉璃,卻對這其中的機關渾然不覺。
見皇上問他,隻當是他見自己的作品太過不堪,一時好奇,便如實道:
“這是母雞上樹。”
“噗……”聞言,眾佳麗再次笑噴,看琉璃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個粉墨登場的跳梁小醜——
這位千金,你確定你今天是來選妃的,不是來丟三現眼的嗎?
“朕出的題目是鳳凰,你為何畫了一隻母雞?”忍住笑意,趙風強做淡定地開口:
何況還是一隻,麵目全非的母雞。
趙風眯了眯鳳眸,隻此一瞬間,思緒已傳了好幾個圈,為了為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人留出一寸轉圜的餘地,趙風故意將那句“你是不是傻”在出口前,委婉成了眾人此時聽到的話。
“俗言有雲,‘飛上枝頭變鳳凰,’所以這隻飛上枝頭的雞,便是鳳凰了啊。”琉璃道,說得那叫一個理直氣壯,絲毫不為自己的窘迫處境感到尷尬。
別人不知道,身為琉璃貼身婢女的小雨怎會不知?小姐這可不是在理直氣壯地講理,而是在理直氣壯地胡編亂造。
隻是不解,既然是刻意求敗,為何還要大費周章地解釋一番?卻忘了這馬琉璃和趙風是一個毛病,那就是死要麵子,輸也要輸出高傲的姿態。
畫技已輸得慘不忍睹,含義若再輸個底兒掉,那她就不用回去了,直接切腹自盡,以慰馬家數代列祖列宗的臉麵得了。
“哦?”
這解釋雖聽上去難登大雅,卻也算有理有據。
趙風的嘴角噙著一絲玩味,半眯著眼睛打量起馬琉璃。
那雙丹鳳眼本就生得極美,被他這麽有意無意地一眯,多了一層慵懶迷離,像隱在薄霧後的世外珍奇,令人心馳神往。
台下的眾少女早已春心蕩漾,情思繾綣,之前隻是慕名而來,沒想到此人不僅君臨天下,還是個玉樹臨風的翩翩公子,可謂才貌雙全,天之驕子。
能成為他的妃子的人,定是積了八輩的德行了九世的善,福祿無上。
眾佳麗想著,目光中不禁染上了八分狂熱,看向趙風的眼光像在看誤入塵緣的神袛。
琉璃可不像這些人這麽花癡,她好歹也是走出過閨閣、見過大世麵的人,在她的印象裏,那個錦衣公子就比這個皇上好看好幾倍。
(趙風:你是說朕長殘了嗎?!)
“那你為什麽畫的是母雞,而不是黃鸝白鶴這些同樣是天上飛的鳥兒呢?”趙風再次開口。
“因為雞是鳳凰的表親,變起來容易些。”某人繼續恬不知恥地胡編亂造。
“哦?”見狀,趙風也懶得再掩飾下去,直接用上挑的眉毛、瞪大的鳳眼在臉上勾勒出一抹戲謔的表情,“這是怎麽說?”
編,繼續編,朕倒要看看你怎麽把石頭說成龍眼。
在他的眼裏,琉璃不是刻意求敗,而是實至名歸的真敗,畢竟有李秀把琉璃的形象毀個不能再毀的八卦在先,又有五子棋事件做鑒。
所以,此時琉璃的胡編亂造雖也是胡編亂造,但在趙風看來意義卻截然相反,不是強詞奪理,而是巧言令色求上位。
一陣搜腸刮肚,馬琉璃道:
“俗語有雲:落了毛的鳳凰不如雞,所以雞是鳳凰的表親啦……”
這接連說出的兩個為書香門第所不齒的俗語,可謂在趙風麵前,將自己市儈的形象樹立個不容有他。
這求敗,意外求得斬草除根。
“不錯。”表情一僵,趙風扯出一抹牽強到難看的笑容,故作欣賞地道,“不落俗套,別出心裁,有個性,朕喜歡!”
“……”聞言,台下眾佳麗一頭黑線,原來小巧精致的櫻桃小口,此時張得幾乎能塞下一隻鵝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