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虛空風暴
一盞盞壁燈從兩邊快速掠過,古淩可醉心於觀看虛空通道裏數不盡的符文,完全沒有察覺到時間流逝,直到感覺刻在頂壁上的符文很怪異地扭了一下,才從符文世界裏驚醒。他晃了晃腦袋,以為剛才是自己的錯覺,看向周圍時,發現其他人看著虛空通道的表情或為茫然,或異常凝重,這才明白剛才絕不是自己的幻覺。
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都在安靜地注視著眼前,這兒是虛空通道,是與現世隔絕的極度不穩定的危險地域,通道裏的氣息出現極細微的變動也會引發一場大災。
很多學生走出飛行屋看著虛空通道,就連呂爍也走下驢車,出現在人群中,額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古淩可半張著嘴,用胳膊肘兒碰了碰坐在他旁邊的梓琳,正想詢問剛剛發生了什麽,頭頂一處符文又扭曲了,而且伴隨著那種扭曲,一種詭異而驚人的波動像寒風一樣落在了眾人臉上。
那是從虛空通道壁上滲過來的波動,讓每個人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虛空通道是世間最偉大的建築之一,同時也是世間最不穩定的危險地域之一,在這種地方,哪怕很小一處異常也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可怕後果,所以進入虛空門前,禁軍要對通行者進行嚴密檢查,禁止通行者攜帶任何可能對虛空通道造成危害的物品,一旦查出,不止會扣押那些物品,還會將攜帶者打入大獄進行審問。
鬥魚艦上的伏魔者和斑鷲身上的朝夢學院師生都是虛空通道最堅定的守護者,問題不可能出現在他們身上,唯一會出現這種波動的地方隻有通道外的虛空。
鬥魚艦上,冰藍瞳目不轉睛地盯著波動滲過來的那處通道壁,盡管鬥魚艦已經行駛了很遠,她的樣子仍讓人感覺那處通道壁就在頭頂,而且隨時會再滲出波動來。
波動第三次來的時候很突然,沒有絲毫預兆。所有人都在等著這股波動,但波動真正出現的時候,依然讓每個人感到意外。
這次的波動來得太強,太過猛烈,以至於從通道壁滲透時,通道壁竟然無法承受,裂出了一道縫隙。
那是一道很細小的裂縫,兩寸不到,在寬闊的通道壁上連顯眼的資格都沒有,卻引起了所有人警惕,離裂縫最近的一隻獅鷲甚至嚇得一個趔趄,差點從空中栽下去。
用來建造虛空通道的特殊石材采自中原東北境外的紅岩凍土,這種材質非常特殊,能夠抵抗虛空力,不會被虛空撕成碎片,普天之下,隻有在紅岩凍土上才能找到這種材質,虛空通道能維持這麽多年,根本原因正是這種材質的穩定性。
除了建造虛空通道的材質外,聖域每年都會派出精通虛空係符文術的符文師進入虛空通道進行查修,用以穩固通道的安全。一般的虛空災難對虛空通道造不成任何影響,更別說將通道壁震出一道裂縫,可是眼前,通道壁真的出現了一道裂縫。
那道裂縫出現在眾飛行獸前方不遠處,對於鬥魚、獅鷲、斑鷲這等飛行獸的飛行速度來說,從那道裂縫旁邊穿過去很輕鬆,眨眼間就能將裂縫甩出數十丈遠。
可是沒有飛行獸敢這樣做,就連巨大的鬥魚也沒敢這樣做,所有飛行獸全部停在虛空通道裏,盯著那道無法被忽視的裂縫,眼中的目光仿佛盯著一位突然降臨的絕世大敵。
這是對致命危機的本能恐懼。
那道裂縫像一條蟲子一樣爬在通道壁上,在眾人和眾多飛行獸注視下,像一尊受萬人膜拜的神明睜開了眼,發出了一陣清脆的響聲。
“哢——”
“哢、哢——”
那是裂縫順著通道壁攀爬的聲音,不到兩寸長的裂縫,猶如一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長大的蟲子,刹那間擴大了十倍有餘,當裂縫突然停止生長的時候,“啪”地一聲,通道壁碎下了很小的一塊。
那塊碎壁還不如成人指甲蓋大,可在眾多飛行獸眼中,竟如一座巨大的山嶽塌了下來。恐懼與絕望很快傳遍了飛行獸群,連高傲的鬥魚嘴裏也發出了低沉的吼聲。
看著那塊緩慢飄落的碎壁,有獅鷲終於受不了內心深處的恐懼和煎熬,長鳴一聲,本著赴死的決心向裂縫下方衝去。
通道壁碎了很小一塊,從那個細微的地方鑽進來了一股很異常又淩厲的氣流,當那隻獅鷲飛過那個地方,感知到那股氣流時,本能地發出了絕望的叫聲。
那股氣流是虛空力,在虛空通道這種地方,飛行獸對於虛空力有著本能的恐懼。
那隻獅鷲很輕易從裂縫下方飛過去了,不是因為獅鷲強大,而是那股鑽進來的氣流隻有一小股,太過微弱。意識到這一點,所有飛行獸如瘋了一樣,發瘋般朝裂縫下方飛去,絲毫沒有意識到當它們飛起來的時候,又有一塊碎片從裂縫旁邊掉了下來。
一隻接一隻獅鷲帶著惴惴不安的心情飛過了裂縫下方,在鬥魚來到裂縫下方時,幾乎是出於血統的高貴與桀驁,瞪著碩大的通紅眼睛朝裂縫看了一眼。
這是鬥魚才敢做的事,對其他飛行獸來說,連看這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似乎為了迎合鬥魚泛著凶光的眼睛,出於對鬥魚內心鼓起的勇氣的一種讚賞,通道壁上,那條不到兩尺長的裂縫突然崩塌,仿佛一隻驀然睜開的眼睛,陷成了一麵近兩尺長的不規則缺口。
鬥魚不動了,不再向前飛行,而是衝著那麵缺口發出了凶猛的吼聲,雙眸通紅,渾身鱗片豎起,身上充滿了挑釁的氣息,盡管這隻鬥魚比誰都清楚,虛空力是它無法對抗的力量。
它從不會逃,從不會退縮,它的血液裏沒有流動“退避”和“屈服”這等字眼,明知不敵,也要放手一搏。
它們是世間的王者之一,身為王,便要擁有王的傲骨和氣質。
但伏魔者不會讓鬥魚與虛空力鬥,在鬥魚衝著那麵缺口咆哮的時候,一道強悍的力量以極其霸道的姿態落在缺口上,就像一隻看不見的手按住缺口,堵住了向通道裏狂湧的虛空力。
那股力量是從鬥魚艦內傳出來的,伏魔者裏能做到這一點的人,隻有身為伏魔大帥的祁景。
鬥魚艦上,冰藍瞳盯著那道缺口,說道:“虛空杵。”
虛空杵外形似雙頭槍,長一米半,用和虛空壁同樣的材質打造而成,杵身布滿了玄妙符文,是在虛空通道中飛行時最重要也是必須準備的東西。每當虛空通道出現破損時,將這種杵投擲在破損處周邊,杵身符文會與通道壁上的符文融合,像一麵牆壁一樣阻攔虛空力肆虐,讓破損處無法繼續擴大。
四名伏魔者拿出四根虛空杵朝破損處投去,四根虛空杵剛落在破損處四周,神秘符文便從杵身飛起,像一條條蛇一樣爬向附近虛空杵,兩兩相連,變成了一麵將破損處圍起來的四方符文鏈。
見祁景大帥和冰藍瞳阻撓了自己要和虛空力一戰之事,鬥魚鼻子裏發出了一陣很不屑的聲音,兩眼一翻,巨尾一甩,慢悠悠向前繼續飛去。
斑鷲身上,眾學生也鬆了口氣,那條裂縫出現得出人意料,但祁景大帥和冰藍瞳已經出手了,自然沒什麽擔心的。
隻是虛空的實際情況比想象中的糟得多,斑鷲從缺口下方有驚無險地飛了過去,飛了不到百米,虛空力突然如雪崩般衝塌通道壁另一處,帶著難以想象的撕裂氣勢,洪流般灌進了虛空通道裏。
這股虛空力太過猛烈,太過突然,急促得讓人防不勝防,以至於好幾隻獅鷲被震得撞在了通道壁上。見虛空通道頂壁又出現了一個大得多的缺口,飛行獸群傳出了諸多緊張的、驚慌的乃至絕望的嘶鳴,破裂口正下方,兩隻被虛空力向外拉扯的獅鷲更發出了充滿絕望的叫聲。
虛空力像是一隻看不見的強有力的手,要將那兩隻獅鷲拖向破裂口,但當一雙纖細的雪白的手抓住那兩隻獅鷲的時候,任虛空力再強大,也無法讓獅鷲移動一寸。
那道站在鬥魚艦甲板上的倩影消失了,留在原地的隻有一件雪白的鬥篷,與此同時,通道壁破口下方出現了一對明亮的熊熊燃燒的火焰翅膀。那是冰藍瞳,與虛空力爭奪著兩隻獅鷲的命運,她擁有伏魔者中最快的速度,對於身為聖域少司監的她來說,兩輛飛輦以及幾名普通伏魔者的性命算不了什麽,但她比誰都清楚,如果要鼓勵眾人從這起突然出現的虛空災難麵前逃脫,救下這兩輛飛輦是必須要做的事。
冰藍瞳背後火焰翅膀動了動,也不見她有什麽動作,便和那兩輛飛輦出現在十丈外,從虛空力的撕扯下逃了出去。
破裂口邊緣處出現了一層薄如蟬翼的清光,緩慢而有節奏地維持著邊緣的破裂狀。那是祁景大帥的力量,虛空力太過強大,饒是這位伏魔大帥出手,也隻能和虛空力持平,無法真正壓製這種力量。
然而不論冰藍瞳,還是祁景大帥,都無法將斑鷲從虛空力的影響下拖出去。這隻飛行獸體型太大,此刻正拚了老命往外飛,盡管如此,龐大的身軀依然不停往破裂口移。
斑鷲身上,很多學生抓著飛行屋,身體飄在空中,猶如一麵麵揚起的旗幟,稍一鬆手就會被虛空力拖進破裂口。有的學生已經被甩出去了,好在被其他學生及時拉住,硬生生拽回了屋。
“結印!”
呂爍喝道,順手摘下腰間的締印葫蘆朝空中扔去,在虛空力可怕的吸力麵前,葫蘆應該很容易被吸進破裂口,誰知這隻葫蘆不止沒有,反而飄在斑鷲上方,散發出了淡淡的金黃色光澤,好像一盞夜空中的指明燈。
這隻葫蘆在百器榜上排名六十六,是朝夢學院三大鎮院重寶之一,擁有純淨而磅礴的朝夢力,對常年在朝夢學院修行的學生而言,是最倚重的靠山。
眾學生一手抓著飛行屋,一手以快到讓人眼花繚亂的速度結著印。很難想象他們是怎麽做到的,當那一串串手印按一定順序與出現在締印葫蘆上的手印呼應後,一層清淡卻凜冽的光芒浮現在學生身上,似一把擋風的傘,抵製起了從破裂口降下來的虛空力。
清光以最快的速度彌補著破裂口邊緣,當洞口處的破裂範圍縮小了近一半時,一股更強烈的波動從通道外傳來,力量之大,連祁景大帥正在彌補破裂口的力量也微微一顫,極不規律地晃了起來。
這股力量比剛才那幾股力量來得更加突然,如一記重錘敲在了斑鷲身上,震得斑鷲哀鳴一聲,像一隻斷翅的鳥,即將墮落下去。
和斑鷲身處同樣困境的是古淩可和梓琳,兩人不像其他擁有朝夢力守護的學生,可以輕鬆避開虛空力的襲擊,也不像左翔那樣被幾個學生護在中間,就在斑鷲翻身墜下那一刻,兩人像兩塊被丟下山崖的石頭一樣飛了出去。
一條細長的鐵鏈緊跟古淩可和梓琳飛起,在兩人被虛空力拉出破裂口前被古淩可抓在了手裏。那是鄒毅丟出的鐵鏈,鐵鏈被他抓著一頭,同幾個學生一起拽住,與虛空力搶奪著古淩可和梓琳二人。
斑鷲沒有墜下去,被祁景大帥祭出的力量托在空中,與此同時,虛空通道破裂處重新泛出清光,開始抵禦虛空力的威脅。
六根虛空杵被投在通道壁上,這麵破裂口太大,即使已經使用六根虛空杵阻攔了破裂口的擴大,依然有裂痕在通道壁上悄無聲息地蔓延著。
冰藍瞳從一名伏魔者手中接過最後一根虛空杵,一雙冰藍色的眼眸動也不動地盯著那道裂痕,隨時準備出手。
虛空通道外,古淩可用盡全力,終於將梓琳拖到身前,右手攬住了梓琳纖細的腰肢,可當他轉頭看向身後時,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
那是一望無際的黑如雨夜的沉悶虛空,在他頭頂高處,飄蕩著數不清的極為散亂但異常暴虐的虛空氣流。
那是用肉眼看得見的氣流,從虛空中飛過時,將虛空撕扯出了一條條巨大的可怖裂縫,很難想象如果這種氣流出現在重明城,會不會在極短的時間內將那座古城化為一片廢墟。
虛空氣流在黑暗中四下遊蕩著,有的如藤蔓一樣在各處攀爬,有的似遊龍般飛向遠方,不過更多的在虛空中聚為一團,像是現實中雲層從各處湧來的那種情景。
虛空氣流太多了,聚在一起的景象太亂,仿佛一大群被丟在一座山澗下的相互撕咬的上古荒獸,光看著就讓人驚心,一旦掉進去,必定被那些氣流撕得粉碎。
那些虛空氣流不知什麽時候開始聚集的,像是聚集了很久很久的時間,離得這般遙遠,古淩可也能清晰感受到從有些虛空氣流上散發出來的古老氣息。當那些氣流以一種特有的規則凝聚到擁擠但明顯有規律的狀態時,在虛空中化成了一座數百裏寬的龐大風暴。
這座風暴散發著幽暗的死亡光芒,死亡的光芒很難想象,但隻要看上這座風暴一眼,立即能將這種色澤深深印在腦海裏。和這座龐大的虛空風暴相比,虛空通道簡直單薄弱小得讓人感覺可憐。
擊穿虛空通道壁的正是遊走在虛空中的這些氣流,單單隻是一道氣流,便將虛空通道擊出了這般恐怖的破裂口,古淩可不敢想象,如果那座龐大的虛空風暴強壓下來,他們還有幾分活命的機率。
鄒毅幾人拚盡全力拉著鐵鏈,想將古淩可和梓琳拉回斑鷲身上,然而虛空氣流飛舞速度太快,在他們充滿了擔憂卻又無可奈何的目光中,一道虛空氣流像一條張開利齒的黑色毒蛇,張嘴朝古淩可和梓琳咬來。
虛空氣流連虛空通道壁都能擊穿,更何況古淩可和梓琳的身體,看著那道虛空氣流,古淩可看著鄒毅笑了。
他們相識時間不長,然而看到古淩可的笑,鄒毅便理解了古淩可的心思。他內心無比震撼,接著轉化成了悲痛與哀傷,一雙眼眸目不轉睛地盯著古淩可,似乎在詢問古淩可的意見。
古淩可還是那個淺淺的笑,那個笑很平淡,又很決然,鄒毅讀出了那份決然,於是很認真地對古淩可點了點頭。
虛空氣流離古淩可和梓琳越來越近,在離二人不過百米遠時,古淩可忽然鬆開鐵鏈,與此同時,用盡全力將梓琳拋向了斑鷲。
虛空力將他和梓琳向虛空內拖去,為了抵禦這種力量,他已經耗光了一身力氣,很難想象他是從哪兒抽出的這些殘餘力氣,竟然將梓琳拋得那麽遠,拋得徹底遠離了那道撲過來的虛空氣流。
鄒毅輕甩鐵鏈,很巧妙地纏在了梓琳身上,借此將梓琳拉回了斑鷲。在梓琳飛回虛空通道後,她看著那個獨自麵對虛空氣流的少年,近乎絕望地喊道:“小可……”
沒了鐵鏈,古淩可避開了那道虛空氣流襲擊,卻被強大的虛空力拖進了虛空。在遠離虛空通道那一刻,他向梓琳伸出拳頭,用最後的力氣喊道:“梓琳,在朝夢學院等我……”
冰藍瞳將最後一根用以阻止裂痕蔓延的虛空杵釘在了通道壁上,完全阻絕了通道內外聯係,而且古淩可的話是逆著虛空氣流喊的,按理說怎麽都不可能傳到虛空通道裏,可是不知為何,古淩可的聲音清晰明確地傳到了每個人耳中,就像那個少年墜入散亂的虛空風暴內時,沒有人知道,虛空風暴裏傳出了一個很驚奇的“咦”的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