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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參與商

  「讓路!讓路!金吾奉旨捉拿刺客!著令閑雜人等一律讓道!」雪霧裡奔出一隊兵卒腳步聲整齊劃一轟轟作響帶頭之人卻是一員金甲大將看他面貌俊美旗號卻是「金吾」二字。


  金吾衛統領到了此人威武出眾官威嚴整正是「玉面游龍」游天定只見他領著兵馬一路殺到了大雄寶殿喊道:「刺客何在?」寶殿下又是兵卒、又是和尚另還有幾個太監眾人聽得問話霎時舉起手來向寶殿頂上一指喊道:「跑到上頭去了!」


  游天定哼了一聲把頭一抬驚見佛殿屋脊極高離地至少十丈以上不由微微一凜:「這這刺客是怎麼上去的?」眾人齊聲道:「蹦的一下便飛上去了!」聽此言那寶殿更顯得高了彷彿直通極樂世界一般游天定顫聲道:「還還有誰在上頭?」眾僧合十道:「阿彌陀佛!少林方丈追上去了!」


  游天定大大鬆了口氣曉得自己看得明日的太陽了霎時把嘴一歪暴吼道:「來人!圍住了大雄寶殿!若有膽怯退後者本將立斬不饒!」


  屋檐下喧嘩吵鬧圍得水泄不通寶殿的黃瓦上卻是寂靜無聲靈定深深吸了口氣腳下卻慢慢退後只在打量這名不之客。盧雲也是暗自忌憚一時舉袖遮面左手卻撕下一塊衣襟蒙住了臉以免靈定認出自己。


  兩大高手相互對峙誰也沒動手靈定暗暗猜測盧雲的身份沉吟道:「尊駕可是怒蒼山的人?」話聲未畢猛聽殿下傳來喊聲:「聖上有旨!誰也不許和刺客說話!」


  盧雲聽這嗓聲尖銳轉頭朝殿下去看正是小福子來了聽他喊道:「方丈大師!您趕緊將他活捉下來萬歲爺一會兒要親自審問這人!」


  聽得此言盧雲不由心下大驚:「難道那字條已被皇上看到了?」


  正感毛骨悚然間猛聽「喝」地一聲靈定半空一個迴旋左腳斜踢方位變換正是少林七十二絕技之一:「佛座孔雀」。盧雲反身跳起使出了陸孤瞻親授的「迴風蹬腿」靈定卻早已變招了腳下不再是「佛座孔雀」而是「蓮坐菩提」。砰地一聲盧雲胸口挨了一腳腳下已是跌跌撞撞連退十來步。


  看人挑擔不吃力昨夜盧雲隔山觀虎鬥眼看哲爾丹被靈定打得潰不成軍還想這「漠北宗師」不過爾爾直至此刻下場接招方知這老僧淵博如海實有驚人藝業。


  盧雲深深吸了口氣暗嘆道:「糟了這靈定功力如此深厚我我該怎麼脫身?」還在思忖間突然面前金風微拂靈定又是一掌推來盧雲也是二話不說提手便架。


  雙方掌力相觸盧雲腳下一晃手臂更是大感酸麻這才知道靈定掌力有異勁道吞吐間緩急相濟竟能將幾道不同內勁揉而為一極難化解。正要退開靈定又是第二掌推來盧雲也嘿地一聲雙掌排出硬碰接下了這招。


  雙掌相擊這回不同於先前兩人都已用上了全力猛聽嗡嗡金響如鑼鈸相擊盧雲耳鼓刺痛膝間更是一軟險些倒了下去殿檐下立時傳來喝彩聲:「好!」


  盧雲勉強保住身形不倒口中卻是呵呵喘息霎時雙掌出了氣勁正是「崑崙劍蠱」。


  此刻不只盧雲暗自心驚其實靈定心中的震驚更遠在盧雲之上先前他與盧雲過招第一招便被摔了個大筋斗這是藝成來前所未見的大事是以第二掌出便已不再是慈悲為懷的「大力金剛掌」而是少林第一強霸掌勁功:「安禪制龍掌」豈料硬碰硬之下這蒙面人只是晃了晃渾若無事地接了下來。這份內力之厚怕已不在當年的天絕神僧之下。


  雙方各有忌憚亦有所持。盧雲深深提氣運起了「崑崙劍蠱」正要硬闖過去猛見屋瓦亮起了幻彩光芒變化似仙非仙大殿居然多出了一個人影卻是適才見過的那名白眉老人!


  盧雲叫苦連天靈定卻是心下大喜忙道;「阿彌陀佛峨嵋山白雲天白老前輩降臨小僧不勝之喜。」說話間嚴松也已縱身而上看他手提長劍身藏鶴形雖比兩名前輩稍弱卻也不容小覷。


  高手一波接一波趕到嚴松附耳道:「師叔方才你察覺的那名宵小便是此人么?」白眉老人道:「是。」聽得靈定說話盧雲方知這老人原是叫做「白雲天」這老人心機與武功一般厲害適才樹林里欲擒欲縱險些逮到了盧雲此刻更已趕了上來將他團團包圍。


  眼前情勢非同小可盧雲全身冷汗涔涔而下三大高手卻又慢慢縮小了包圍他自知討不了好慢慢朝後挪步堪堪又退後了幾尺忽覺背後氣流急轉躍上了熊虎一類的大傢伙。


  「伍侯爺!」小太監們群起吶喊好似見到了救星盧雲自知不能在拖看準了最弱的嚴松奮勁於腿轟隆隆地狂奔而出屋瓦飛散間嚴松大驚失色趕忙拔劍自衛一招「金頂見日」疾刺而去。白雲天、靈定怕他抵擋不住各出一掌來救正要衝將過去忽然一股氣流來勢奇快后先至已近背後三尺掌力尚未及身盧雲背心已大感疼痛不由心下震恐:「幾年不見定遠練到了這個地步?」


  你強我更強你高我更高盧雲半空轉身運出了「正十七」心法以圓帶切盼能卸掉眾高手的掌力。


  轟隆一聲巨響四大高手功力相接一是少林方丈一是峨嵋耆老還一個是武名崇隆的「一代真龍」盧雲以一敵三又得躲避嚴松的劍招卻是如何下場?嗡嗡耳鳴中眾人身子微微一晃盧雲則是眼前一黑四肢百駭渾渾欲散身子宛如騰雲駕霧一般越飛越高一路飛過了大雄寶殿這才直墮而下。


  砰隆大響盧雲撞破了一處房頂掉進西院齋房裡去了。眾太監驚喊道:「刺客又跑了!快追啊!」一片驚惶吶喊中聽得游天定大喊道:「讓開!這人是咱們金吾衛抓到的!誰都不許搶!」當即率領部下便朝西院霎了過去。


  廣場鬧哄哄的寶殿上卻是寂靜無聲只見靈定低頭喘氣白眉老人雙眉挺起伍定遠則是默然沉思。良久良久還是嚴松第一個開口了低聲道:「方才那人使的是什麼武功你們瞧出來了么?」此問一出無人能答諸大高手面面相覷誰也說不出個道理來。


  在場均是當世第一等人物峨嵋洞天、少林佛門、便是嚴松自己誰不是通博古今?孰知合四人之見識尚且看不出那刺客的武功來歷。過得半晌聽得靈定沉吟道:「這人武功很玄、似屬武當一路、又似崑崙一派」嚴松皺眉道:「崑崙?那不是劍神的本宗么?」


  聽得劍神二字白眉老人沉聲道:「是誰自號劍神?」嚴松低聲道:「是個狂人姓卓名凌昭。」白眉老人森然道:「此人現在何處?」嚴松忙道:「怕讓師叔失望這人早沒了。」


  白雲天哼了一聲追問道:「怎麼沒的?可是讓人打敗的?」看這老人年事已高卻仍爭強好勝嚴松怕惹出事來便支吾幾聲假作沒聽到自問靈定道:「方才方丈到得最早可曾看清那人的長相了?」靈定搖頭道:「不曾。」雙手合十轉問伍定遠:「伍施主呢?是否見得那人的樣貌?」問了幾聲伍定遠都是置若恍聞嚴松道:「侯爺方丈問你話。」


  眼看伍定遠仍是低頭不語靈定朝他肩膀輕輕一拍道:「伍施主。」一掌拍落伍定遠宛如大夢初醒嘆了口氣。


  靈定蹩眉道:「伍施主您怎麼了?」伍定遠什麼也不說把手一拱提氣撲縱便如神鷹般掠下寶殿大踏步走了。


  這手輕功一露嚴松不由低咳一聲大有佩服之意。白眉老人卻是視若無睹道:「罷了刺客既然走了大伙兒這就鳥獸散吧。」望殿外凌空一踏輕飄飄走下去彷彿半空有座隱形梯子讓他一路行下。殿下眾人見了莫不激動喝彩嚴松冷汗直流自知見到了本門至高的輕功心法:「凌虛御風」。


  伍定遠如蒼鷹掠地白雲天則是隨風而去殿上之剩靈定與嚴松。兩人對望一眼嚴松咳一聲正想跳下大殿靈定卻搶先一步只見他縱身而起身子如陀螺般迴旋盤升越飛越高轉眼不復蹤影殿下喝彩聲如雷自都在為聖僧叫好嚴松低頭苦笑卻也不想賣弄了只管趴到了屋脊旁暴喝道:「兀你那小和尚!快快搬張梯子來道爺要下去了!」


  三大高手登場刺客仍未捕獲這會兒便輪禁衛兵馬出場了只見「羽林衛」到了、「府軍衛」到了轉眼一員大將率眾抵達大喊道:「都讓開!讓開!這是咱的地盤!」


  來人歪嘴斜眼奮不顧身正是游天定當下領著兵馬轉眼便將西院包圍。


  紅螺寺房舍極多這幾日為著祈雨法會多半住得有人或是一品閣員或是兵部大臣個個都能通天。游天定來到門前正要朝大門踢去忽然心念一動想到了鞏正儀的故事忙放落腳來敲了敲門輕聲道:「有人在嗎?」


  喊了幾聲院子里都無人答應游天定敲了敲門細聲又道:「金吾衛奉旨拿人著百官家眷、無關人等稍加避讓不是有意得罪啊。」喊了幾聲門都不開正苦惱間一名兵卒上前稟道:「大人正統軍到了。」


  游天定早在等這句話霎時振作了精神槍在手刀在腰躲在門旁埋伏砰地一聲正統軍官行上前去將門板一腳踢破還沒來得及怒吼游天定已然搶到前頭奮不顧身吼道:「大膽刺客!出來受死!」


  門板一開只見屋裡全是番人身穿白衣趴倒在地手中還拿著經書直朝西方膜拜不知在幹些什麼。眼看此地並無朝廷要員游天定自是大大鬆了口氣便道:「傳令下去這是金吾衛的地盤誰都不許進來。」幾名太監忙道:「且慢咱們是東廠的人」


  「滾!」眾兵大呼小叫便將正統軍、東廠全轟了出去游天定整理了儀容自知要陞官了便行向番狗驕傲道:「你們是哪兒的蠻子?為何在此跪拜?」說了幾聲無人理睬自己游天定不高興了便揪住了一人怒道:「問你話哪!」


  「加里拉歪拉歪兒!」那番狗突起暴吼兇狠異常游天定嚇了一跳正要搧打耳光幾名白衣番人卻圍了過來各握刀柄。眼看情勢不妙大批兵卒趕忙往向門外:「正統軍!快來啊!」兩邊各拉幫手正要群起械鬥卻聽屋裡傳來沉靜嗓音道:「都退下。」


  番狗想旁退開正中現出一條魁梧大漢看他持身端坐雙手抱胸滿頭黑如水銀瀉地灑到了肩膀上極是威武氣派。眼看稱頭的來了游天定哼了一聲當下歪嘴回正恢復了天朝神將的儀錶沉聲道:「閣下何人、報上名來!」那人淡淡地道:「在下汗國使臣帖木兒滅里便是。」


  聽得來人是汗國使者游天定便又哦了一聲打起了官腔:「聽好啦!本將是天朝金吾衛統領天將游天定奉旨追拿刺客在案。請使臣退出院外免干未便。」


  滅里點了點頭便以汗語道:「大家出去給人家一個方便。」白衣武士齊聲答應各自退到廂外游天定也不客氣了朗聲道:「來人!兵分三路!全力搜查刺客下落!」


  眾兵卒都是宮裡頭的人平日皇糧吃慣了脾氣自也不小霎時沖入房中翻箱倒櫃踢床踹門游天定則在一旁喝茶納涼正哈欠間三路兵卒齊來回報:「啟稟將軍沒見到刺客。」


  游天定森然道:「沒見到?」眾兵卒道:「每間房都搜過餓真沒見到。」游天定沉吟半晌霎時醒悟過來大喊道:「來人!把那群汗國武士扣下!不許走脫一個!」


  喊聲一出院外便傳出喝罵聲也是靠著正統軍英勇已將汗國武士團團圍起雙方互相推擠各自叫罵卻聽帖木兒滅里道:「大家都站好給天朝將軍一個面子。」眾武士乖乖低頭游天定則是大步而出來到滅裡面前冷笑道:「鈞座!可知窩藏欽犯是何罪名?」


  滅里淡然道:「窩藏欽犯?敢問誰是欽犯?」游天定冷笑道:「還裝傻?適才有個刺客逃入西院你見到了么?」滅里搖頭道:「沒見到。」游天定扯住他的衣領森然道:「小子勸你識相點這歹人行刺聖上意圖不軌別讓我覺是你指派的那兩國間可是一場大戰。」


  滅里道:「統領明鑒下官是汗國使臣為求敦睦邦誼不惜跋涉千里只求朝拜天朝皇帝又怎會窩藏什麼要犯?更何況廂房已讓您派兵搜了卻不知統領還有什麼不滿?」


  游天定哼了一聲:「多說無益鈞座有無窩藏人犯待本官搜過便知。」把手一揮暴吼道:「把這些番使都帶上來本官要一一問話!」白衣武士群情聳動門口的加里拉歪歪兒滅里把眼色一使眾人只能勉強忍耐下來便讓兵卒押著一個個帶到跟前。


  游天定生平受盡了無數閑氣如今總算威鎮中外了一時外嘴怒罵連審數十名武士奈何番人不解漢語無論問什麼都只答一句「


  加里拉歪歪兒」再看人人大鬍子、個個大肚子頭上沒刺著「刺客」二字誰知有何古怪?也是不明所以只能找來了滅里冷冷地道:「使臣名冊呢?本官要核對姓名。」


  滅里從懷裡取出冊本雙手奉上道:「名冊在此奉呈將軍鑒核。」


  游天定哼了一聲把名冊奪過了細細點了點見是六十五人計算白衣武士人頭卻也是六十五一個不多、半個不少。待要一一唱名卻見番文彎彎曲曲誰知道寫了些什麼?滅里雙手交叉胸前欠身道:「將軍還有什麼指示?末將伏乞旨喻俾便遵行。」


  游天定又惱又恨看這番人居然還跟自己打起了官腔正光火間忽然衣袖讓人拉住了聽得一名兵卒道:「將軍那兒還有一個。」游天定回頭一看只見一名白衣大漢背對自己低頭疾走不是刺客是誰?霎時飛奔上前吼道:「抓住他!」


  養家糊口靠自己陞官財由天定眾兵卒見老天賜下了大禮一時飛奔吼叫便將刺客撲倒在地游天定更是一馬當先舉腳踩住了歹徒隨即將之揪了起來。


  「吼!」面前現出一名大鬍子七竅生火張口怪叫宛然便是殺豬的活張飛。游天定嚇了一跳顫聲道:「好傢夥長得這般兇狠?」捏住那人的嘴大吼道:「快說!你叫什麼名字?」正逼問間忽聽背後有人顫聲道:「太子千歲!」游天定冷笑道:「太子千歲?太子還沒立哪!」


  「汗國太子千歲、喀拉嗤親王在上!」回去看背後不知何時來了大批文員為之人正是宰輔閣揆何大人另一個年歲較輕卻是禮部侍郎胡志廉二人直向番狗拜倒神色驚惶。


  游天定吞了口唾沫眼看自己還揪著番狗的鬍子便偷偷放開了手順便替人家清了清衣杉正想悄悄溜走眼前卻來了兩個白衣武士持刀冷笑待要後轉逃跑番狗太子卻又瞪在那裡至於自己的下屬卻已逃得一個不剩。正害怕間何大人已然沉聲喝道:「來人!將這狂犬拿下!移送大理寺候審!」


  「救命啊!不要抓我啊!」游天定歪嘴大哭便讓人拖走了。


  養家糊口靠自己陞官財由天定金吾衛又出事了自前任都統鞏正儀打掃大街后游天定也被捕了罪名是冒犯友邦、唐突使臣料來性命不久長了。眼看場面清靜了何大人趕忙召來樂舞生自向太子請罪滅里則行到角落朝一名白衣武士道:「盧參謀沒事了。」


  白衣武士鬆了口氣解下喬裝的大鬍子頓成了英俊小生正是盧雲。他舉袖擦了擦面汗欠身道:「多承將軍援手感激不盡。」


  卻說盧雲怎麼能逃過一劫?原來是滅里助其一臂之力了。先前盧雲與眾高手互擊一掌那力道如排山倒海以「正十七」運力之巧也無法盡數消解這便墮到了西院里恰好喀啦嗤親王行駕在此滅里便為盧雲換了件白袍易容喬裝果然便蒙過了追兵。


  滅里道:「盧參謀你怎會到了紅螺寺?」想到方才那份奏章盧雲不由苦笑搖頭:「不好說也不能說。」滅里明白他有些難言之隱便也不追問了徑道:「你沒受傷吧?」盧雲嘆了口氣活動了筋骨正要說話忽聽院里穿來結結巴巴的話聲:「伍伍侯爺」


  盧雲心下一凜立時背轉身去。滅里回頭張望只見大批兵卒開入西院正中一條天塔般的大漢五十歲不到額稀疏腰系紅帶右手一隻斑駁鐵套卻是「龍手大都督」大駕光臨。


  「威武侯」親臨西院三名參謀陪同在旁一是「掌旗」燕烽、一是「掌糧」岑焱、一是「掌令」高炯卻沒見到「掌印官」鞏志。胡志廉忙迎上前去引薦道:「太子爺這位便是我朝第一武人伍定遠伍大都督您倆多親近親近」


  在場都是尊貴要員一是閣揆輔朝中極品;一是汗國儲君喀拉嗤親王。各有大批隨從把院子里都站滿了。那親王想必也聽過伍定遠一經通譯便「啊」了一聲忙依了中原禮數拱手說了幾句話伍定遠雖然聽不懂也知是「久仰山斗」、「聞名不如見面」一類客套話當下也不找通譯了提起官袍按晚輩之禮拜了下來。


  那汗國太子大驚失色忙嘎嗚嗚的回拜何大人、胡志廉等自也倒了一排相互跪拜不休卻於此時大批隨扈行入院來又是「太僕」、「太常」兩寺卿到了諸人見得此地有頭可磕那還不趕緊跪下?一時院子里佔滿了地方便跪到了門外轉看伍定遠卻早已起身走開了。


  伍定遠無意應酬反正早磕頭、早了事把腦袋向地下一砸也省得滿嘴廢話、說不盡說何大人見他走開了忙追了過去道:「伍侯爺等等老夫啊!」


  伍定遠東張西望似在尋找什麼人何大人拉住了他喘道:「定遠、定遠皇上召見你了么?」伍定遠置若恍聞待他問了兩遍忽道:「何大人方才刺客騷亂可曾抓到了?」


  「刺客?什麼刺客?」何大人呆了半晌想他是一品閣臣胸前補子上綉了一隻仙鶴好曰宰輔正所謂「處大官者不欲小察」聽得問話仍是一臉茫然只能大喊大叫:「來人!」


  一名部員慌忙來迎:「閣老卑職在此。」何大人傲然道:「方才有個歹徒已經抓到了嗎?」


  來人身穿四品雲雁袍也是個在空中飛的便轉頭大喝道:「來人!」話聲一畢奔來一隻八品黃鸝小吏人慌道:「大人何事召喚?」那部員沉聲道:「歹徒現在何處?說!」小小黃鸝鳥受了驚嚇急忙飛出西院一個追問一個問到了後來遠方終於傳來說話聲:「回大人的花歹徒姓游已經移送大理寺了。」


  何大人儼然而笑:「定遠見識了吧?咱們六部辦事何等利落可不像外傳那般無能吧?」


  雲從龍、風從虎伍定遠乃是武將胸前綉獅當屬猛獸一類自然咬不到這些天上飛的。聽得刺客被捕便也點了點頭不再追問只是眼光仍在院里察看似仍愛找著什麼人。


  都說禮尚往來先前伍定遠問過了花這會兒便該何大人問了忙將伍定遠架到一旁細聲道:「定遠皇上到底見了你沒?」


  伍定遠滿面疲憊無言以對何大人驚道:「什麼你你還沒見到皇上?他曉得西郊的事了吧?」高炯陪在一旁忙道:「回何老的話西郊之事兵部馬大人清早便上疏了只是御批始終沒下來咱們也不知皇上心意如何。」


  何大人鬆了口氣:「不怕不怕至少奏章進去了。」他取出手帕擦了擦汗低聲又道:「定遠不是老夫說你你方才在殿上胡鬧什麼?還把羅漢像都砸了?害得老夫到處替你賠罪一會快去向陳二輔、牟大人請個罪別把大臣都開罪完了。」


  伍定遠嗯嗯應了幾聲不置可否何大人低聲道:「好了好了國事談完了也該談談咱們兩家的家事了。」拉住了鐵手又道:「定遠啊你見過我女兒凝香么?」


  伍定遠還在院中左顧右盼便只嗯了一聲又聽何大人嘆息道:「說來難為情哪小女凝香年方十七正值情竇初開的時候。這幾日不知犯了什麼怪病居然落得茶不思、飯不想至今已有兩天兩夜不吃飯了老夫實在沒法子當此國難之時也只能厚著臉皮求你幫忙了」


  伍定遠本在呆此刻總算有了知覺忙道:「閣老要我做些什麼?」何大人笑道:「聽說令郎崇卿英雄少年大有父風咱倆這做爹的是不是該替兒女打算啦?」


  眾人吃了一驚沒料到何大人起意安排女兒的婚事竟是要招伍崇卿為婿了?伍定遠咳嗽頻仍:「何老犬子的性情有些有些剛烈恐怕」何大人笑道:「性情剛烈那好啊那不跟老夫的脾氣一模一樣?來來來老夫跟你說說」


  正要過來咬耳伍定遠卻溜得快了趕忙行到院中左右張望間忽地咳嗽一聲道:「這位將軍是」眾人聞言轉頭霎時便見了一條大漢長及肩正是「帖木兒滅里」。


  自古英雄惜英雄這帖木兒滅里高大魁梧昂然有好漢之風果然便把同類引來了。他明白伍定遠比自己長了十二三歲便依著中原習俗按年甲下拜敘禮朗聲道:「卑職帖木兒汗國金帳武將帖木兒滅里拜見天朝大都督。」


  伍定遠點了點頭正要伸手扶起一旁的何大人卻又附耳過來補充道:「侯爺聽說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煞金汗』。」高炯、岑焱、燕烽大感驚奇紛紛圍攏上前只是鼻樑極高眼眶深陷依稀又與西域人有幾分親近。兩邊見過了禮聽得伍定遠道:「將軍是第一次來朝?」


  滅里道:「卑職此行陪同親王來華一是向天朝大皇帝問安二來與天朝臣民互通貿易順道採買些絲綢運回西域。」伍定遠點了點頭回頭去看果見那汗國太子已得分不開身「太僕寺」欲買馬「織造局」欲買絲那胡志廉領著樂舞生通譯不免忙得舌頭都打結了。


  這西域自古便是人文薈萃之地中原絲綢、大食香料、波斯織物彼此互通有無只是怒蒼盤踞西北之後來往商旅莫不受害商人們為求自保往往繞道嘉峪關、雁門關絕不敢擅入西北說來這回兩國官員洽商還是正統朝的頭一遭。


  眾人說了一陣話帖木兒滅里也在打量這位「一代真龍」看他好大的個頭胸膛厚實比自己還高了數寸。再看高炯、岑焱、燕烽等人也是身形高大可憐何大人擠在中間彷彿小雞闖鶴群不見天日只能大喊道:「退開些!老夫要說話!」


  眾鶴向後退開露出一隻雞何大人咳了咳捋須微笑:「滅里將軍聽說你是西域第一勇士咱們伍侯爺卻也是打遍中原無敵手你倆比比功夫卻是誰高誰低啊?」


  滅里拱手道:「威武侯胸襟廣闊以德服人末將自嘆弗如。」何大人笑道:「好個以德服人老弟的德行不如伍侯爺武功便強過他啦?」伍定遠微微一笑想他身份已高自不會和後進爭強奪勝便拍了拍滅里的臂膀正要嘉勉幾句忽然微微一愣目望院中道:「將軍那人是你的手下么?」


  滅里道:「此人是我的馬夫不暗漢語也沒有見過世面唐突幾位大人沒敢讓他過來拜見。」說了幾句番話卻是要那人退下那武士低著頭正要離開卻聽伍定遠道:「且慢。」滅里忙道:「侯爺有何指示?」伍定遠道:「你這屬下可是漢人?」


  伍定遠是捕快出身目光何等厲害雖沒見那人的臉面但單憑背影來瞧已見那人直色黑背影瘦高全不似色目人的蜷黃毛

  這便動上了疑心。滅里怕說漏了嘴只能咳嗽幾聲:「侯爺果然眼光不凡我這手下確實不是色目人不過他也不是漢人。他其實是個契丹人。」


  聽得此言眾人都是大感驚奇要知契丹覆滅已久數百年前便已亡國滅種沒想還留了這麼一個在世上?何大人笑道:「原來是契丹人那可真稀奇啦。」正瞧間忽又見到了滅里的長相忍不住又愣了:「將軍你你自己是哪裡人?樣貌也很不同啊。」


  滅里道:「家父韃靼家母康里末將乃是兩族混血。」何大人驚道:「原來是雜雜那個許多種啊失敬、失敬。」滅里聽他自承失敬卻不知道「敬」些什麼忍不住哼了一聲。便朝那手下喝道:「還不快退下!」


  那武士應了一聲正要離去卻聽伍定遠道:「將軍我生平沒見過契丹英雄不知是否有緣能為我引薦一番?」伍定遠何等身份居然用了引見二字真算給足了面子果然滅里難以回絕只能咳嗽道:「你你等等我這就過去問問。」


  何大人驚道:「什麼?還要過去請示?到底你是馬夫還是他是馬夫啊?」


  那白衣武士自是盧雲了先前伍定遠一來他早已起意走避只是高炯等人來個太快脫身不及只能勉強留了下來。豈料伍定遠一眼望來便已瞧出破綻。滅里行了過去低聲道:「盧參謀你要見他么?」盧雲低頭默然輕輕地道:「還是不要吧。」


  正統朝已經復辟了什麼都算了。兩人勉強見了面卻該說些什麼?是要問他柳昂天的葬禮是否風光?楊顧兩人的喜酒是否盛大?還是與「伍大都督」聯袂出城把災民殺個一乾二淨再一起向正統皇帝三呼萬歲?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盧雲嘆了口氣正要踏步離開突聽伍定遠喊道:「且慢!」正要追上滅里卻擋了過來:「侯爺我這手下天性怕生就讓他退下吧。」何大人也生氣了:「天性怕生?那還讓他出使異邦、晉見天子?快叫他過來磕頭!你們汗國是怎麼挑選使臣的?」


  滅里無法自圓其說索性也不說了只管雙手抱胸霸住了道路。伍定遠黑地一聲繞過了滅里正要擋住盧雲滅里卻伸長了右手攔住了路。伍定遠沉聲道:「將軍伍某並無惡意。」滅里道:「我曉得。」伍定遠有些急了:「那你何不讓開?」


  滅里淡淡地道:「我說過了我這屬下害羞見不得外人。」伍定遠不再理他左手向前一推欲將滅里架開哪知這番人武功著實不弱一推之力居然耐此人不得?

  伍定遠沉下臉去道:「將軍請退開。」說話之間手中多加了一成力。


  伍定遠是天山傳人真龍之體這一成力便是數百斤果然滅里承受不起上身斜彎腳下跌跌撞撞正要退讓一旁突聽滅里道:「爵爺得罪了。」


  滅里左臂揚起竟然出手反擊了。伍定遠哼了一聲上身後仰輕而易舉便讓了開來正要將此人一舉推開忽覺拳頭刮出了一道烈風臉上火辣辣的甚是疼痛不覺腳下一挫跌向後退開了小半步。


  眾人吃了一驚沒料到滅里居然逼開了「一代真龍」?伍定遠深深吸了口氣道:「也好咱倆較量較量。」提起右臂慢慢亮出了那隻「鐵手」。


  伍定遠要真打了岑焱、高炯全呆了看雙方沒來沒由的打殺起來卻是想幹些什麼?紛紛上前勸道:「都督咱們軍務在身也該走了吧?」何大人卻是幸災樂禍吟道:「蟬鳴空桑林八月蕭關道莫學遊俠兒矜誇紫騮好。」卻是勸滅里莫要恃強以免成了一具死屍。


  雙方各自僵持那背影卻越走越遠慢慢離開了西院伍定遠咬住了牙鐵手一揮便朝滅里狠狠推去。滅里左拳陡然緊握剛力所過之處血脈賁張筋肉暴漲眾人眼皮還不曾眨動一股烈風便已席捲而來。


  高炯、岑焱等人莫不大驚失色:「這這番人的拳怎能這般快法?」


  伍定遠向以身手利落見長出手總比敵人快些下手亦比別人重些可滅里的拳頭卻是神佛所賜、先天成就伍定遠知這人拳力有異索性也不躲了哼地一聲身影化為灰濛濛的一片便朝滅里欺了過去。卻於此時聽得一人道:「爵爺。」腳步聲響伸手便朝伍定遠背後拍去。


  眾人全神貫注誰也沒覺院里多了一名文官看他身穿大紅朝袍行色匆匆卻是大理寺卿胡志孝高炯心下大駭張口欲叫燕烽也是伸長了手便想去拉但這電光雷閃的一瞬誰能來得及救人?


  伍定遠的身影灰濛濛的胡志孝、何大人等文臣看到眼裡還以為自己犯了老花其實伍定遠看似未動實則渾身上下無處不動正因身法快得乎眼力所及身上便像朧了一層霧此刻胡志孝伸手來拍便似將手探入狂濤漩渦之中運氣好些整個人滾跌飛出運氣差些手臂立時絞斷端看他觸到什麼地方。


  此刻欲要救胡志孝方法無他便是伍定遠得停下不動。


  滅里的拳很重彷彿一柄八十斤重的鐵斧破石穿山;滅里的拳又快如四兩飛鏢般一閃即逝足以削皮裂骨現下朝身上打來伍定遠若是凝身不動這一拳挨下縱有「真龍之體」護身怕也要身受重傷看眼前多少軍國大事等著他一旦受了內傷誰來為百姓抵擋怒蒼?


  高炯、燕烽張大了嘴連聲音也不出了滅里雖想撤拳可臂力已這雷轟電閃的事誰還能救?一片慘然間忽聽「啊呀」一聲胡志孝兩腳朝天摔到了地下轉看伍定遠卻已移形換位站到了滅里背後。


  何大人咦了一聲先是揉了揉眼覺得伍定遠跳躍了正眨眼間突然又見到了胡志孝不由笑了起來:「老胡啊什麼時候來的?怎還躺在地下?」胡志孝坐了起來提起腳來一看不由咦了一聲只見靴底不見了露出了一隻湊臭襪子。


  伍定遠心下一凜已知有人出手相助左右張望間只見院中一角釘著一枚銅錢錢銖上還冒著絲絲熱煙原來是這枚銅錢削去了胡志孝的靴墊讓他仰天摔了一個大跤全身無處不疼卻也只能自認倒楣嘆道:「唉沒事死不了活不久哪」


  北京胡家近年交了霉運胡正堂、胡志廉、胡志孝各有倒楣事堪稱一門三傑眼看胡志孝長吁短嘆何大人撿起了破鞋墊笑罵道:「瞧你胡大人平日省吃儉用這可連鞋兒也掉啦?」伸手朝他背後一推:「去去去、你弟弟人在外頭還在陪太子說話快去打個招呼吧。」


  胡志孝嘆道:「免了下官不暗番話去了也是啞巴神像一尊擺著好看還是別礙著人家議事了。」行上前去拍了拍伍定遠道:「爵爺可否借一步說話?」


  伍定遠若有所思直待胡志孝把話說了兩遍方才醒覺過來忙道:「大人大人有事找我?」胡志孝低聲道:「鄙人是為徽王爺而來。」這話一說眾參謀莫不心下一凜伍定遠也深深吸了口氣念及徽王已死別說此刻心煩意亂便算親爹復活、親娘再生也得往後延個半晌便道:「岑焱、燕烽去找住持借間廂房。我與胡大人喝茶。」


  二將連忙答諾正要離開卻聽何大人笑道:「借什麼廂房?老夫就住在菊院里那兒就有間現成的。走、難得二胡皆在老夫那兒又有新採的茶青剛巧泡來喝!」


  胡志孝忙道:「何老別忙我和侯爺談的是去歲的開支用度怕要耐心對帳一會忙玩后再找您說說話吧。」


  何大人冷笑道:「怎麼定遠老弟也學著打算盤了?歲支對帳人家自有岑焱代勞還犯得著他費神?」推開了胡志孝笑道:「親家公啊方才我不是和你提凝香的事兒么?來我跟你說啊」說著猛拉鐵手咬耳不停想來在說女兒的好處一旁胡志孝自是苦笑不已卻也不知該如何脫身了。


  好容易眾人都走了滅里也總算沒了事這便走出院門正要尋人喊叫樹林里已傳來說話聲:「將軍我在這兒。」回頭一望果然見到了盧雲忙道:「盧參謀方才多虧你了。」


  盧雲嗯了一聲卻是若有所思滅里會思方才的場面低聲便問:「盧參謀你為何不肯見伍都督?你倆以前不是好友么?」


  盧雲嘆了口氣滅里當然不會明白他不是柳門中人自不知「觀海雲遠」彼此的往事。兩人沉默下來盧雲不願多言只拱了拱手說道:「此番多蒙兄台照護咱們就此別過。」正欲離開滅里卻拉住了他道:「盧參謀你現下要去何處?」


  乍聽此問盧雲心裡竟是茫茫然的看此行本是為了顧倩兮而來可適才見瓊芳灑淚卻有險些惹出災殃一時之間竟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他眺望漫天雪花輕聲道:「我還是回去山門吧。」滅里道:「你在等人?」盧雲並未回話別開頭去正要邁步離去忽聽滅里道:「盧參謀你這幾日若無處可去何妨與我一道?」


  盧雲道:「不了這幾日我得弄明白一些事一個人自在些。」滅里道:「如此也好。那讓在下送你到山門吧。我有汗國庇護至少保你一路平安省得被那幫天兵天將追著跑。」


  雪勢實在大兩人不過說了一會話身上便積滿了白雪宛如雪人也似。滅里抖落了身上雪塊搭著盧雲的肩便已離開。


  兩人並肩而行一路避開大雄寶殿只撿小徑來走。忽聽滅里道:「盧參謀你見過林先生了吧?」盧雲道:「見了他扮成了茶博士倒是嚇了我一跳。」滅里微微一笑:「林先生很看重你的。昨晚說了好多你的事。讓在下好生佩服。」


  盧雲嘆道:「他怎麼說盧某?」滅里道:「他說觀海雲遠之中惟有盧先生是仁人君子智勇兼備時時以天下蒼聲為念。」盧雲微微嘆氣:「他是過獎了。盧某的仁實乃是婦人之仁盧某的勇是匹夫之勇實非做大事的料子。」


  滅里微笑道:「大人怎麼突然消沉了?可是遇上了什麼事?」盧雲嘆了口氣想到先前那份奏章看那「余愚山」貌似忠臣肚裡卻懷鬼胎自己險些做了他的殺人之刀。一時之間只覺得人生什麼都是索然無味反倒不如回去大水瀑釣釣魚、睡睡覺還落得清閑。


  放眼望去滿山的枯枝白雪見不到一分春意眼看盧雲滿心喟然滅里又道:「盧參謀我一直沒問你等此間事情一了你有什麼打算?」盧雲淡淡地道:「此間事情?將軍的意思是」滅里道:「我是說朝廷怒蒼之戰。等這場仗打完了你想去哪兒?」


  盧雲搖了搖頭道:「有朝廷就有怒蒼只怕他們永遠也打不完。」滅里笑道:「盧大人太過灰心了。來你看那兒」兩人居高臨下盧雲順著他的指端去看卻又見到大雄寶殿聽得滅里道:「看看殿前看到了什麼?那片大樹棚?」


  盧雲凝目遠看只見寶殿前生了幾株大樹雖在大寒冬日枝葉仍見茂密便如一座大棚子遮蔽了殿前廣場。那樹棚之下正是立儲大會的場子。滅里道:「盧參謀可知這大樹棚的來歷?」盧雲頷道:「那叫紫藤寄松。是紅螺寺三景之一。」


  滅里點了點頭道:「正是『紫藤寄松』。我來寺時聽僧人說了這世間松樹只消讓藤蔓纏繞必定枯死從無例外可你看看這株大樹縱然藤蔓寄生卻依舊枝葉旺盛活得越越精神你說這是什麼道理?」盧雲沉吟道:「將軍是說朝廷怒蒼或能共存?」


  滅里微笑道:「這我也不敢說可若真有那麼一天你我的身心都能重得自由您說是吧?」盧雲低聲嘆了一聲道:「將軍方才你問盧某欲往何處你自己呢?日後有何打算?」滅里道:「我想回家。」


  盧雲頷道:「是了此間事情一了你也該回汗國去了。」滅里搖頭道:「大人誤會了。我這趟東來一是為護送公主二是為了找到自己的故鄉。」


  「故鄉?」盧雲茫然道:「你你的故鄉不在西域么?」滅里道:「不瞞你說我的身世有些不同打我出生的那天起我就沒有了國這輩子所存的一點心愿便是希望找到自己的家鄉。我口中的回家亦即在此。」


  盧雲微微一奇:「你你這話是」滅里道:「我是契丹人故而生來無國。可我始終找不到自己的同伴所以也沒有家。」


  這話打動了盧雲他仰眺灰濛濛的雪花咀嚼滅里的話中三味不由怔怔出神。


  自赴省城趕考以來離鄉已有二十餘載漂泊四海茫茫以田地為家期間不只一次動念返鄉卻又屢次打消了念頭畢竟家裡已無親人便算回去了又有什麼滋味?「


  漫漫人世間無以寄懷誰還能是自己的牽挂?眼看盧雲眼眶微紅滅里忽道:」盧參謀你想不想見銀川公主?「盧雲醒覺過來愕然道:「你你找到公主了?」滅里笑道:「這你不必多問你先跟我說你想不想見見她?」這話一問反倒讓盧雲躊躇起來滅里笑道:「別怕閣下與公主之間的事情在下早有耳聞。」


  盧雲吃了一驚忙道:「將軍我我與公主之間天地可表不染纖塵便如眼前這片白雪」正想來個有詩為證卻聽滅里微微一笑:「大人其實這正是我佩服你的地方你我若是易地而處只怕我早已」聽得滅里似有所指盧雲不由咦了一聲轉頭打量著他沉吟道:「將軍您說這話是」滅里不願多談徑道:「別說了要見公主便隨我來吧。」


  兩人踏雪尋路轉朝寺西而去。來到了一處山道凝目遠眺眼前卻是一片白雪山巒遠方依稀可見幾處樓閣蒙蒙的藏在雪霧裡望來便似仙鄉畫境一般。


  滅里忽然停步下來指著路邊大石道:「盧大人我看這兒風景不錯咱們先坐坐吧。」盧雲道:「也好歇歇腳吧。」山道上站了

  個小沙彌手提掃帚自在那兒掃雪見了兩人坐下便只合十欠身宛然便是個小小高僧。滅里向他笑了笑便又眺望遠山道:「盧大人在你的心裡頭什麼樣的女人最美?」盧雲不假思索徑道:「別人的老婆最美。」


  小沙彌愣住了轉頭打量盧雲好似見到了西門慶滅里也笑了出來搖頭道:「江湖傳言山東盧雲天性篤實不苟言笑原來傳聞有誤。」盧雲淡然道:「這不是開玩笑在我心裡頭是別人的老婆最美。」滅里恍然而悟頷道:「是了在你而言這確實是實情。」


  顧倩兮是別人的老婆住在別人的家裡睡在別人的床上相夫教子洗手作羹湯這看在盧雲眼裡自是有苦難言。只是事已至此夫復何言?他嘆了口氣不願再談此事便道:「將軍自己呢?你心目中最美的女人卻該是什麼模樣?」


  聽得這兩個男子言語無聊小沙彌又起疑了只在偷偷察看不知是否採花大盜在此聚頭。卻見滅里笑了笑把手向西一指道:「參謀請看。」


  盧雲站起身來眺望群山萬壑忽見遠方依偎著一對巍峨寶塔雪裡蒙蒙隆隆的正是大名鼎鼎的「紅螺塔」。不由疑惑道:「這這是」


  滅里笑道:「知道了么?寶塔里住了誰?」眼看盧雲還在沉吟小沙彌不由白了他一眼道:「紅螺天女。」盧雲啊了一聲失聲道:「公主公主在塔里?」滅里拍了拍小沙彌的肩頭示意嘉勉笑道:「走咱們過去瞧瞧。」


  下了坡來眼前已是一片松林遠遠望去已能見到寶塔頂端盧雲正要過去卻見滅里含笑不動不由茫然道:「怎麼不走了?」滅里微笑道:「參謀先請一會兒便知。」


  盧雲沉吟半晌不知他有何詭計反正自己早已是瘟神一個誰見他、誰倒楣自也不必害怕什麼便舉起腳來直朝松林里走去。


  行不樹步盧雲忽然停步下來沉吟不前滅里微笑道:「怎麼不走了?」盧雲道:「這兒有些不對」滅里道:「哪兒不對?」滅里道:「哪兒不對?」盧雲答不沙鍋來只能再次向前走了幾步這回腳步才一踏入松林心頭立時怦地一跳好似前方有張大網子只等著將自己收進去。


  練武人修鍊元神五感遠較常人靈敏盧雲收足回來慢慢閉上了眼躊躇半晌把眼一睜瞧向了西北處一株大樹已然見到黑衫一角。霎時點了點頭道:「是了這兒有埋伏。」


  滅里笑道:「了不起盧參謀不愧是武學宗匠洞察細微。」拉過了盧雲指著林間樹榦根莖道:「瞧瞧這兒。」


  盧雲低頭一望立時見到一隻小小雄鷹雙翼全展紅漆所繪正是「鎮國鐵衛」的符記。


  盧雲點了點頭看這紅螺寺乃是皇帝行駕所在滿山遍野都是兵馬又是「御林軍」、又是「正統軍」這紅螺塔下便有高手駐派那也不足為奇。他行到樹林邊上側耳傾聽但覺樹上那人呼吸濁重不一會便是一吸一吐相隔甚短依此功力觀之甭說不能與靈定、嚴松等高手相比便與帥金藤相較武功也是大有不及。


  眼看守衛本事不過爾爾盧雲自又放下心來道:「將軍咱們過去吧。這樣的布置咱倆應付得了。」滅里微笑道:「還是老規矩參謀先請。」


  盧雲笑了起來也不知這是客套、是遊戲袍袖一拂便又朝深林里行去。


  看林中守衛伏於東盧雲便遠遠避開了轉朝西面繞行行不數步卻又聽到了呼吸聲離自己約莫十來尺。不過這人呼吸依然粗重諒非高手不足為介便也不加理會只管向前行去。


  約莫又走十來尺突然之間盧雲卻又咦了一聲再次停步下來。


  前方又有呼吸聲離自己約莫也是十尺這回卻是在東北一角盧雲心裡隱感不對便又退回了一步霎時又聽得先前那人的呼吸聲。說來也怪這人的呼吸聲雖也是粗急濁重卻與東北角那人合節合拍一收一放間幾無先後之分若不細加分辨只怕要以為此地僅有一人。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聲眼看滅里始終守在原地盧雲忙退了出來滅里微笑道:「察覺了嗎?林子里有什麼?」盧雲道:「有套陣法。」話到口邊猛地醒悟過來忙道:「是六道陣?」滅里笑道:「比那個大些。」盧雲皺眉道:「什麼意思?」


  滅里笑了笑眼看不遠處有株參天古樹高達數十丈便道:「走咱們上去。」


  二人攀援而上來到樹頂俯身鳥瞰先見了一名黑衣人隱身於松樹之後右手約莫十尺處又有一人順延而去又是一人布列了一個又一個蜂巢放眼望去足有百來個陣式之多。


  盧雲看得頭皮麻道:「這這是」滅里道:「這就是楊大人的布置要見到公主便得闖過這一關。」二人立於樹梢盧雲慢慢蹲下一五一十的數著人頭道:「這這怕有百來人吧?」滅里道:「由內而外共計一百另八人。」盧雲低聲道:「這陣法究竟有何奧妙?」


  滅里道:「據林先生說這便是統御萬物之法世稱天訣。」盧雲微微一驚:「天訣?這便是天絕神僧的」滅里道:「沒錯這陣法便是楊大人的師父傳下的。林先生說此陣乃是天數無法破解所以我也不敢硬闖。」


  盧雲道:「為何說不能破解?」滅里道:「林先生說過六是世間最大的數兒只因上合天道故能無盡相加。陣式越大威力越強到得上百人以上便可達兵法里的『以一圍一』足使天下一切高手束手。」


  今日上午盧雲去了楊家曾在廢院里遇上六名好手當時六人結陣、聯手招招式居然精巧難言互補有無。自己若非仗著內力深厚怕已大敗虧輸如今樹林里非只一個陣式而是連綿不盡無止無盡的蜂巢宛然便是一個「六道大陣」。


  盧雲心下多少明白了看紅螺寺高手雲集卻原來守衛最森然的處所並非是正統皇帝的祖師禪房而是眼前這兩座寶塔憑著這套大陣無論來者人數多少、武功多強也無法穿越層層陣式帖木兒滅里便算調集百名高手怕也無法救出公主。


  兩人高坐枝頭遠望浮屠寶塔盧雲默然半晌忽道:「將軍你專程帶我來此地想必有什麼話要說吧?」滅里微微一笑:「參謀所言不錯有些話不能早說也不能晚說。只能選在這兒說那才能說動你。」


  盧雲聽他打起了禪機便笑了笑便笑了笑:「將軍也想勸我趕緊刺殺楊大人對嗎?」滅里搖頭道:「參謀誤會了刺楊一事那是琦小姐、林先生的主意我帶你過來此地是希望你能承諾一件事。」盧雲哦了一聲:「什麼事?」


  滅里道:「你別急我先問你你可知公主此番為何歸國?」盧雲凝望寶塔想起昨夜義勇人領所言便道:「公主想找出父皇讓他重登三寶是么?」


  滅里道:「盧大人你被騙了。」盧雲大吃一驚:「什什麼?」滅里道:「我今早找到了一位姓樊的老宮女從她口裡問出了一些事情。」盧雲茫然道:「老宮女?她又是」


  滅里道:「她便是景泰皇爺臨終之時隨侍身旁的宮人。」盧雲張大了嘴呼吸加促又聽滅里道:「據這老宮女說當年復辟之後景泰皇爺立時被幽禁起來之後便一病不起沒多久便死了。據說他死時很是凄涼皇后、公主、親信都不在身邊只有這姓樊的老宮女獨自伺侯著他看著他咽下最後一口氣。」


  盧雲呆住了昨夜義勇人的「琦小姐」親口所言這景泰皇帝便藏在楊家後院的那口井中楊肅觀、銀川公主乃至於琦小姐自己莫不以此為注全力以赴也才有了「刺楊」之請孰料此刻聽滅里這麼一說景泰皇帝早就不在人世了?


  盧雲怔怔坐著突然之間心裡什麼雜念都消褪了只剩下了一件事:景泰皇帝死了。


  繁華熱鬧的景泰朝相爭相扶的江劉柳三大派如今都隨著景泰的死永遠不會再回來了。念及景泰皇帝對自己的恩情盧雲以手掩面淚水不禁奪眶而出。


  滅里也不說話只任憑盧雲低頭飲泣。過了良久方才道:「昨夜義勇人與你會面時我心裡便覺得奇怪想這天無二日兩皇相爭景泰皇爺是死是活那可是正統朝廷第一等緊要的大事要說楊肅觀有膽子將景泰藏在家裡那可真是匪夷所思了。後來我聽老宮女說了才知景泰死時正統皇帝曾親自到場入殮眼睜睜看著他入了陵寢這才放下心來。」


  盧雲深深嘆了口氣低聲道:「這事情何等要緊你昨晚怎麼不說?」


  滅里道:「一來我對天朝的事情一知半解二來礙在林先生的面子上這便隱忍不直到今早見了這位老宮女心裡才有了底。」盧雲默然半晌仰起頭來輕聲道:「既然景泰皇爺不在了那照閣下說來那口井裡藏的又是誰?」


  滅里道:「井中人的身份我並不清楚不過我敢斷言此人絕非景泰皇帝而是一位『琦小姐』想要營救的人。」盧雲深深吸了口氣:「這麼說來這琦小姐打一開始便想騙咱們了?」


  滅里道:「沒錯。我猜井中人對她意義十分重大可憑她一己之力卻又救不出此人只好放出景泰皇爺還在人世的風聲也好引來外援。」


  盧雲沉吟道:「這個外援便是公主殿下?」滅里道:「不單是公主殿下還有皇帝陛下。我猜琦小姐不斷放出風聲必是想引來正統皇帝以天子之力開啟這口井可惜當今天子早已見了景泰下葬自然不會上這個當。」


  自始至終盧雲就沒信任過這位琦小姐只覺得她事事透著算計陰謀絕非豪傑一類若非靈智方丈居中斡旋又有韋子壯擔保盧雲壓根兒不願與之為伍。如今聽滅里一說自己恐怕真是被設計了他嘆了口氣又道:「那林先生呢?他也被矇騙了嗎?」


  滅里道:「那倒沒有。我猜這林先生也和公主一樣早就知道景泰皇帝不在了。」盧雲愕然道:「什麼?公主公主早就知道父皇不在了?那那她為何還回來?」滅里笑了笑:「盧大人在你眼裡公主是什麼樣的女人?」盧雲低聲道:「堅忍沉毅目光遠大。」


  滅里道:「說得貼切。正因她的堅忍沉毅她把許多事情都埋在心裡並未告訴我甚至且也未曾告訴林先生打一開始她就把底牌藏了起來誰也沒露口風。」


  盧雲靜默下來只是忙著滅里聽他道:「這趟公主歸國大家各有算計。林先生有自己的打算所以才私下與琦小姐接頭公主亦然。她也有自己的安排。實不相瞞在下手裡還握有一道密令事先連林先生也不知情。」盧雲雙眉一軒:「什麼密令?」


  滅里道:「公主要我去找一位唐王爺請他重啟仁智殿的密道查一查這密道究竟通往何方。」盧雲低聲道:「仁智殿的密道?莫非便是當年劉敬掘出來的政變密道?」


  滅里道:「你說對了一半。這條秘道確是劉敬當年舉兵之地可這條密道卻不是他掘出來的。」盧雲茫茫然地:「不是劉敬?那那又是誰」滅里道:「是隆慶帝。」


  盧雲聞言一怔看這隆慶帝便是武英、景泰之父豈料他身後不單留下了兩個兒子還遺下了一條密道卻是想幹些什麼?

  盧雲低頭忖量半晌又道:「後來呢?你們你們進去密道了?」滅里道:「進去了。公主挑選的這個唐王爺真是個厲害角色他請東廠的房總管相助這便潛入了禁宮也在仁智殿找出了密道。其後我暗中尾隨卻去到了一處地方人稱『楊家村』。」


  盧雲吃了一驚:「什麼?楊家村?」滅里道:「當地居民全姓楊故以此名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盧雲呼吸不由微微加快:「這村子可與楊肅觀一家有關?」


  滅里道:「這就不清楚了當時唐王爺一進村裡聽得自己到了楊家村也是大感意外這便找了當地許多耆老來問卻又問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只能上訪祖廟不意竟遭到了大批高手攔截打了個天翻地覆。」盧雲點了點頭:「是鎮國鐵衛的人出手了。」


  滅里道:「沒錯。當時我看情勢不妙只能現身一戰也好讓唐王一行人從容逃離。其後我返回京城便將祖廟裡的事情一一回報給公主。」盧雲低聲道:「你你在祖廟裡查到了什麼?」滅里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盧雲蹩眉不解:「天知地知?什麼意思?」滅里道:「到了此處線索便斷了。不過我已用蜂鳥傳書將這八個字回稟了公主。」說著從腰間取出了一隻遠筒交到盧雲手中。


  這株大樹與紅螺塔相隔里許盧雲提起遠筒凝目遠眺只見兩座寶塔幽幽暗暗雖在雪霧裡兀自透散紅光他慢慢移轉遠筒突見右方塔頂窗兒點了燈光依稀坐得有人。


  盧雲啊了一聲已知銀川公主便坐在窗邊卻讓自己瞧到了。他凝視良久始終不見窗兒開啟自也見不到公主的身影只能放開遠筒低聲道:「將軍你看楊肅觀為何要囚禁公主?可是要逼脅什麼?」滅里搖了搖頭:「我猜楊大人也和咱們一樣都想弄明白公主此行的打算。」


  盧雲心下一凜:「你你是說即使楊肅觀也不明白她要做些什麼?」


  滅里道:「沒錯我猜公主定然知道些什麼卻是練楊大人、林先生都不曉得的所以她才會瞞著我一面私下密會楊大人一面給我一道密令要我去尋唐王。」


  盧雲沉思半晌又道:「將軍你護送公主東渡歸來路上也相處了幾個月她可曾向你透露過什麼?」滅里道:「公主口風很緊什麼都沒透。反倒是林先生告訴了我他說公主此番返國當是為破解一個詛咒而來。」


  「詛詛咒?」盧雲次聽說此事不免滿面詫異滅里又道:「參謀也當知曉在下本是契丹人並非回民對鬼神之事向來半信半疑不過我聽林先生說了方知這詛咒真有其事只怕涉及天朝的另一個秘密足以上震龍庭。」


  盧雲掌心出汗低聲道:「什麼秘密?」滅里道:「潛龍。」盧雲聞言悚然饒他武功深湛身子仍是一晃險些從樹上墮落下去滅里眼明手快便一把將他拉住了。


  潛龍這名字確實如同詛咒一般每回盧雲只消聽說了天下必有大禍降臨。他腦中微起暈眩低聲道:「除了除了這個詛咒公主還有什麼指示?」滅里道:「她命我尋訪彼者將一幅圖畫交給他。」盧雲點了點頭從懷裡取出了幅圖道:「就是你給我的這幅圖是吧?」


  滅里道:「是。」盧雲深深吸了口氣低聲道:「將軍這幅圖有些有些玄。」滅里道:「我曉得。這畫已有百年之久可畫中之人卻是楊肅觀。為此我汗國武士大驚小怪便稱楊肅觀為『易卜劣斯』。把他當成了古蘭經里的妖魔。」


  雪花一片一片飄降下來兩人也不約而同靜下盧雲遙望寶塔只不住推敲銀川公主的用心。


  現今朝廷波譎雲詭內有八王爭立外有怒蒼之亂正統皇帝卻又與楊肅觀互不對盤此時京城便似一桶火藥般隨時會炸開來。當此一刻各方上下焦頭爛額都是朝不保夕卻只有銀川公主一人還未出手如今看她直搗黃龍莫非手上真還握了什麼天牌?

  女人心、海底針想當年銀川還只是個待嫁公主少女情懷卻已能提得起、放得下種種堅忍卓絕之處盡顯無遺如今多年曆練城府謀略只怕不容小覷。


  盧雲望著山林寶塔不由又想到了顧倩兮。他輕輕嘆了口氣道:「將軍先別說這些了現下汗國太子已經來了公主卻讓人扣了起來這事你打算如何應付?」


  滅里道:「我沒打算應付。在下這趟東渡中土本就沒打算再回去。」盧雲吃了一驚:「你你不想回汗國了?」滅里道:「我是契丹人從白山黑水而來西域非吾故土什麼『煞金汗』、什麼『汗國第一勇士』在我都只是一紙虛名隨時可以放下。」


  盧雲低聲道:「既是如此你你又為何留在汗國?」滅里輕聲道:「你應該知道理由的。」聽得此言盧雲越感到不對勁了低聲道:「將軍你和我說這些事究竟是想」


  滅里道:「參謀記得么?我方才要你答應過一件事那是什麼?」盧雲低聲道:「你你要我做個承諾」滅裡面露欣慰之色道:「很好你還記得。盧云為了公主日後的幸福我希望此間事情一了你能帶走她。」


  盧雲大吃一驚顫聲道:「你你說什麼?」滅里道:「你別慌先聽我把話說完。」拉住盧雲的手示意安撫又道:「公主利用了我也利用了你把我們都當成了棋子可我全不在乎在我的心裏面只記了一件事。」盧雲低聲道:「什什麼事?」


  滅里輕輕地道:「我希望她能快活。」盧雲啊了一聲剎那間好似大夢初醒心道:「他他愛著銀川公主啊」


  其實自己早該看出來了這帖木兒滅里不過三十來歲正值春秋鼎盛、大開大闔的時候豈料他面少歡容、語多落寞追根究底原來他也愛上了別人的老婆。


  滅里很苦因為銀川不只是別人的老婆還是皇家的媳婦這段情已經註定了結果。


  滅里低聲道:「盧大人公主是個大人物她之所以大不是因為身份大而是她的志向大。一生所系、心心念念全以天下大局為重故能動心忍性忍人鎖不能忍。可我必須問你一句當年他拋下自己一生的幸福嫁入汗國的那一刻她對你說了什麼?」


  當年銀川西嫁離國最後話別之人正是盧雲如何不知她臨別的言語?一時低下頭去不願回話。滅里柔聲道:「她在你面前哭了是嗎?」


  盧雲嘆了口氣總算點了點頭滅里輕輕地道:「盧大人告訴我吧公主既已放棄了一生那天她為什麼還哭了?」眼看盧雲默不作聲只在那兒裝聾作啞滅里便道:「因為她是女人她愛你她卻不得不離開你所以她哭了您說對嗎?」盧雲喉頭乾澀把頭垂得更低了。


  滅里又道:「盧參謀啊她再怎麼精明強幹、再怎麼高高在上其實也不過就是個女人。人生就此一回、貞潔就此一身卻要全數獻給一頭豬落得與他共度一生。人生到此一步只一句話差堪可比。哪句話你知道嗎?」


  眼看盧雲又啞巴了滅里徑道:「麻木不仁。」


  眼看盧雲面露劇痛之色好似被刺了一刀滅里卻還不放過他又道:「盧雲我常在想是什麼樣的男人會眼睜睜看著女人踏入火坑無所作為?」盧雲低聲道:「像我這樣的人。」滅里道:「你知道就好。」


  兩人盤膝仰頭各自眺望霧裡的紅螺塔誰也沒說話滅里道:「盧大人說正格的北京政局如何演變朝廷怒蒼是勝是敗都與我無關我心裡在乎的只有公主一人」盧雲打斷了說話道:「將軍既是如此你為何不自己帶走她?」


  滅里低聲道:「有些事情勉強不來。」盧雲道:「什麼意思?」滅里霍地抬起頭來怒道:「聽不懂么?她不會跟我走!這世上能帶走她的只有你盧大人!」


  盧雲腦中「嗡」地一聲好似讓人打了一拳。滅里道:「盧雲我實話告訴你今日我若不出面求你公主今生的命數就註定了。她當年嫁入汗國就不會背反汗國哪怕再恨再怨她也會乖乖回去守著那頭豬到得那一刻她她再次受了禁錮我的心也也永遠得不到自由」拱了拱手道:「在下言盡於此剩下的事你自己琢磨著辦吧。」言迄縱身下樹大踏步走了。


  四下空蕩蕩的又剩下自己一人盧雲手上拿著遠筒彷彿傻了一般。


  帶走銀川盧雲怔怔仰頭望著那兩左紅螺塔心裡竟是茫茫然的說不出是何滋味。


  滅里責備的是自己確是鐵石心腸居然坐視一個女人埋葬一生。然而當年自己沒帶公主離去這並非是沒心肝而是因為沒本事他心裡明白自己一定逃不過朝廷的追捕。可如今事過境遷盧雲的武功直追「劍神」憑著卓凌昭也似的武功他帶得走銀川。


  盧雲很久沒見銀川了依稀記得她貌美嬌小背在身上挺輕很是愛哭。至於她現今是胖是瘦是否生了孩子日子是否安樂自己沒一件事知道。可滅里偏要自己帶走她這有是什麼道理?難道這真是公主的本心?


  回想公主的為人處世盧雲不由嘆了口氣。他所認得的銀川真乃是端莊智慧母儀天下似她這般莊嚴之人真能拋下子民的付託隨自己這個浪子遠走天涯么?想那余愚山的字條不過是繪聲繪影便足以為瓊家帶來滿門浩劫倘使公主貿然隨一個男人走了汗國豈不兵百萬誓報此仇?到時兵禍連天人人怨恨咒罵以公主的性子豈能無動於衷?


  心念於此盧雲自是大搖其頭:「是了滅里這番話絕非公主的意思。她真要走當年早該走了怎會拖到今日?再說她金枝玉葉的臨到老來把宮裡的錦衣玉食全拋了隨我這窮漢吃粥熬米、賒錢借糧這又是何苦來哉?」


  無稽之談不可理喻盧雲不免仰天喟然:「難怪契丹人要亡國了。我看這壓根兒是滅里自己的一相情願她想帶走公主卻怕公主不肯這便推到我這兒來。沒錯當年公主是吻了盧某一記可這親嘴又不是鎮國鐵衛的烙印就朝腦門正中這麼一吻便要情定終身了?都十年了她非瘋非傻的幹啥非得死死認定我不可?」


  心念於此便有了結論:「沒錯這一切都是滅里自己搞出來的。他苦戀公主未果這便來吃我的飛醋非逼我表示不可。我若誤信哀嘆的鬼話真要把公主強押擄走豈不嚇死她了?」


  想起汗國還有百萬兵馬盧雲自是冷汗滿身忙定了定神:「行了都什麼時候了大戰將即、百姓即將流離失所倩兮又要來寺我怎好在這兒胡思亂想?」想到此處心情已然轉為平靜正要縱身下樹忽然眼角一轉卻又瞧見那兩座紅螺塔。


  蒙朦朧朧的紅螺塔遠望而去幽暗迷茫盧雲忍不住又駐足下來怔怔思量。


  不知不覺間想到銀川離別時的淚水盧雲又嘆了口氣眼看自己還拿著滅里送來的遠筒便又怔怔舉起默默遠眺。


  天邊飄雪雪雲厚實兩邊相距又遠什麼都是若隱若現灰濛濛、霧茫茫瞧不怎麼真切。盧雲心裡悶悶的正要放下遠筒忽然風勢加大雪飛霧散只見寶塔頂端坐了一名女子凌窗斜倚手持遠筒若有所思不正是銀川公主是誰?

  「殿下!」盧雲大驚失色縱聲大喊那女子身子劇震手中遠筒一松便從窗邊直落而下。盧雲張大了嘴一顆心好似停了下來霎時之間雙腳貫力身子飛離大樹便望樹立里縱去。


  盧雲又衝動了先前死也不肯動上一步現今一見公主的面什麼汗國百萬軍、什麼瘋漢吃飛醋全拋到九宵雲外。當此一刻公主又成了當年那楚楚可憐的姑娘自己則是那剛毅果敢的「盧參謀」就等著再把她救離苦海。


  盧雲飛奔入樹林直朝紅螺塔而去正激動間忽聽「砰」地一聲背心吃痛竟然挨了一記他急急轉身正要守御猛然又是「砰」地一響背後同一部位再次受擊。


  盧雲痛得眼冒金星雙掌對開趕忙布下一個正圓正是「正十七」。這聽「嗡」、「嗡」幾聲數條黑索襲來卻被他的正圓擋了開來。眼看機不可失正要朝寶塔奔去腳下一痛已被黑索纏繞盧雲急忙向前一撲趴倒在地甩開了絆馬索卻於此時地下竄出三條黑索狀如毒蛇吐信便朝自己蜿蜒而來。


  盧雲心下駭然連忙飛身起跳這下可慘了但聽砰碰連聲密如暴雨盧雲痛入骨髓背心、小腿、腰腋無一不中便又摔回了地下。


  直至此時盧雲才知滅里在怕些什麼原來這「六道」是守不住的。兩人一線、三人一面到了六人聯手時那就是「上下」、「左右」、「前後」六道同時來襲倘使陷於陣中的是伍定遠、秦仲海以他倆身手之快、招式之凶怕也走脫不出。


  啪啪數聲敵方攻勢如狂風暴雨、盧雲接連挨打饒他內力深厚這幾十鞭收下卻也漸漸支撐不住。心道:「不行這樣下去真會死在這兒盧雲你快想個法子啊」


  天下萬物都該有其弱點「六道」縱然真是「天之道」、「佛之道」也一定有跡可循。眼見一道黑索撲面而來盧雲喝喝喘息猛地探出手去牢牢抓到了手裡大怒道:「出來!」


  「啊」地一聲苦喊樹林里枝搖葉動一人腳步跌跌撞撞已被盧雲硬扯了出來。


  那人翻著白眼面容僵硬宛然便是個瞎子盧雲無暇思索只管死命拖拉但聽啪啪連聲盧雲全身上下無處不挨打可他就是抵死不放這條黑索心裡一個念頭他縱然破不了陣法至少也得抓到一個人霎時奮起生平氣力這水瀑里十年勤修苦練的內力出卻要那瞎子如何承受得住?腳步蹣跚一步一步走了過來盧雲深深吸了口氣正要將他擒下突然間樹海搖蕩入眼所及林間黑衫黑影滿場黑衣人居然都被迫現身了。


  陣法開始轉動盧雲心下一醒當此一刻他總算看出了端倪知道該如何破解這個「六道大陣」了。


  這六道陣彷彿便是天下國家之所以能互為奧援萬眾一心其實所仗便是各人的方位陣中人都得各司其職各盡本分上下左右任一人的防衛都不能動一旦動了便是牽一動全身人人都得隨之而動。


  越是精密的東西越禁不起拆解。盧雲明白了正因這「六道」精微巧妙存乎一心要使這龐然大物倒塌便得使其自亂陣腳唯有使陣中人各存異心各作打算這「六道大陣」便要轟然坍塌再也凝合不起。


  一尺、兩尺、三尺那瞎子離自己越近了一眾同伴拚命來救狂抽狠打陣法反而越見越亂盧雲吐納丹田搬運內力正要一鼓作氣抓住那人突然間滿場黑衣人奔回了原位不再朝自己出招盧雲微感詫異暗道:「他們他們要認輸了?」


  轟地一聲眼前那瞎子突然把手一抽盧雲不由「啊」地一聲竟被對方硬生生拖了回去。


  盧雲大驚失色不知對方哪來這等巨大氣力?放眼望去卻見林里的黑衣人再次坐定諸人黑索相連結成一個又一個大蜂巢已將數百人的力道灌注於那瞎子一人身上。盧雲啊了一聲暗道:「對了這就是天訣」


  團結天下的心念便是「天訣」樹林里的黑衣人眾不再彷徨不再叫嚷他們各守本分團結出一股豐沛雄偉的神力便如一隻神佛大手將小小的盧雲捏於掌中。


  六道陣再次動此時此刻「六」即天數「六」即天道當年秦始皇登基之日便以「六」為紀符法冠皆六寸、與六尺、以六遲為步乘六馬故說「六」就是王者之道引領天下的不2**。在這股大力之前伍定遠的真龍體、盧雲的正十七俱都渺小無用畢竟區區一個生靈要如何與整個天下相抗?

  盧雲害怕惶恐好似來到了咸陽城、見到了始皇帝突然之間兩道黑索纏來鎖住了他的喉嚨已使他舌頭外吐轉眼之間盧雲已是吸不進氣、說不出話胸腔彷彿要炸裂開來腳下更是漸漸軟已要跪倒下來。


  眼前情勢彷彿是重回白水大瀑一般水瀑滔滔滅我頂兮、絕我魂兮想要向蒼生哭喊呼救卻見不到一個人。盧雲眼前一黑正要俯身跪倒驀地想到了生平志向霎時伸出手來搭住了黑索胸腔一個鼓氣嘶聲怒吼。


  「我不服!」盧雲仰天哭叫那嗓音好似忠臣哭嚎聲聞數里別說伍定遠、滅里、銀川公主說不定連正統皇帝都聽到了哭聲。但見他須俱張左右兩手各抓了一條黑索猛力所過之處整片樹林如海濤搖晃「六道大陣」受力劇盪已近崩坍。


  千錘百鍊出深山盧雲開始反擊了神智不清間他彷彿回到了白水大瀑手上內力一波接一波、如排山倒海就是要死守住瀑布上的這座小小孤島留得清白在人間。


  彷彿真是與天下國家相抗盧雲一直哭、一直叫他就是不服他就是不要屈從於六道之力那掙扎之里好生凄厲一點一滴看似微弱渺小卻又如此激憤頑強!

  盧雲武功所強在於兩者一是「正十七」可卸一切臨身外力再一個就是水瀑里練就的內力他曾以此抗擊過白天水大瀑從神佛手裡撿回了一命現今身臨死境盡拋所有盧雲以平生之修為迎擊楊肅觀親手布置的六道大陣。


  盧雲手上氣力加大六道陣式已被迫縮小隻是黑衣人眾卻不畏懼哪怕陣里來了個妖魔他們仍是咬緊牙關不怕死、不畏難須臾之間索上傳來的力道竟是更大了十倍不止。


  盧雲錯了「六道陣」不會倒也不能倒此陣相互統御、彼此共濟一旦想憑外里推倒它以一己信念橫加其上便犯了他的大忌。外力屈辱只會使它更加堅毅團結絕不退讓。


  兩邊氣力越驚人在場黑衣人萬眾一心共抗外侮畢生榮辱都放到了陣上盧雲也是瘋狂嚎叫生死許之猛聽「嘎」地一聲那黑索已然斷裂了。


  這黑索不知什麼質料鎖就堅韌牢固始終不破如今卻讓兩邊扯裂了又聽「嘣」地一聲清脆響亮黑索斷成兩截盧雲也是啊呀一聲大叫身子撲天而起從樹林里飛了出去。


  砰地一聲盧雲由高處墮落這回摔了個四腳朝天大批黑索正要包抄而來卻見盧雲衣襟敞開露出懷裡一塊金牌上書:「鎮國鐵衛之令」咻地一聲六道黑索同刻回縮回了入樹林。盧雲也倒在地下力盡難動。


  盧雲內力枯竭倒地喘歇只聽不知名處傳來了古琴聲卻也沒人再來壓迫自己他想爬起身來手腳卻沒了氣力撐了幾撐跌回地下慢慢眼皮漸重睡意漸濃眼看便要昏睡過去忽聽一名女子道:「夫人留步我自己出去可以了。」


  這女人咬字帶了揚崑腔卻是南方口音盧雲聽在耳里自是雙眼大睜暗道:「是是倩兮?」此刻雖已近昏暈但心上人就在身邊怎能躺著不動?霎時雙腿灌力奮然站起正要過去察看突然間腳下一滑好似踩到了什麼陡坡便一路滾了下去。


  此時百哀齊至不單筋疲力盡腦袋偏又插到了雪堆里正悲鳴間樹林里又傳來嘆息聲聽得一人道:「其實你也別自責了當年我把阿秀託付給你現下又怎會怪你什麼我看他要不多久便會乖乖回家了唉倒是害得你兩夫妻爭執我真是過意不去」這嗓音帶了一抹嫵媚字正腔圓說不出的好聽盧雲聽著說話一時心下震動暗道:「這這是七夫人?」


  呵秀的生母此刻便在林中說話?心念於此盧雲滿腔熱血不知多少話想問她幾番想撐起身子偏又爬不起來待想張嘴吶喊滿嘴都是雪塊生母聲音也不出又聽七夫人嘆了口氣:「楊大人現下就在塔里你真不去見他?」


  顧倩兮的嗓音平平淡淡道:「他真想見我自會過來找我。不是嗎?」七夫人道:「你倆是夫妻啊你都不問問他在塔里做什麼?」顧倩兮道:「他在和一位公主說話對嗎?」


  聞得此言盧雲雙眼圓睜方知銀川真在左近眼看天下美女都到齊了霎時奮起生平餘勇一個運勁吐納昂然起身果見樹林里站了兩個女人一個身穿道袍未施脂粉另一個容貌清麗神情隱帶憔悴不是顧倩兮卻又是誰?


  一直以來盧雲都沒打算現身此刻卻是拔腿直奔只想用力抱住她突然間腳下再次踏空便又咚隆隆地滾下了土坡隨即撲通一聲摔到了一處池塘里。


  水花四濺轟然巨響顧倩兮微微一驚:「這這是什麼聲響?」腳步微動正要靠近察看七夫人卻拉住了她低聲道:「別過去方才林子里嚷得響說是有刺客。」


  腳步聲一頓顧倩兮沒作聲了可憐盧雲泡在水塘里神智漸**子怕都快結冰了又聽七夫人嘆了口氣道:「你別嫌我多嘴其實有些事情你不能全怪楊大人他也是身不由己的就好比那位公主吧她執意要見楊大人說是要講個故事給他聽卻要他怎麼推託」


  顧倩兮淡然道:「還有這等事?她想說什麼故事?」七夫人道:「說叫小泥鰍。」


  「小泥鰍」盧雲疲憊之至話到口邊身上再無一分氣力便慢慢閉上了眼好似化為一具凍泥鰍順流而下卻不知要飄向何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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