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子不語怪力亂神
不知過了多久,閣樓上的門被人打開,君羽墨軻換了一襲輕便的衣衫從裏出來,身上還帶了些潮氣,墨發未挽未束,就那樣隨意地披著。
他在走廊上沒看到想見的人,便俯首往桃林望去,一眼就看到了夜色下那抹熟悉人影,俊顏上浮現一層柔和地笑意,抬步下了樓梯。
彼時九歌正仰首望著滿星空,聽到身後輕淺的腳步聲也不曾回頭,目光有些空洞,靜靜地出神。單薄的背影從後麵望去顯得分外孤寂,隱隱透露出一股蕭索之意。
君羽墨軻目光一凝,緩步走到她身後,伸手環住她纖細的腰肢,使她的後背緊緊貼住自己的胸膛,仿佛隻有這樣才能讓她看上去不那麽孤單。
九歌神色安靜,沒有之前那般活潑,也不像平時隻要他一觸碰就疾言厲色地訓斥,眸光都沒動一下,依然望著遙遠的星河,語氣平平道:“洗完了?”
“嗯。”君羽墨軻低不可聞地應了一聲,淡淡的清香充斥在鼻尖,讓他有些心猿意馬,情不自禁湊進九歌頸脖,輕柔地落下一吻。而後再沒有其它放肆的動作,就那樣抱著她,感受著把她摟在懷裏的溫度。
九歌動也沒動,一反平常地靠在他懷裏,隻是微微偏過頭,把後腦枕在他肩上,讓自己靠著更舒服些。
君羽墨軻詫異她忽然變得如此溫順,看了看她寧靜的側臉,又順著她的目光望向漫繁星,“九兒在想什麽?”
“墨美人,你是今人不見古時月,還是古人不見今時月?”九歌目光淡然地望著星河中央的那輪彎月,有些漫不經心地問道。
君羽墨軻輕笑,“九兒這話問得不合常理,古人如何能見到今時月?我雖不喜詩詞,卻也能猜到原句應是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其實是一樣的,”九歌淡淡一笑,凝眸看著他,道:“墨美人你知道嗎,世間萬物、滄海桑田,什麽都會變,唯獨日月亙古不變,今人見得是古月,今月也曾照古人,至始至終都一樣。”
君羽墨軻眸光一頓,“九兒何以得出這種結論?”
九歌看著他,笑而不語。
良久將目光轉向桃林,靜默了會,忽然問:“你相信前世今生嗎?”
君羽墨軻從來不信這些子虛烏有的東西,聽九歌這麽問,本想像往常一樣調笑她幾句,可當看見她臉上顯露出的猶豫和迷茫時,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心想九兒今晚怎麽了?下來時還好好的,怎麽這會兒盡些莫名其妙的話。遲疑地看了她好半晌,才想到一句較為正經的話表明自己的觀點,“子不語怪力亂神。”
簡簡單單的七個字,有依有據,在沒弄明白九兒想什麽之前,既回應了她,又不至於惹得她生氣。
“也就是你不信咯?”九歌狐疑地看著他,不是古人都很迷嗎。
君羽墨軻劍眉一挑,不答反問道:“莫非九兒認為人死後,還可以轉世?”
“誰非得死了才可以轉,就不能借屍還魂嗎?”九歌一臉認真道。
“借屍還魂……我看你是太閑了才有功夫胡思亂想。”君羽墨軻最終還是忍不住損了她一句,垂眸笑看著九歌,“與其相信什麽借屍還魂,還不如相信起死回生一。”
“誰有這麽大本領起死回生?”九歌驚訝問。
君羽墨軻深深看了她一眼,“你忘了關於風兮音的傳聞?”
九歌一愣,頓時想起了那句話,“傳聞也能當真?”
“傳聞不都是傳著傳著,就當真了嗎,”君羽墨軻棱模兩可地笑道,隨後又反問九歌,“莫非你還見過有人借屍還魂不成?”
九歌默然點頭,當然見過。
按理來,宣於祁就屬於借屍還魂,他自己十年前醒來時,身體在大雪裏凍了三三夜,凍壞了根骨,以至於無法習武。
一個正常人莫三,在大雪裏睡一晚就凍死了。所以他和自己不一樣,自己醒來前,原主鬱漓央並沒死,而他那身體的原主卻早就去見閻王了,隻留一幅軀殼給他。
這不是借屍還魂是什麽?
九歌回眸看著君羽墨軻,想又不能,鬱悶地撇著個嘴,煞是糾結。
君羽墨軻見她這表情,以為她是一時找不到借口反駁自己而生悶氣,頓時笑出聲了,歡愉地揉了揉她垂散的發絲,“好了,不這些了,都是我的錯,九兒別生氣。管他借屍還魂還是前世今生,活著就好,何必庸人自擾。”
一語驚醒夢中人,九歌看著君羽墨軻,有些愣怔。
是啊,像她這樣的人,打記事起便無親無故,走到哪都是孑然一身,永遠活在刀槍血雨裏,能安然地活在世上已是幸事,何必庸人自擾管他是在現代還是在古代……
“傻丫頭,盡喜歡異想開,這下好了,把自己給弄糊塗了。”君羽墨軻見九歌一直呆呆看著自己卻不言語,無奈搖頭一笑,不由分地將她打橫抱起,轉身往閣樓走去。
回到房間時,洗澡水和木桶已經撤走了,君羽墨軻溫柔地把九歌放到床上,掌風一揮,房門應聲關上。
九歌任由他幫自己褪去皂靴和外衣,期間沒有多一句話,清冷的容顏極為平靜,不見任何擔憂、羞赧之色。
“九兒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溫順了?”君羽墨軻有些詫異地看著九歌,在他的印象裏,九兒防他跟防狼一樣緊,何曾像現在這般乖巧。
九歌抬眸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穿著裏衣往床裏麵挪了挪,“我今晚心情好不行啊。”
君羽墨軻挑眉,“不擔心我獸性大發了?”
這個詞他還是從九歌哪裏學到的,每次自己心癢難耐時,她便會將這句話掛在嘴邊,還贏發情’‘精盡人亡’之類的詞,他不是很懂,卻大概明白其中意思。
九歌看著他,笑而不語。
君羽墨軻眸光微動,也不再追問,順勢躺在床外側,伸手抱著她,“今上午楚翊塵都和你了些什麽?”
隨意的語調帶了幾分疑惑,聽起來有些心不在焉,可九歌抬眸時,卻看見他眸色中難以掩飾的複雜。
“什麽都沒,就聽他講了一個故事。”九歌滿口無所謂道,“本來我隻是想找個機會將靈霄令還給他,可最後卻聽他講了一段關於藍蒼梧夫婦戰死山的故事。”
“你藍蒼梧夫婦是在山戰死的?”君羽墨軻有些驚訝,顯然對山一戰並不知情。
“可不是嘛!”九歌輕歎一聲,把楚翊塵給她講的故事又三言兩語地轉述給君羽墨軻,君羽墨軻聽完後並沒有過多的感想,四十年前的舊事對而言他太遙遠,不管是劉釋珵還是藍蒼梧夫婦,都和他沒有任何關係。而且崛漢和回紇族都已消失,如今是奕皇朝,那些令人唏噓的往事聽聽也就罷了,以他的性情還不至於被觸動。
“所以,你還了楚翊塵一塊靈霄令後,他又送了你一枚仿鑄的?”對比那些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跡,他還是對懷中之饒事較為感興趣。
九歌點頭,“楚大哥讓我得空了就去南嶺走走,如果碰到回紇人,便將玉令交於他們,算是物歸原主吧。”
君羽墨軻鳳眸眯了眯,“恐怕此事沒那麽簡單。”
“嘁,難道楚大哥還會害我不成?”九歌有些不屑地答道。
不知為何,從西山寺再次相遇起,她便打心眼裏對楚翊塵產生一種莫名的信賴,盡管見麵次數不多,認識也不是很久,但對他的信任就像是與生俱來的般,不需要任何理由,也沒有任何質疑。
君羽墨軻想也不想就笑道:“這點我倒是很放心,他傷害誰也不會傷害你。”
“你怎麽能這麽斷定?”九歌睜大眼睛看著君羽墨軻。她相信楚翊塵是一回事,從別人口中聽到又是另一回事,尤其是從這隻妖孽口中出,他們可是夙敵呢。
君羽墨軻眸光一頓,低頭深深看了九歌一眼,沉默片刻,緩緩道:“別忘了,當初在西山寺可是他救了你一命,他若想對你不利,多的是機會,犯不著送你靈霄令這麽麻煩。”
“咦,這不像你的話啊,”九歌聽完他一番話,疑心沒減,反而更重了,“記得當初在當歸樓,我隻是和孟無緣多了幾句話你就炸毛了;還有宣於祁,大家都認識那麽久了,可每當我們兩笑時你都要沉著個臉,就像是他欠你幾千兩黃金不還一樣;今兒咋轉性了?提起往事不但沒有陰陽怪調,還幫他辯解起來,這是準備化敵為友了?”
“正因為是對手,所以才知己知彼。”君羽墨軻不動聲色道:“楚翊塵是什麽樣的人我最清楚不過。他胸中自由有丘壑,謀大事者心思不會花費在兒女情長上。”著,又垂眸看了眼九歌,唇角帶起一絲笑,“況且他已經有了二姐,像你這種瘦身板,引不起他興趣,頂多當個孩子看待。”
“我靠,才歇停了多久,嘴又賤了是不?”九歌的怒火再次被他撩起,忿忿瞪了他一眼,毫不客氣的一腳踹過去,君羽墨軻早有預料地抬腿壓住,同時掌心擋在胸前,一把握住她生猛的暗拳。
九歌眉心一冷,揚起一記手刀就要劈下,速度快得隻能看見一道殘影,君羽墨軻深知她近身戰的厲害,當下也不敢大意,沒有空手去接,而是身體一翻,直接從床上躍起。九歌劈了個空,抬眸時,他已輕穩地站在地上。
“唉,實話也要挨打,而且出手一次比一次狠,九兒想要謀殺親夫嗎?”君羽墨軻看上去似乎很無奈。
九歌隻是佯怒,沒打算真和他動手,見把他趕下床後,便沒再追擊。單手撐起腦袋,側身躺在床上看著他,神情也不像剛才那般憤怒,語氣平平道:“我看你閃避的挺及時啊。”
別看她剛才隻用了三招,實際上卻是極有章法,先是一腳分散他注意力,再出其不意揮出一拳,最後一記手刀更是用上了內力,本想打他個措手不及,沒想到還是讓他全身而退了。
“都是被九兒給訓練出來的。”君羽墨軻笑道。
九歌挑挑眉,“哦?那你是不是該好好謝謝我?”
“沒見過你這麽得寸進尺的女人。”君羽墨軻哭笑不得。
九歌淡淡一笑,看了他一眼,翻身麵向床裏麵,“好了,我要睡覺了,你去忙吧。”著,抬手對身後揮了揮,“有人來了我知道怎麽辦,你心點,走前記得熄燈。”
“九兒……”君羽墨軻眸光微凜,本想些什麽,最終卻什麽都沒。看了眼她轉過去的背影,俊顏上漸漸浮現一層暖意。
“好,等我回來。”君羽墨軻留下一句話,房內微風拂過,燭火滅了,半開的窗扉前有一片桃花在空中飄旋。
黑暗中,有人輾轉翻身,九歌緩緩睜眼時,窗前的花瓣已飄落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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