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秋長風忒是霸道。說不準小海使用巫術,就不準使用。為加快行程,由車換馬,在上馬前,他掐著我的下頜,沉聲道:“由此到西衛,取最近之路,曉行夜宿,最快也需七日,如果你讓我發現少了一天,到西衛之後,看我如何罰你!”
我心中不服,嘴動了幾動,但在他的惡霸氣焰籠罩下,還是不敢嗆聲。
我敢怒不敢言時,一向是昔日不良主子的最快樂時刻,送行的三位公子猶在門前階上,隨行的兩位侍衛也在身後十尺外,他得意笑著,俯首就啄我唇上。我剛想抗議,他已後撤一步,將我托上馬,“走了。”
他亦翻身另騎,猶回首揚聲道:“長天,別忘了,回府後便請準備,定了日子知會我!”
傾天淡道:“傾家的事不勞關心。”
“那……就請哥哥多費心了。”
哦唷~~
我能體會我家哥哥那日的心情了。
“小海,你會重新出現在秋長風身邊,我怎麽一點也不意外?”
我意外。
此時看見瑩郡主, 與那時心境自不相同,就格外多了幾分欣賞美人的興致。瑩郡主的容貌,在我所見的女人中,不算最佳的,單憑五官,並不及冷蟬兒那個絕代佳人教人驚豔。但,我從來沒有見過與那些霞帔錦衣、金釵玉環如此互映成輝的人。因她,那些光輝熠熠的身外之物愈發華彩千條,卻掩不去屬於她的絢麗光芒,這世間,竟還有如此一種讓人目炫的美麗。
“你……”我掃見她苗條的腰身,“你的孩子呢?”
她掩嘴嬌哂,“不會到現在,你還以為那個孩子是……”
“如果是,我就不會出現。”
她黛眉一挑,“你的確讓我很喜歡,所以,告訴你一樣事哦……”她俯我耳邊,“連秋長風也沒有說……”
她細聲竊語,卻把我愕了一記,她所說的,與我的認定大不相同。
“我還以為你……”
“以為怎樣?”
“我以為,你懷了明月公子……”
她明豔的笑靨驀地一僵。
我頓覺失言,“對不起,我多話了。”
“……無妨。”她搖首,亮麗瞳眸上淡染氤氳,“我也希望會是如此,那樣,我和他之間,就不僅隻有回憶了。”
“那……你還愛明月公子麽?”
“愛又如何,不愛又能怎樣?”她豐潤嘴角流露苦意,“對他,我是有怨的,但更多是愧意。明知他的性情,還去招惹,還妄想他為我改變,當初讓我心動的,就是他那份瀟灑隨意,改了,就不是他了,不是麽?與長風行大婚之禮時,我在心底,也曾期望他現身將我擄走。之後,很失望,但失望同時亦有慶幸,若他當真出現,我又能當真拋卻所有,隨他去麽?”
“可是,你想要的那些東西,當真比他重要?”原諒我有這樣的一問,因我當真好奇。
瑩郡主一頓,道:“父王很愛娘,但他曾當著娘的麵問我能不能擔起一個男兒所需擔起的責任,如果不能,就算讓娘傷心,他也要考慮納妾以求子嗣。你說,在那時,在父王的目光和娘親的眼淚中,我能如何答?我必須能,我沒有選擇。而那時,我僅有五歲而已。從五歲開始就壓在肩上的責任,如果執意要與攬月分個孰輕孰重,我隻能告訴你,前者重要。”
“喔。”她的世界,的確不是我能置喙說個是與非的。華麗富貴的家世,與之同來的,還有一份不容推諉的責任。家族的榮辱興衰壓於一個五歲女娃肩頭,難怪她必須如一個男人般的強悍,如一個男人般的斷定取舍。
“小海,你能回到長風身邊,真的很好。有你在,不管是對人對己,他都有一份仁慈。你不知道,前些日子,對著那樣的秋長風,我總怕有一日在將我利用完後,會來一個兔死狗烹。那時的秋長風,讓人無端的心底發寒。”
是哦,現在的秋長風,讓人看了也不會心喜。
“走罷,小海,去看看‘我的’孩兒,很可愛的一個小東西呢。”她唇邊的笑靨,因這話而變得柔軟。她的手,握住了我的。
我看著那雙手,如斯一對皎白如瑩玉的手,卻要在男人的世界翻雲覆雨,再強悍,也是一個女子,強大的心際屬於女人的纖細部位,如何排除那些寂寞愁苦?
“走啊。”她拉我不動,訝然回首,觸到了我尚不及收起的歎惜目光,稍怔後,莞爾一笑,“沒事的,小海。五歲的我雖然對父王的話尚未完全領會,但從他的目光,那時我便曉得了我必定要承當和失去的。五歲時就有的覺悟,會讓我比他人少些傷害。”
是麽?……但願是罷。
隨著她,去看了那個出生一月之餘的小小娃兒,鮮嫩的小臉,在正紅色繈褓的包裹下,可愛到讓人哭泣……哭泣?我為什麽當真會哭?
“小海,你怎麽了?”
“不知道啊,一看見這小小娃娃,就想哭。”我彎了彎嘴,擦著爬滿整張臉的淚珠,也是莫名其妙啊。隻是,才擦個幹淨,娃兒又在宮女逗弄下發出糯嫩吱呀之聲,心臆一軟,淚又如泉湧出。
“天呐,小海,我求求你,不能哭了呢。”瑩郡主啼笑皆非,“我還想著,咱們兩個人從這裏走出去,要讓整個西衛王宮發生一次震蕩,國君的正妃和國君最寵愛的女人相談甚歡,多值得大家用來排遣深宮寂寞?我再賞你一些金銀首飾,我這賢妃的名是擔定了呢。可是,你這樣一哭,我要擔的,怕是惡妃之名了罷?”
她得賢妃之名,小海得金銀之利,稱得上各得其……呀!說起金和銀,我驀地想起一樁至關重要的大事,當即淚收泣歇,“瑩郡主,小海有事,先失陪了!”
但在我確記無誤處,並未尋著小海的寶貝,倒是那張碧玉榻,很礙眼的安放在原位。我把它踢了幾腳,再翻箱倒櫃,直把整個隔間內大大小小的箱櫃抽屜翻個遍,仍是不見。
“小海,盼瑩告訴我,你適才哭……你在找什麽?”秋長風排闥而至,訝問。
“寶貝啊,小海的寶貝!”
“你的寶貝是什麽?”
“當然是與小海作別多日甚是想念的錢篋子,不然還有什麽?”
我反詰的理直氣壯,一時未察某隻狐狸陰沉臉色,猶在埋頭翻找時,聽他道:“丟了。”
“丟了?”
“當然丟了。那時本公子根本不記得對一個那麽狠那麽沒有良心的東西牽心掛念,你的錢篋子自然就無足輕重,自然是丟了了事!”
“你你你……你怎麽丟了嘛?……嗚嗚嗚……”
“小海?”他挑眉,“……你還真的哭了?”
“嗚嗚嗚……”我也奇怪,我怎麽就真的哭了?錢篋子的確是小海的寶貝,不止是為那些根本沒有多少價值的錢財,還有一份夢想罷。但是,也不值得我興師動眾的當真把眼淚流下來啊。可是……嗚嗚嗚,好想哭……
“沒丟,沒有丟!”秋長風把我攬進懷內,又親又哄,“無意間看見那樣東西時,我的確隨手就棄了,但不知何故,又撿了回來,還放到了床頭,走,我帶你去看……怎麽還哭?”
“……就是想哭……止不住……”好奇怪。
“你……”他眉間一緊,“你不會是計較盼瑩所占著的正妃頭銜罷?傻丫頭,我怎麽可能委屈……”
“嗚嗚嗚……”才不是。“就是想哭……”
“還是身子有哪裏不適?”言間,他長指搭上了我腕脈,猝然一震。
“怎麽了?”因那樣瞠目結舌如遭雷殛的震愕對心機如海的臭狐狸來說,太過突兀,我一時忘哭,“我有哪裏不對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