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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四朝相府一夕傾

  睿帝七年,九月下旬。


  未央宮禦書房內,一封密函被悄無聲息的送進宮,睿帝看了密函後,沉思半晌,問“定北侯世子還有多久進京?”


  “回陛下,大概還需七日。”大內總管高林答道。


  睿帝眼神暗了暗,拿起案頭的一份折子,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仿佛在下一個很大的決心,思忖良久,才道“召藺太傅,刑部、禦史台、大理寺卿,還有宣於承入宮。”


  高公公心神一凜,悄悄覷了眼龍案後的睿帝,恭敬應聲了,便遣人傳諭各府。


  約莫小半個時辰,太傅藺良哲,刑部尚書朱明、禦史中丞金海以及大理寺卿杜司良陸續覲見。


  丞相府離皇宮較遠,所以宣於承是最後一個到。


  進禦書房時,他還是一貫的樣子,麵容清臒,神態嚴謹,雖然殿內的眾人表情明顯不同尋常,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凝重壓抑氣氛,他依然如往日般,從容不迫地走到階前,撩衣下拜


  “臣參見陛下。”平平穩穩的聲音一如既往,莊嚴恭謹,不帶任何情緒。


  頭叩下去,半天沒有得到回應,他自然不能起身,保持著伏地的姿態,靜聽聖言。


  一旁的藺良哲手裏拿著剛看過的一份折子,神『色』十分複雜,偏眸看了眼幫宣於承,想為他說上幾句,卻無從開口。


  氣氛僵持了會兒,高坐在龍案後睿帝終於發話了,“太傅,把你手中的折子給丞相看看。”


  “這是一個月前濟州刺史遞上來的折子,狀告國舅於五月初,在濟州境內的以權謀私、販賣黑火、勾結外族意圖不軌。事關國體,朕命刑部徹查此事,並讓禦史台協助,如今案宗在此,人證物證俱全,丞相可有話要說?”睿帝看了眼案頭的一卷案宗,示意高林一並拿下去給宣於承看看。


  宣於承臉『色』難看至極,極力穩住心神,雙手接過高林送過來的案宗,從頭到尾翻看了一遍,看到後麵,已是麵『色』鐵青,清瘦的臉上浮現出濃濃的震駭之『色』。


  駭然半晌,抬首望了眼殿上的睿帝,握緊案宗,再度伏身,以頭磕地。


  “陛下,是臣教子無方,才讓小兒犯下如此滔天大罪,臣愧對聖恩,自請廢黜丞相之職,任憑陛下發落!”


  此言一出,殿內更是一片沉寂。刑部、禦史中丞屏息不言,生怕觸了陛下的黴頭。


  睿帝眸『色』深深地盯著伏身在地的宣於承,靜默良久,語帶威嚴道“丞相先別急著認罪,事情還沒完。”他抬眸看向大理寺卿,道“杜卿,朕命你查的事可有結果?”


  “回陛下,已有結果,這是證詞,請看。”大理寺卿杜司良出身於將門,為人剛直嚴謹,朝睿帝欠身行一禮後,從袖中『摸』出一卷文書,由高公公遞到禦案之上。


  睿帝展開文書,大致看了一眼,接著眸『色』晦暗地掃向宣於承,語氣有些陰沉,“高林,拿下去給幾位愛卿傳閱一番。”


  藺良哲眉頭一皺,直覺將會發生什麽不可預料的事情,率先接過遞到他麵前的那份文書,一行行掃了下去……本來還沒什麽情緒外『露』,可看到一半,心中猛地一沉,霍然偏頭看向宣於承,眼底寫滿不敢置信。


  刑部、禦史中丞一一閱過後,臉上神『色』大變,驚得連大氣都不敢喘。


  隻有杜司良仍是一派平靜,以一種板正的語調道“幾個月前,中原黃河一帶有前朝餘孽作『亂』,逸太子死而複生,陛下命臣徹查此事原委。臣找到當年為逸太子驗屍的醫官,和東宮一名幸存的宮女。經過審查發現,當年東宮大火並非偶然,而是人為,放火的人是丞相手下的一名心腹侍衛。”


  後麵的話杜司良沒有說下去,但在場的幾位大人都心知肚明。


  宣於承當年負責捉拿逸太子,到了東宮後,卻派心腹悄悄放了一把大火,此舉無疑是想毀屍滅跡,讓人以為逸太子死於火場中。後來又一力攬下驗屍的活,必然是為了包庇逆黨。


  先是兒子勾結外族,將大量黑火賣給東瀛人,後是老子欺君罔上,擅自放走前朝餘孽。


  如果沒有發生黃河叛軍作『亂』之事,也許還能從輕發落,可叛軍造反早已鬧得天下皆知,平『亂』的將士死傷數千人,豈能輕易姑息。


  “丞相,你可認罪?”睿帝眸光銳利,俾睨著下方。他已經勝券在握,自三日前,收到宣於祁作案卷宗伊始!

  宣於承跪在地上,麵『色』青白卻一言不發。


  早在定北侯世子出征前,他就知道皇上已派人暗中調查十幾年前的事,可他並沒有想辦法隱瞞下去,冷眼旁觀地任由大理寺暗中追查。


  該被揭發的事,早晚都會公諸於眾,他一直在等這一天的到來。


  唯一擔心的是怕將祁兒牽扯進來,沒想到祁兒比他還會惹事。


  怪不得幾個月會前來信讓他辭官歸隱,原來他更早就做好了準備。


  三司官員,位於高堂之上。


  三司會審,卻在禦書房內。


  看來陛下還想為了他這個四朝連襟的權臣留些顏麵


  也罷,曆經兩代,當了三朝的丞相,為天下百姓該做的都做了,他也老了,隻願子女安好。


  “臣認罪,請陛下處置!”宣於承麵無表情地低眸看著光潔的大理石板,語無波瀾,眼底一派平和。


  他曾是崛漢丞相,淵帝推心置腹的知己,為了穩固朝綱,他大開宮門,迎逆臣入宮,成了曆史上遺臭萬年的賣國賊。


  認敵為友,背信棄義,賣主求榮,這些詞用在他身上都不過分,再合適不過了。早在逸太子夜闖相府來找他時,他就該死了,偷活了這多日子,知足了。


  第二日早朝,一道聖旨昭告天下。


  “奉天承命皇帝詔曰丞相宣於承包庇叛黨,欺君罔上,又縱容其子宣於祁勾結外族,意圖謀反,實乃謀逆之罪;誠念其有功於社稷,姑且網開一麵,廢其丞相之職,處以杖刑並流放儋州,終身不得回京。”


  “國舅爺宣於祁以權謀私,強占土地,販賣私鹽黑火,勾結外族,視為大逆不道,經三司會查,證據確鑿,理當處以死刑,以儆效尤!”


  “其名下商行,全部由各地官府查禁,相關人等一律押回大牢收監,待審明罪行,再行處置!”


  一夕之間,曾經權傾朝野的宣於相成了流放嶺南的戴罪之人,富甲天下的祁公子成了在逃逆犯,日進鬥金的祁氏商行都歸官府所有,自此,天下名樓,再不姓祁!


  朝罷,百官唏噓。


  告示一出,天下嘩然。


  一切都順理成章,滴水不漏,睿帝這一招,打的天下人都措手不及,平日跟丞相府來往密切的大臣、世家公子,為了自保紛紛倒戈,曆經四朝的相府轟然倒塌。


  而當天夜裏,宣於承在牢中飲毒自盡,被發現時,正閉目端坐於木桌,神態安素嚴謹,一如生前。


  未央宮裏,睿帝得知這個消息時,呆呆愣怔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反應過來,他低頭看看自己的雙手,眸中一片黯然。


  其實他很清楚,宣於承斷然不會有異心。


  他一生為國為民,為了穩固朝綱,讓百姓有個更賢明的君主,不惜在史書上將自己抹黑一筆如果隻是權傾天下,睿帝也許不會對他動手,即使放了前朝太子,但若無大錯,他也會先留朝待用。


  可是,還有一個名滿天下的宣於祁,想盡快將祁氏商行占為己有,宣於祁就必須死。皇權不可輕蔑,斷沒有權勢錢財皆握的朝臣,所以丞相府,他不能留


  睿帝腰間別著一塊月形血玉,這塊血玉從他還是定國公府世子時,就跟著他了。血玉成『色』極好,是他和皇後宣玉燕的定情信物。


  那時他還小,並不知父皇有謀逆之心,也不知父皇為何要他接近丞相的女兒。他隻是照做了,而且很努力地去博她歡心,因為自打第一次見,他喜歡上了這個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女孩


  睿帝取下月形血玉取下,撫『摸』著上麵平滑的缺口,他讓高林磨硯,攤開聖旨,幾次提筆,最後還是讓高林代擬了


  翌日,皇帝下廢後詔書,廢皇後宣玉燕為庶人,安置月華宮。


  未央宮裏,皇後麵容沉靜、舉止端方地接下聖旨,除了“臣妾領旨”,她還叮囑高林“照顧好陛下。”


  同樣是當天晚上,夜深人靜,睿帝摒退左右,獨自一人從椒房殿走到到月華宮。


  他在蕭條的宮殿外站了許久,才鼓足勇氣輕輕推開門,卻隻看到空『蕩』『蕩』的房間裏,一條白綾晃晃悠悠的懸著一個單薄的身子

  指寬的腰帶上,也掛著一塊上好的月形血玉,他毫無預兆地將門推開,孤寂的月光夾著蕭瑟的秋風卷入室內,黑暗中的穗子一鬆,血玉墜落,應聲而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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