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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當救人大計將付諸於行動時,一個消息傳來。是傾天自婁攬月處得到的確準無誤的消息,很不幸的消息。


  但,讓我看到了一個機會,一個與秋長風真正了斷的機會。


  楚憐星被人下毒,對方留書:以名冊換解藥,否則隻等佳人香殞玉消。


  想來是那些人終於意識到,就算楚憐星不是秋長風的至愛,也是他不會棄之不顧的至親,以她相脅,足夠分量。


  但我明白,楚家小姐有今日一劫,小海難辭其咎。我明知那個阿德就是在大苑公府楓林內與人夜話之人,卻不曾示警……


  而我沒有告知的事,又何止這一樁?

  秋長風說得對,我從來沒有一時相信他是我可托終身的人,也從來沒有把他當成“自己人”,我和他,除了在那張碧石榻上做的事,從來就不比別人多了什麽。走到今日,怨不得人。


  那麽,就讓這個了斷來得快些。


  “你當真決定了要這樣做?”


  “是。”


  “小海,你……好狠。”蒼山目光前所未有的幽深,“雖然我巴不得你和秋長風那廝早一點斬斷瓜葛,但是,我仍要說,你這樣做,真的好狠。”


  “他原本就有這個打算,以我的血來……”


  “但他從來沒有勉強過你,你不願意,他絕不會硬從你的身上強取,他不會像……”眄了一側蒼天一眼,“他不會像巫族每個人都以食你的血為天經地義。就算這一次,楚憐星被人投毒,命在旦夕,他可曾向你求助?你不出現,他但有一線辦法,也不會找來。但你如果找上門去,他就必須做出選擇,楚憐星是他青梅竹馬的表妹,就算沒有男女之愛,他也不可能在藥到毒除的‘解藥’送到麵前時棄之不用,你明明知道!”


  是,我明明知道,我當然知道。所以,我才要去。


  “你決定了?”想不到,秋長風也有這樣一問。


  “對,我不但可以將憐星小姐身上的毒清除去,還可以將她的沉屙治愈,讓她想為你生多少兒女都可以。”


  為了壯聲勢,我帶了蒼山、蒼天。為了有鑒證,我拜托長天公子請了秋月公子作陪。這一次,勢在必得,再無退路。


  秋長風背對我,長身佇於窗前,聲線虛邈飄來,“小海,你……當真舍得?”


  我讓自己不去聽懂那話裏另外的深意,“小海當然不是無償。除了放我的家人自由,你還要當著明月、長天公子的麵對天發誓,這一次你放我離開,從此,真正了斷,再無牽扯。”


  “放你離開?你會去哪裏呢?你能去哪裏呢?你的族人會放過你?”


  “這倒不勞掛心。”蒼山環住我的肩,嘻笑道,“我已和小海說好,找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生兒育女,長相廝守。巫族的人來了,也不過就是水來土掩,兵來將擋。”


  秋長風的脊背登時僵直。晌久後,他頷首:“好,你醫好憐星,我……我發誓,放你的家人自由,放你自由,從此……真正了斷,再無牽扯。”


  “你還要說,如違誓言,讓……小海天打雷劈!”


  緊挨我而立的蒼山通體一震。


  “你——”秋長風倏地回身,雙眸不是平常的墨色,也不是怒時的綠色,居然爬滿赤紅血線,“雲滄海,你可以再狠一些!”


  我,不能有絲毫的動搖,與其兩個人係在一起早晚窒息,不如各歸各路,彼此暢快呼吸。在他雙目的攫視中,我逐字成語:“如違誓言,讓小海天打雷劈。”


  嚓!他揮掌劈落了窗前的黃梨木椅,木刺刺破掌側,血意涔涔,伴著他寒氣閃閃的笑:“如違誓言,讓雲滄海天打雷劈,秋長風形同此椅,如何?”


  當那些話,一字一句,由耳及心,使小海確定了自己想要的結果已經來臨時,我攥緊的手心裏鑽出汗滴,冷冷的汗滴。


  “憐星小姐在何處,我去醫她。”


  房內每個人均未應聲,就連秋長風,也恍若未聞。


  我卻不敢再去催他。因他的神情,似處於瘋狂邊緣。縱使在已經確定了再無瓜葛的當下,我也不敢去觸怒這樣的他。


  “跟我來罷。”一抹紅影進入小海視線,吐聲如鶯,“憐星在裏邊。”


  這位……穿著與秋長風的國君禮服一般顏色的綴鳳宮裝的女子,是他的正妃襄西王郡主了罷?


  行如柳,靜如花,眉若遠山,目蘊春江,又是一位綽約美人。出現在秋長風身邊的,竟沒有平凡姿色了。


  她在前娉婷舉步,不見我隨來,回眸淺哂:“你不是能救憐星的麽?不來麽?”


  我匆匆跟上,歎笑:小海在這樣的時候還能有這樣的綺麗心思,沒救了。


  楚憐星睡在那張碧石榻上。


  那張名曰暖玉觸之生溫憩之則暖的碧石榻,那張曾讓小海由女孩變成女人的碧石榻,那張曾承載了無數個火熱交纏時刻的碧石榻,那張……


  “憐星中的是‘寒玉香’,五日內若無解藥,會血凝成冰通體散香而亡,也算是一種體麵雅致的死法了,是不是?”襄西王郡主笑語。


  她的聲音驚動了守在榻邊的人,“你來做什麽?……連你這個賤婢也來了?你們來看我姐姐有沒有死了是不是?你們這兩個賤……”


  “你如果罵得出來,本宮就打得下去,難不成,本宮先前的那一耳光還不足以提醒你要懂得尊卑禮儀是不是?”襄西王郡主撫著雲鬢,悠然道。


  楚惜雲紅腫的兩眼大瞠,常吐尖利的雙唇掀了幾掀,“我……我罵得是這個賤婢,與你何幹?”


  “她是救你姐姐的神醫,罵跑了她,你是不是以為你就能替你姐姐嫁給我的丈夫,側妃的大位非你莫屬了呢?”


  一張櫻桃小口,沒有高聲,沒有利語,平平和和,清清淡淡,就把一位以跋扈驕縱聞名的小姐噎得麵紅耳赤,呐呐難語。秋長風的嬌妻,與秋長風的老娘,當真是一對天造地設的婆媳。也惟有如斯女子,嫁進如斯人家,方是相得益彰罷?

  秋長風娶了一位最適合他的妻子。


  “小海姑娘,請你施醫。”


  “這間房裏,除了我,隻能有病人。”


  “明白。”襄西王郡主囅然,“你們都退下去,不聽見傳喚,誰都不許進來。”


  “不行,這個賤婢……她隻是個丫頭,哪裏是什麽神醫?她把人都趕出去,誰知道她安得是哪門心思?不能退!你們不能走!你們……”眼見得丫鬟仆婢俱按主母的話絡繹退去,氣急敗壞的楚惜雲螓首一揚,“我要留在這裏!”


  “來人,把惜雲小姐請出去,順便讓她的嘴歇息歇息。”


  “表哥,有人要害——”


  襄西王郡主身側的兩位婢女先點了楚惜雲的穴道,再左右架起,將小姐花朵般的嬌嫩身軀像條死豬般拖著退下。


  “好了,清靜了,我也該告辭了,小海,請好好醫治憐星,她是個可憐女子。”


  我頷首,走到躺著楚憐星的碧石榻前,那青白如死的臉色,讓小海更起愧意,“王妃請留步。”


  “嗯?”襄西王郡主回首,訝挑黛眉,“你是在叫我?”


  除了你,在場誰還是王妃?“下毒之人可曾捉到?”


  “捉到了。”她杏眸狡黠一轉,“聽你的語氣,你不會知道誰是下毒之人罷?”


  “阿德?”


  “你當真知道?”她怔了怔,旋即掩口嫣然,“你明知長風身邊有旁人放著的奸細,也知而不宣,夠狠,夠特別,我,喜歡上你了。”


  是誰……夠特別?我無言以對。


  “可惜他也隻是個小卒,有下毒的藥,沒有解毒的藥,所以,勞煩了。”她欠身一福,帶著相當愉悅的笑意翩然離去。


  我矮身坐於榻邊,執楚憐星灰冷柔荑,“憐星小姐,將你全副的信任交予給我,我將帶走折磨你的奇毒及纏你終身的病魔,打開你的心,接受隨之而來的賜予,你將得回你的健康,享受安樂……”


  割血相哺,念決相醫,隨著楚憐星的生命力一點一點回歸,我和秋長風也一點一點行遠。碧石榻上的開始,亦結束在碧石榻邊,一切因,皆有果,一切果,均當受。


  秋長風,終成了雲滄海的過去。


  別了。


  ,“小海,不要走。”甫一抬步,楚憐星竟把我手牽住。


  該念催睡決的。我回首賠笑,“憐星小姐感覺如何?”


  “是你救了我。雖然過程並不清楚,但你進來時與表嫂和惜雲說的話,我聽得很清楚,隻是沒有力氣阻止惜雲對你的無理。”


  “你剛剛恢複,需要靜養,小海告……”


  “小海,不要走,不要離開表哥。”


  我遽愣,“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個巫人,表哥娶親的前日,曾在我麵前提起過。你知不知道,表哥有多恨巫人,多恨巫術?當年爺爺為尋找一位心儀的姑娘,在外麵流浪,是巫人害了爺爺的性命。爺爺對表哥來說,是全部的親情和關愛,失去了爺爺,表哥一度悲傷到絕望。他在爺爺靈前發誓,要滅盡天下巫人,讓巫術斷絕人間。可是,你是個巫人,表哥他為你所經過的掙紮困頓你絕對難以想象,但表哥從來沒有在你眼前表現過是不是?表哥他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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