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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打開天眼看文章

  第二日近午,皇帝下旨,賜宴一眾新科進士,盧云身為己巳年狀元,大魁天下,自需去奉天殿赴宴。秦仲海熟門熟路,又是在宮中當差,當下便領著盧云,兩人齊往禁宮去了。


  進了承天門,盧云左右探看,對禁城的華麗甚感訝異。秦仲海見他滿是驚奇之色,便笑道:“看了這金碧輝煌的模樣,莫非你也想做皇帝了么?”


  盧云聞言大驚,忙低聲道:“禁城不比其他地方,秦將軍怎么如此胡言亂語?”


  秦仲海笑道:“看你怕的,這附近又沒半個人,誰會聽到我們說話?”


  盧云驚魂甫定,喘道:“總得小心點吧。”


  秦仲海笑了笑,道:“你到底覺得這里怎么樣?很是富麗堂皇吧?”


  盧云出身貧苦,想起多年歷練中所見的窮苦百姓,不禁嘆道:“皇族如此奢華,用的全是民脂民膏,只要拿出一小半來,天下就可少掉一半的窮人了。”


  秦仲海點了點頭,正要回話,忽聽一人冷笑道:“你二人擅議朝政,罪該萬死,可曾知錯了?”


  二人心下一驚,回頭看去,只見來人身形胖大,模樣長得有點像江充,盧云認得他,知道他便是今年的探花江大清。忙道:“在下只是感慨百姓生活貧苦,不是有意批評朝政,只怕江兄聽錯了。”


  江大清見盧云頭戴紅花,知他便是當今狀元,待見他儀表英俊,不知勝過自己千萬倍,一時又妒又氣,冷笑道:“敢做不敢當的雜碎,看你這幅模樣,居然也是什么狀元了,等一下看我向叔叔告個狀,準把你嚇個屁滾尿流。”


  秦仲海聽這人說話囂張,眉頭一皺,低聲問道:“這胖子是誰?”


  盧云附耳過去,回話道:“這人便是江充的侄子,今年的探花郎。”


  秦仲海哦地一聲,道:“原來是仗著江充的勢頭啊!”他走上前去,往江大清身上打量幾眼,獰笑道:“死胖子,你想死么?”


  江大清見他虎背熊腰,惡形惡狀,倒也有些害怕,忍不住道:“你…你想干什么?”


  秦仲海上下看了他幾眼,忽地心念一動,想到了一條惡整妙方。當下嘿嘿一笑,湊頭過去,笑道:“沒事,老兄別慌,只因最近朝廷里挺缺人手,皇上托我四下尋找人才幫忙,我看你天資聰穎,身材高大,倒真是塊材料。”


  江大清原本怕他打人,此時聽他有意奉迎自己,心中便想:“這侍衛想要巴結我。”霎時哈哈大笑,道:“看你一幅獐頭鼠目的模樣,想不到你的鼠目還有點寸光,居然懂得你老子是個人才!”他見秦仲海有意巴結,登時將下巴高高揚起,神態甚是傲慢。


  秦仲海打蛇隨棍上,一看江大清擺出官架子,也立時換上一張笑臉,陪笑道:“皇上吩咐下來,說有個職缺特別要緊,只是找不到才學兼備的人來干,便要咱們招子放亮,四下尋訪合適人才。我方才便是與盧狀元談及此事。”他眼角撇去,見盧云頗有訝異之色,便微微搖手,要他不要多話。


  盧云心下了然,知道秦仲海有意惡整江大清,當下便微笑不語。


  江大清哦了一聲,道:“怎么樣,你們談定了么?”


  秦仲海嘆道:“他資質不夠,遠遠比不上江探花,實在干不了這個職缺。”


  江大清登時信了,只聽他哈哈大笑,說道:“我文武全才,三歲能吃八碗飯,五歲便會罵粗口,人稱神童便是我,資質當然是一等一了!”說著大笑不止,道:“你快說告訴我這個職務是什么?等一下我便向我叔叔要去!”


  秦仲海低聲道:“這官叫做‘皇門官門正’,正四品的大官!”


  江大清又驚又喜,道:“皇門官門正,聽起還好稱頭啊!這是干什么的?”


  秦仲海故做神秘,低聲道:“不敢有瞞探花郎。這官職可以親近無數美女,甚且可以親睹她們洗澡更衣,乃是宮中第一等的大肥缺,不知探花郎有意否?”


  江大清舔了舔嘴,露出色瞇瞇的淫笑,道:“這么好?”


  秦仲海四下探看,小聲道:“非只如此,這個職缺更可長伴君側,住在豪宅宮殿之中,說真格的,江探花到底要不要?”


  江大清心急無比,連聲道:“當然、當然!”


  秦仲海忽地一嘆,面露憂愁之色,搖頭道:“可這官職只能打牌聽戲、喝酒唱歌,可就是不準讀書寫字,這是太祖立下的遺規,就怕你不能習慣了。”


  江大清露出極其神往的臉色,贊嘆道:“就是不準讀書寫字!真是太好了!”


  秦仲海奇道:“你不是進士么?不準讀書寫字,你豈不會無聊死了?”


  江大清連忙一咳,道:“我…我這都是為了皇上,這才奮不顧身,投筆從…從樂,你要明白我的苦心才是。”


  秦仲海點了點頭,道:“好吧!算我信你一次。一會兒上了金鑾殿,你自管向皇帝開口要吧!”


  江大清舒了一口長氣,面露感激之色,道:“多謝你老兄了!請教你貴姓大名!”


  秦仲海心念一動,道:“在下安道京。”


  江大清哦地一聲,登時笑道:“原來你就是安統領啊!我叔叔常在家里罵你是個笨蛋呢!”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安道京本來笨,笨得跟豬一樣,江大人教訓的實在太是了。”他口口聲聲都在罵安道京,但江大清怎聽得出其中玄機,當下笑道:“你很謙虛,很好,很好。回頭我在叔叔面前夸夸你。”


  秦仲海虎腰亂擺,滿臉堆笑,連連作揖道:“多謝江探花再造之恩。”


  盧云見秦仲海連連戲弄江大清,忍不住覺得好笑。


  江大清得了這個天大的好消息,滿面興奮之色,他走到盧云身邊,冷笑道:“狀元了不起嗎?我呸!”往地下吐了口膿痰,這才揚長離去。


  盧云見他走遠,忙問道:“什么叫‘皇門官門正’?我怎么沒聽過這個官職?你該不會是騙他的吧?”


  秦仲海笑道:“我何必騙他,真的有這個官啊!而且真的可以和美女洗澡,也可以打牌聽戲,我說的都是句句實言啊!”


  盧云奇道:“真的么?可是我怎么沒聽說過這個官名?”


  秦仲海笑道:“我在干這御前侍衛之前,也不知道這個玩意兒。”


  盧云心下不解,一臉茫然。


  時近午間,已到午宴時分,盧云便由秦仲海領著,心驚膽戰地進了奉天殿,今日賜宴進士,從三品以上的要員方能入殿,秦仲海便守在殿外,其余柳門諸人官職不到,自也不便過來了。


  盧云孤身走進,只見里頭鬧哄哄地,此時皇帝還沒駕到,眾大臣便自聚集閑聊。盧云眺頭看去,遠處一老一少正在那兒低聲說話,那少年容貌俊秀,正是楊肅觀之弟楊紹奇,看那老者身形修長,滿面慈愛,當是那大學士楊遠了。盧云想起自己舉目無親,不由得輕嘆一聲,搖了搖頭。


  正哀嘆間,腦門被人丟了一記石子,盧云摸著腦袋,回過頭去,只見秦仲海躲在殿門外,正朝他連連揮手,盧云微微一笑,心道:“秦將軍真是我生平第一好友,我能識得他,真是前輩子修來的福氣了。”


  他正自微笑,忽見一人走了過來,大聲道:“盧賢侄,這當口才來!”


  盧云抬頭去看,赫然便是柳昂天。盧云急忙拜倒在地,喚道:“見過侯爺!”


  柳昂天上前扶起,囑咐道:“一會兒皇上會考你們幾個問題,八成是詩詞歌賦類的玩意兒,你可小心應付著。”


  盧云點頭道:“我理會得。”


  柳昂天又吩咐了幾句,忽見秦仲海在外頭鬼鬼祟祟地閑晃,當下怒道:“這小子又在惡搞!”三步并做兩步,便往外頭沖去。


  過了一會兒,又是一名老者走來,道:“云兒。”


  盧云大喜,沖上前去,拉住他的雙手,叫道:“顧伯伯!你也在這兒?”


  那老者正是顧嗣源,只聽他笑道:“我是當今的兵部尚書,今日這么大的場面,當然也得來了。”他摸了摸盧云的腦袋,笑道:“一會兒好好干,把你的文才盡量拿出來。皇上若是喜愛你,定會問你想到何處任職,到時你可要小心思索,細細挑個好差事,知道了么?”


  盧云嗯了一聲,他不知自己該當爭取何處職缺,便即問道:“顧伯伯若有高見,可否指點小侄一二?”


  顧嗣源低聲道:“最近朝廷斗得太兇,顧伯伯希望你能調到江南去當知縣,一來也是避禍,二來也可以幫你們侯爺連絡地方官,知道了么?”


  兩人正待要說,卻見大批內侍走出,皇帝便要出來,顧嗣源拍了拍他的肩頭,道:“你快去準備吧!午宴之后,咱爺倆再好好聊聊吧!”


  盧云嘆息一聲,他在顧府住了一年有余,從不曾與老爺夫人同桌吃飯,現下中了進士,點了狀元,要到顧嗣源家中吃飯竟爾變得輕而易舉,想來即便清貴如顧嗣源,也難免予人“三十年來塵土面,至今方得碧紗籠”的感慨。只是想到要見二姨娘的面,忍不住煩心。


  忽覺背上一痛,似有人暗算自己,盧云一驚,猛地回頭看去,只見秦仲海連連揮手,似乎要他注意什么,盧云呆了一陣,轉頭過來,赫然見到滿朝文武大臣都已跪下,只有自己一個人大剌剌地站在殿中,模樣甚是尷尬。


  他茫然呆立,不知高低,呆呆聽著眾大臣口稱尊號:“愿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只見皇帝伸手一揮,道:“眾愛卿平身。”眾人拜道:“謝萬歲!”各自緩緩站起。


  盧云從頭到尾都是呆立當場,全然不知如何是好。


  只見一人身穿蟒袍,猛地向前竄出,喝道:“大膽小兒,見了皇上還不知叩拜見禮,來人!立刻把他拖到午門斬首!”這人唇上留著短須,正是江充,想來他知盧云與柳昂天之間頗有牽連,此時一抓到借口,便來尋事。


  卻聽一名老者笑道:“江大人,你以為自己是誰?什么時候在這奉天殿里,也輪得到你發號施令了?”這人約莫七十來歲,正是劉敬。雖說最近薛奴兒之事對他有些牽連,但他看來依舊泰然自若,確實是一代權臣的風范。


  江充正要反唇相譏,皇帝卻揮了揮手,道:“諸卿不必為此爭吵。”說著問向盧云,道:“看你身披紅帶,一幅憤世嫉俗的模樣,當是方今狀元盧云吧!”


  盧云見這皇帝約莫五十來歲,模樣甚是英俊,長得倒與銀川公主有些相似,一時之間,心里忽有些親近之感,他抖開朝袍,下拜道:“回圣上的話,小民正是盧云。只因上天垂憐,盧云僥天之幸,才得以中式。天下多少俊杰,說什么也輪不到小民當這狀元郎,眾位閱卷大人卻是錯愛了。”


  皇帝見他儀表非俗,談吐自若,心下頗為喜歡,他哈哈大笑,道:“看你口若懸河,又是一表人才,將來定可堪負國家外交使命,這樣吧!朕替你安排幾個職缺,以后你便留在朕身邊辦事了。”


  看來皇帝非但與銀川公主外貌神似,便連心思也是相近,一見盧云的形貌談吐,便生喜愛之意,當下便起意重用。


  盧云正要答應,忽見柳昂天與顧嗣源兩人連使眼色,好似不要自己答允,盧云心下警覺,料來定有深意,便回道:“啟稟圣上,微臣念及江南一帶盜賊四起,民生凋敝,一心想至江南奉獻所學,尚乞圣上恩準。”此言一出,兩名老者登時連拍心口,好似松了一口氣。


  江充冷笑道:“還沒當過一天官,便懂得挑三揀四了,這種人留著做什么?送去充軍算了。”


  卻聽皇帝嘿地一聲,責備道:“江愛卿這話就大大的不對了,留在朕的身邊辦事,那是何等的美差?誰知這位盧狀元卻自愿以天下為己任,請調到外地去干苦差,他這般人品心思,江愛卿怎可出言譏諷呢?”


  江充心下不忿,但皇帝既然如此說了,只得應道:“臣知罪了。”


  皇帝哈哈大笑,指著盧云道:“你這人看來卓卓不群,雖說舉止有些冒失,但朕就是喜歡你這等獨具見地的人才。來!朕賜你一杯酒!”說著舉起杯來,兩旁太監立時上前,斟上了酒,奉了過去。


  盧云舉杯過頂,跪下道:“臣盧云,叩謝皇上圣恩。”兩人一飲而盡。


  皇帝見盧云喝酒爽氣,不似尋常讀書人那般扭捏,登時笑道:“盧愛卿看來酒量不惡,頗有太白遺風。來!讓朕考你一考,看看你有沒有真才實學?”


  盧云心下一凜,應道:“是。”


  皇帝微微一笑,正要說話,忽聽遠處雷聲隱隱,打落悶雷,跟著嘩啦啦雨聲響起,竟是下起了雷雨。此時已入秋季,雷雨已甚稀少,皇帝望著殿外,只見水花四濺,廊廡皆濕,便笑道:“難得入秋,還能大雨傾盆。既然天降甘霖,咱們便以這為題材,對上一幅聯吧!”


  雨聲滴噠,落在檐上,聽來極為悅耳。一眾文武百官應道:“吾皇聰明睿智,我等洗耳恭聽!”


  皇帝哈哈大笑,道:“諸卿聽好了,朕要念了。”


  大雷雨中,秦仲海躲在殿外,已然全身淋濕,他見皇帝沉吟良久,一眾文武百官卻都一動不動,全在專心等待,忍不住心下暗笑,尋思道:“皇帝不是說要念了么?怎么還拖這么久,真他媽的放屁吹牛!”


  正譏嘲間,忽地一道閃電劈在身旁,秦仲海嚇了一跳,心道:“他媽的圣天子,老子連說句玩笑話也不成么?”


  皇帝凝目望向殿外,只見廊階早被雨水打濕,他心念一動,緩緩地道:“諸卿聽好了,朕出的上聯是:大雨淋漓,洗凈大階迎學士。”


  此刻大雨傾盆而下,奉天殿外的廊廡早已濕透,而今日又是皇帝賜宴,迎接眾多新近進士的日子,看來這景泰皇帝確實才學非凡,居然能以短短的一幅上聯,便把此時此景都描繪出來。其中下句“洗凈大階迎學士”,更讓人有喜氣洋洋之感。


  眾大臣平素對皇帝早已異常奉迎,聽了如此佳作,如何不趁機大表敬意?只聽孔首輔帶頭驚叫,一時之間,捶胸頓地之聲四下響起。江充更取出隨身紙筆,細細抄了下來,垂淚道:“這真是臣生平聽過最好的上聯,臣此生如此幸運,上天眷顧啊!嗚……嗚嗚啊……”


  顧嗣源、楊遠等文臣自有風骨,雖不趁機作態,但聽得這上聯佳妙至此,卻也暗暗點頭,眉宇間滿是敬意。


  皇帝微微一笑,道:“看大家的神情,好像我這上聯還使得么!”


  江充擦抹淚水,高聲道:“那當然了,這可是千古佳句啊!”


  皇帝笑了笑,當即問向盧云,道:“怎么樣,對得出來嗎?”


  盧云輕咳一聲,卻沒回話。顧嗣源、柳昂天等人看在眼里,無不暗暗心焦,知道這上聯確實艱難,盧云縱然才華高超,但一時半刻之間,恐怕也難以解開。


  皇帝出的上聯共分兩句,是為“大雨淋漓,洗凈大階迎學士”,這上聯一共用了兩個“大”字,一在上句第一字,一在下句第三字,若要答出一個工整下聯,定須對上這兩字,除此之外,還須應上人事時地物五樣難處,可謂極為費解。眾文官多是進士出身,聽得皇帝相詢,忍不住皺眉苦思,也都在極力思索下聯破解。


  江充見盧云神色凝重,不禁哈哈大笑,道:“小子早點認輸吧!省得等一下丟臉!”


  劉敬斜睨了他一眼,笑道:“你別得意哦,盧狀元若要對不出,一會兒便輪到你侄兒江大清來答了。”


  江充心下一驚,尋思道:“我那個侄兒幾乎目不識丁,純是靠我這叔父才搞上這個探花郎的,這……等會兒皇上若要親自垂問,這可怎么辦才好?”當下急急吩咐侍衛,命他們找來羅摩什,請他躲在殿外暗助。羅摩什才學既高,武功也強,想來定能助他侄兒一臂之力。


  皇帝見一眾文官神情凝重,知道自己這幅上聯確實難解,他取出盧云的試卷,笑道:“你慢慢想,讓朕先看你的文章,你一會兒再答不遲。”


  他正要打開盧云的卷子,忽然殿中一亮,天邊飛過一道閃電,跟著轟隆之聲大作,那道閃電竟是打在奉天殿正上方,眾臣面上變色,都是為之心驚不已。


  霹靂交加,雷聲隆隆,盧云見皇帝高坐龍椅,手持自己的試卷,霎時雙眉一軒,已有腹案。他躬身拱手,道:“啟稟圣上,臣有對。”


  皇帝聞言一愣,愕然道:“這么快?”


  眾文官聽他一時半刻便能有解,無不詫異,不少人臉上更現出不信的神色。


  殿外雷聲隱隱,忽遠忽近,盧云更不多言,當下上前一步,躬身道:“萬歲爺的上聯是:大雨淋漓,洗凈大階迎學士;臣對的下聯是:天雷霹靂,打開天眼看文章!”說話之間,天際更是雷電閃耀,只照得殿上明暗不定。


  眾大臣聞言,莫不張口結舌,面面相覷,良久不能言語,過了半晌,奉天殿上才傳來一聲暴彩,滿朝文武同聲叫好,都是大聲贊道:“當真是絕對!好一個盧狀元!”


  敬佩之情頗真,便連江充、劉敬也是暗自點頭。


  “大雨淋漓,洗凈大階迎學士;天雷霹靂,打開天眼看文章”


  這下聯以“天”字解了上聯的“大”字,“天雷”應“大雨”,“天眼”對“大階”,非只對仗工整,還應了人事時地物五樣妙處。尤其這幾道閃電恰在皇帝取出試卷時打落,雷霆一閃,有若老天開眼,此情此景,盡入下聯“打開天眼看文章”之中。其中“天眼”二字,更是語帶雙關,頗有推崇圣上之意,堪稱絕妙。


  皇帝深愛文學,一聽盧云的下聯,登時大喜,他猛地站了起來,仰天吟道:“大雨淋漓,洗凈大階迎學士;天雷霹靂,打開天眼看文章!好!真是好!”眼看這上下聯如此佳妙,出題與解題的自都能流芳百世,皇帝喜上眉梢,當下轉過身去,吩咐劉敬:“你把這幅對聯記下來,朕日后要將之收錄,列于景泰文集之中。”


  顧嗣源聽在耳里,心下自也歡喜難言,想道:“也只有云兒這等文才,才能對得出這等好聯,難得!難得!”柳昂天雖是武人,但也知這下聯對得極佳,心下自感高興。


  秦仲海躲在殿外,此時身上早已濕透,耳聽盧云答得工整,他雖不知其中難處,但見眾人贊嘆歡喜之情頗真,想來是難得之作,自也為盧云開心。便在此時,忽見一名圣僧模樣的和尚出現在附近,卻是一幅偷偷摸摸的神情。秦仲海認出他是羅摩什,心道:“這和尚不知來這里作什么,真可怪了。”一時不忙揪他出來,便往殿內看去。


  只見皇帝龍心大悅,早命人開席,正在那兒舉杯暢飲,一眾大臣則端坐幾后飲酒,每人桌上都擺著五碗大菜,一瓶御賜美酒,看來頗為豐盛。


  秦仲海看得眼紅,心中便道:“他媽的,你們吃得快活,老子卻在這兒淋雨,真是豈有此理。”他舔了舔嘴唇,只想飲酒,又聽殿內傳來皇帝的聲音,道:“盧愛卿如此聰明,著實難得,看你這等文才,朕實在很想留在身邊,唉……真舍不得外放江南啊!”


  秦仲海心下一驚,尋思道:“慘了,盧兄弟要是給皇上留在身邊,照他的硬脾氣,只要江充三言兩語陷害一下,沒兩天就給殺頭了,這可怎么辦才好?”


  盧云雖是精通妙法,能言善道,但人與人之間的爭斗何等為難,比之血淋淋的戰場,只怕還要難上千百倍,他雖然鎮日自稱“兵之詭道”,但要玩那陷害暗算的把戲,卻一件也作不到。也是為了這個理由,顧嗣源與柳昂天才會勸盧云離開京城,少與這些豺狼虎豹為伍。


  殿內顧嗣源、殿外秦仲海等人各自惶急,又聽皇帝道:“朕雖想把盧愛卿留在身邊,但念及江南百姓生活疾苦,實在需要一位父母官,卻也只好忍痛割愛了。”說著嘆息不已,頗見惋惜之情。眾人聽了皇帝改變初衷,方感安心。


  皇帝嘆息一陣,這才命盧云上前,他取出長洲知州的印信,諄諄囑咐:“長洲知州懸缺已久,百廢待舉,亟須整頓。念爾一心報效國家,上任后需得愛護地方,廉潔自持,使百姓安居樂業,知道了么?”


  盧云大喜,當下跪地接印,道:“臣盧云沾澤圣恩,必竭心愛民,不敢有失。”說著接下印信,叩謝皇帝圣恩。


  皇帝哈哈大笑,揮手道:“真是人見人愛的小子,快去喝酒吧!”


  眼看盧云叩首回座,皇帝心中喜樂,一時酒興甚佳,他連喝了幾盅,笑道:“咱們盧狀元果然一表人才,文采飛揚,狀元之名當之無愧。卻不知咱們的胡志廉胡榜眼人品如何?”


  話聲未畢,一人大步向前,跪下道:“臣胡志廉,愿萬歲平安喜樂,政躬康泰。”


  皇帝哦了一聲,低頭看去,只見胡志廉身材瘦小,但雙目湛然有神,想來也是一名了得的文士。他微微一笑,問道:“胡志廉,你志向如何?想到何地為官?”


  胡志廉跪地回話,道:“啟稟圣上。微臣乃兄也在朝為官,乃是當今禮部尚書,臣希望能留在京中,以求兄弟骨肉團圓。”


  那禮部胡尚書猛地上前叩首,大聲道:“請圣上恩準,令我兄弟兩人團圓,得享天倫之樂。”


  這胡尚書向與劉敬交好,自來多與江充作對,江充看在眼里,登即冷笑道:“老掉牙的把戲啦!你兄弟二人打著骨肉團圓的破爛幌子,便想騙個京官當當,哪有這么容易?”


  皇帝笑道:“江愛卿說話恁也惡毒了,人家自求骨肉親情,卻礙得你什么事了?”當下道:“兩位胡愛卿所求照準,以后朕便稱胡尚書為大胡,你胡志廉為小胡吧!”


  江充哈哈一笑,譏嘲道:“他二人若是一齊出現,那便合稱‘二胡’,這兩人專出悲苦之音,全家都是倒楣模樣。”


  胡尚書大怒,但眼下江充勢大,只得勉強忍耐。


  一旁劉敬聽了,便接口道:“江大人,你侄子是后江,你是前江,長江后浪推前浪,嘿嘿,看來你這一代舊人定要給換下來啰!”


  江充正要出言去罵,卻聽皇帝笑道:“兩位胡愛卿都請坐,來,胡榜眼,朕也出一聯考你。”他在興頭上,一看桌上擺著三杯酒,也不細想,揮了揮手,便道:“萬歲懷抱三杯酒。”


  這上聯也是應景,他自稱萬歲,自是傲視當今的帝王氣象,眾臣聞得此聯,又開始連聲贊嘆,江充更是擂胸捶地,拿出本子瘋狂抄寫,言行更令人錯愕。


  胡志廉飽讀詩書,一聽上聯,心中立想:“皇上這上聯并非原創,原句當是‘千秋懷抱三杯酒’,下聯則是‘萬里云山一古樓’,只是圣上為了應景,硬是掉轉了幾個字,我該如何是好?”他生來聰穎,眼珠轉動,霎時也有好些對子出來,但朝中文人滿是高人,自己雖有對子,卻非絕對,實沒把握撼動群臣。


  他斜目去看盧云,只見他端坐幾后,面帶微笑,想來此人文才非凡,片刻又已有腹案生出。他冷汗直流,想道:“半吊子東西,不如不說。今日唯有行險一途。”當下起身上前,拱手道:“圣上此聯太過佳妙,臣一時回答不出,還請見諒。”說著拜了下去,連連叩首。


  皇帝聽了這話,忍不住皺起眉頭,頗為失望,一眾文官卻是暗暗點頭,都知這位榜眼見事明白,深諳官場之道。先前皇帝與狀元郎隨口對答,兩人便做出傳誦千古的佳句,料來都是才高八斗之士,胡志廉若不知藏拙,一心大顯鋒頭,只要稍一不慎,便會給盧云比下去,從此不得翻身。此時遇得垂詢,自當另辟途徑,以免受制于人。


  江充嘿嘿冷笑,一看胡志廉退縮,只想出言羞辱,話到口邊,忽地想起下個答題的便是自己侄子,他心下大驚,眼見劉敬笑里藏刀,站在一旁不懷好意,便把話縮了回去。


  皇帝皺起龍眉,顯是心中不喜,搖頭道:“胡榜眼不愿答題,那便跪下候著,讓朕看看你的文章再說。”他取出胡志廉的試卷細讀,要看他是否有真才實學。胡尚書看在眼里,自為兄弟擔憂,胡志廉跪在地下,卻是面帶微笑,顯然胸有成竹。


  看了半晌,皇帝不見喜怒,仍是雙眉緊皺,遲遲沒有說話。胡尚書不知吉兇如何,心中只感害怕。又過片刻,皇帝忽爾放落了試卷,問道:“你在文章里力呈教戰手策,究竟是何用意?”


  胡志廉應道:“臣近年游覽鄉間,見百姓流離失所,每遇盜賊,常無法自防,是以藉試卷一角,建言圣上,能令軍機下放民間,得使鄉勇衛國,以達保國奇效。”


  皇帝聽他說話擲地有聲,又見他雙目炯炯,侃侃而談,絲毫沒有懼色,心中起了愛惜之意,霎時微微一笑,道:“看你見地深刻,筆力雄健,所精當在經史子論,無怪不喜這些詩詞歌賦。”


  胡志廉跪地不動,垂首道:“臣生性愚魯,還請圣上重重責罰。”


  皇帝笑道:“你這般經國識見,雖不及盧狀元的蓋世文章,卻也難能可貴。不過你既然開口討罰,朕可不能平白饒過你。”


  眼看皇帝低頭沉吟,胡尚書嚇得魂飛天外,正想出言討饒,卻聽皇帝哈哈一笑,道:“好吧!朕意已決,日后便罰你到翰林院修撰吧!你可心服?”


  這“翰林修撰”一職官秩頗高,復又清貴,皇帝用罰這一字,自是玩笑之言,別無他意。


  胡志廉聞言大喜,知道計策管用,當下跪地謝恩,誦號道:“微臣謝主隆恩,陛下萬歲、萬萬歲。”叩首三次,方才站起。一旁胡尚書則連拍心口,竟已嚇出一身冷汗。


  皇帝賜下御酒,與胡志廉對飲一杯,便問:“江探花何在?”


  一名胖大男子沖了出來,大聲道:“江大清叩見萬歲爺,萬歲!萬歲!萬萬歲!”他猛力叩首,登時咚咚有聲。


  皇帝笑道:“你不必這般用力,等會兒磕傷了腦袋,你叔父必然傷心。”


  江充尷尬一笑,道:“多謝皇上愛護小侄。”


  江大清卻不領情,大聲道:“皇上不必擔心,小人的腦袋不怕疼!我叔父自小便常打我的腦袋,說這樣可以聰明些哪!”


  皇帝笑道:“你真變聰明了嗎?”


  江大清嚅嚙地道:“我…我也不知道,反正他還是常打便是了。”


  眾人忍俊不禁,都是一笑。劉敬面帶譏諷,微笑道:“果然是家學淵源,了不起,了不起。”


  江充面紅耳赤,急急找來身旁衛士,低聲傳令道:“你們告訴羅摩大師,請他務必相助小侄過關。”


  那衛士依言去了,江充往殿外探看,待見羅摩什已站在窗沿附近,他松了一口氣,這才稍感心安。


  皇帝笑道:“胡榜眼精擅經史,試卷里多是精辟見解,乃是治國棟梁,雖不及盧狀元那般才情,卻也是難能可貴,他兩人一位機智百變,一位擅論史事,你呢,你又會什么?”


  江大清大聲道:“我會背詩!”


  皇帝哦了一聲,奇道:“背詩?那是什么?”


  江大清道:“就是唐詩三百首啊!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這些我都會背!”


  皇帝點了點頭,微笑道:“看你真心喜歡詩詞,想來才情必高,來,先讓朕看看你的文章。”說著取出他的試卷,便要去看。


  誰知才從彌封袋里取出試卷,那試卷竟如長了翅膀一般,忽爾隨風飛去。皇帝吃了一驚,顫聲道:“這……這是怎么回事?”


  秦仲海見羅摩什手上抓著一條細線,知道是他在搞鬼,當下微微冷笑,他在地上撿了一小塊石子,猛往羅摩什的光頭丟去,羅摩什此刻正專心應付殿內情事,哪知有人暗算于他,登時給打破腦袋,鮮血長流。他回過頭去,怒目望向秦仲海,低聲道:“你別趁人之危!”


  秦仲海笑道:“只要你不來搞鬼,我便放你一馬。”羅摩什哼了一聲,不去理他。


  羅摩什與秦仲海說話,心神微分,那試卷便從空中落了下來,劉敬笑道:“看來這試卷好生害羞,居然會怕人家看。”他伸手過去,便要將試卷搶奪在手。


  江充知道這試卷滿是荒唐言,不由得慘然一笑,心道:“說不得,只有干了!”當下提起桌上一大碗湯,立時潑了過去,劉敬尚未拿到那試卷,猛地半空一大碗熱湯灑來,霎時濺上了紙張。那試卷給熱湯一潑,便已掉落在地。


  皇帝驚道:“江愛卿,你這是干什么?”


  江充忙道:“臣一時手腳麻木,不小心把湯碗潑出,請圣上重重責罰。”


  皇帝嘆道:“人家苦心寫的文章,你卻把它毀得不成話,你怎么對得起你侄子呢?快把剩下的部份拿來,讓朕多少看一下。”


  江充見那試卷濺滿湯汁,心下暗喜,想道:“這墨定然蔭開了,皇上便是要看,那也是烏黑一片,根本什么都看不見。”他喜孜孜地提起濕淋淋的試卷,正要送上,猛見那試卷只有首頁姓名處有蔭痕,其余諸頁都是空白一片,他心下一驚,尋思道:“大清這可恨的小子,這厚厚一本試卷,他居然只寫了名字!”


  皇帝催促道:“江愛卿,你快拿來,朕等著看哪!”


  江充慘然一笑,猛地張開了嘴,將整本試卷吃了下去。


  皇帝大驚道:“你…你干什么?”


  江充亂嚼幾口,用力將試卷吞落,饒那試卷宣紙所制,但厚厚一本,份量也不算少,江充陡地面色慘白,險些活活噎死。


  劉敬冷冷地道:“看來江大人肚子餓啦!”


  江充打蛇隨棍上,立時含混不輕地道:“劉總管說得沒錯,這上頭有湯汁,臣不忍暴眕天物,只好把它吃下去啦!”


  皇帝聽他胡言亂語,如何不怒?霎時重重一拍龍椅,喝道:“你大膽!這中間定有隱情,對不對!”


  江充嚇得跪倒在地,顫聲道:“圣上息怒。”


  皇帝厲聲道:“朕念在你辛苦為國的份上,平素對你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向來最少管你!可這科舉何等要緊,乃是為國薦才,如此國家大事,你卻敢膽擅權,隨意作弊舞弄,此事朕卻是容你不得!大膽江充,你該當何罪!”


  江充嚇得屁滾尿流,跪地討饒道:“皇上饒命啊!”


  皇帝氣憤之余,轉頭喝道:“江大清!朕現在考你,你若是答不出中式的,朕便把你充軍,你知道了么?”


  江大清嚇得全身冷汗直流,顫聲道:“救命啊!”


  皇帝森然道:“方才我命胡榜眼對得那幅上聯,只因胡榜眼不喜詩詞,朕便放他過去,現下朕便以這幅對聯,再考你一次!你答吧!”


  江大清茫然道:“皇上剛才出的對聯是什么?”


  皇帝氣得險些昏暈,狂怒道:“這會兒就忘啦!你叔叔平日最是用功,早把朕的微言大義都抄了下來,你過去問他吧!”


  江大清嗯了一聲,便自走了過去,道:“叔叔啊!你抄的本子借我看一下吧!”


  江充搖頭道:“不能借你。”


  江大清心下一怒,大聲道:“你連親侄子都不救!你太可惡了!”


  皇帝也怒道:“大膽江充!你看方才胡尚書兄弟多么友愛,你卻做得這般事,把本子拿出來了!”


  江充陪笑道:“是…是……”他往懷里一摸,忽地面色一變,驚道:“不見了!”


  皇帝面色鐵青,道:“劉公公,你去幫幫他吧!”


  劉敬微微一笑,道:“老臣領旨。”說著走到江充面前,道:“江大人,你侄子要看你的手抄,快取出來了吧!”


  江充面色難看,只好拿出本子,嚅嚙地道:“你隨便看吧!”


  江大清沖了上來,夾手奪過,隨手翻了一段,驀地驚道:“叔叔,上面黑黑的,只有畫了一只烏龜而已,沒有皇上的詩啊!”


  皇帝臉色發紫,勃然大怒,厲聲道:“好啊!原來你平日做的筆記都是裝模作樣,來人!給我打!”


  眼看近侍大漢將軍疾沖而出,手提金瓜捶,便要納頭來打,江充淚眼汪汪,跪地求饒,顫聲道:“皇上息怒,念臣多年功勞,饒過我吧!”


  皇帝冷笑一聲,道:“饒你不饒,看你侄子了。”他喝住殿前侍衛,高聲道:“江大清,你記好了,朕方才的上聯是‘萬歲懷抱三杯酒’。你給對吧!”


  江大清喃喃自語道:“萬歲懷抱三杯酒?”


  皇帝冷笑道:“料你一時對不出,來人,上一段歌舞!”話聲甫畢,立時出來十余名宮女,在殿前翩翩起舞。


  秦仲海見當中有一名宮女相貌極端丑惡,竟然頗似羅摩什,轉頭急看,果然那羅摩什已然不見,看來那宮女必是他喬裝而成。


  皇帝心頭煩悶,連喝了一陣悶酒,道:“你到底想好沒有?”江大清卻仍是一臉茫然,兀自張大了嘴,皇帝怒道:“朕給你一柱香時分!你給想明白了!”


  太監端過香爐,焚起檀香,只等線香燒盡,江大清必定要糟。


  只見江大清面無人色,呆呆的站在殿上,滿頭冷汗中,忽見一名相貌兇惡的宮女對他直笑,手上卻拿著一朵紅花,不住地要遞給他,江大清心中忽起邪念,想道:“嘿嘿,這宮女對我有意思。”一時竟然心搖神馳,更是忘了自己身在險境。


  江充早看出那宮女是羅摩什喬裝的,知道紅花中必然藏有紙條,心下暗急,但皇帝睜眼望著自己,一時卻也無計可施。


  皇帝暴喝一聲:“到底想好了沒有!”


  羅摩什見不能再拖,登時將手上紅花丟出,便往江大清面上扔去,江大清淫笑一聲,便要伸手去接,外頭秦仲海見了,霎時也是一枚石子丟來,那石子打在紅花上,“啪”地一聲輕響,那紅花又飛了回去,掉在羅摩什兩腳之間。江充與羅摩什見了這等情狀,都是又驚又急,一時叫苦連天。


  皇帝見江大清猶在拖延,怒道:“來人,給我押起來了!”


  江大清喃喃地道:“萬歲懷抱三杯酒……萬歲懷抱三杯酒……”滿心驚惶間,陡見了那丑惡宮女腳下的紅花,忽地心有感悟,大聲道:“等一下,我有下聯!”


  眾人心下大奇,紛紛驚道:“真的么?”先前胡志廉尚且不愿回答此聯,可見這聯真有些難處,江大清文盲一個,如何能答?都有不信神色。


  江大清生死關頭,哪管眾人指東道西,當下沖了出來,指著羅摩什腳邊的紅花,暴吼一聲,叫道:“萬歲懷抱三杯酒;宮女胯下……宮女胯下一枝花!”


  眾人聞言,忍不住哄堂大笑,羅摩什低頭看著自己兩腿間的紅花,一時也是面色大窘,這下錯有錯著,“萬歲懷抱三杯酒,宮女胯下一枝花”,人事時地物無一不合,眾人雖覺好笑,卻也挑不出毛病來。皇帝聞言也感莞爾,揮手笑道:“算了,饒你一命吧。”


  江充臉色慘澹,心道:“天幸這胯下一枝花,不然我叔侄的腦袋可要搬家啦!”


  江大清洋洋得意,面有傲色,下跪道:“啟稟圣上,臣想求個官。”


  皇帝見他須臾之間,便順著竿頭來爬,不禁皺眉道:“你想做什么?”


  江大清大聲道:“臣想做‘皇門官門正’!”


  皇帝聞言,一時又驚又喜,站起身來,大聲道:“你真想做‘皇門官門正’?”


  江充聽得此言,嚇得面色慘白,急忙跪下,顫聲道:“皇上不要理他,他是胡言亂語的……”


  皇帝大怒,喝道:“給朕退下!這官職好歹是正四品,也不見得委屈你這探花侄子!”


  眼見皇帝如此不悅,江充嚇了一跳,只有心驚膽戰地下去了。


  皇帝微微一笑,溫言道:“江大清,你真想做‘皇門官門正’?”


  江大清見皇帝面帶喜樂,心下大喜,急忙喊諾。想道:“那位安統領果然沒騙我,皇上只要一聽到我自告奮勇,便會龍心大悅,嘻嘻,看來我今日要發了。”他偷眼看著江充,只見他全身顫抖,似是欲言又止,江大清又想道:“哼!叔叔最瞧不起我了,一聽我要做大官,他就來妒嫉,真是可惡。”


  皇帝點了點頭,忽地想起一事,皺眉道:“江大清,朕提醒在先,這‘皇門官門正’要服侍年輕女子更衣沐浴,你可受得了委屈么?”


  江大清大喜欲狂,暗想道:“安道京果然沒騙我!”忙道:“服侍女子更衣沐浴,乃是臣生平之職志,絕無委屈可言。”


  皇帝微微頷首,道:“難得,難得,堂堂的進士居然忍得下這口氣,不簡單。”他忽地眉心糾起,又道:“可這官職有個大大的難處,只準與大臣女子打牌聽戲,喝酒唱歌,卻決計不準讀書,你身為儒生,可受得了這個悶么?”


  江大清一身本領,全在“打牌聽戲、喝酒唱歌”八字箴言上,聽得此言,那是正中下懷了,當場大喜道:“皇上莫要擔憂!臣粉身碎骨,也要把事情辦好!”


  皇帝嘆道:“真是委屈你了,好吧!朕便把這個官職給你。”


  江大清下跪磕頭,大聲道:“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江大清磕頭不休,卻見皇帝轉過頭,問向劉敬道:“劉總管,這種事以前有先例么?”


  劉敬道:“啟稟皇上,前朝秉筆太監王英是以秀才身分入宮,想來也能算是一個前例。不過以進士身分進宮的,這位江探花卻是史無前例。”


  皇帝微微頷首,道:“有先例就好。只是他這么大年紀,還能割得么?”


  江大清忽起不妙之感,心道:“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還能割得么?”


  劉敬笑道:“皇上放心,老臣親自操刀,保他萬無一失。”說著往江大清胯下瞄了一眼,點頭道:“看東西這么一點點,不挺難割。”


  江大清恍然大悟,方知這“皇門官門正”乃是內官,需得凈身方能為之,他大驚道:“不要割!我不要做‘皇門官門正’了!”


  劉敬笑道:“君無戲言,皇上已經賞給你了,你怎敢反悔?”


  江大清倉皇看向江充,驚叫道:“叔叔!叔叔!救命啊!救命啊!”


  江充嘆息一聲,掩住了臉面,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求情。


  群臣哄堂大笑,秦仲海與盧云兩人自也忍俊不禁,一個殿內,一個殿外,都是笑得人仰馬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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