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二章 許氏家事
七慕自然而然的從護衛手中的盤子上,取出一塊泛著銀光的銀子,就這麽一塊,大約價值五兩銀子,對於一戶農家的人們來說也是是一筆巨款了。
七慕將銀子放入許氏的掌心,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可仔細一瞧,她的眼底卻是殘留著些微的感傷和淡漠,她說道:
“許大娘,你雖然沒有遵循諾言,將我送去鎮子上找大夫,可在事情剛剛發生的時候,你也是確確實實有這份心的,因而我不怪你,我也沒有什麽立場去怪你,隻是以後每每想到,隻怕都會有幾分失望罷了,但你比其他的人,對我都要好上幾分,這個世界上也沒有平白無故的善意,這銀子就當是我報恩了吧。”
七慕說話的語氣不疾不徐,許氏卻越往下聽,越覺得懺悔,其實她也明白,七慕不是自家人,她著實沒有一定要幫七慕的必要,可是,她先前是答應好的…………
現在想來,也許七慕那時就躺在牛車裏,眼巴巴的等著她,她已經是半過半百的人,說話卻這麽不算數,小姑娘心裏應該是難受的。
許氏想著,不由自主的把手中的銀子推了出去,她還沒有老糊塗,這銀子是不能白拿人家的,卻不料,七慕很是堅定的又推了回去,還打趣著說道:
“收下吧,難道我的一條命,還不值個五兩銀子嗎?許大娘就當是我在買我的半條命好了。”
這話說得好笑,若是顧南瑾沒有來之前,七慕說她的命值五兩銀子,想來也是要被張家莊的眾人唾棄的,就一個區區的黃毛小子,不過是長得清秀些了,就覺得自己值五兩銀子了?!
要知道,偏遠的村子,人們生活落魄,就是五兩銀子很可能就是一戶人家半年到一年的總收入了,而一個小孩子,又幹不了什麽苦力活,雖然是個“有把子的”,但在其他人眼裏也是不值錢的。
可放眼現在,大抵沒有人敢說這樣的話了,別說是眼前的大批護衛,就是那神秘的高貴少年對七慕的禮遇,也讓七慕身價倍增。
在許氏的猶豫糾結中,七慕又想到另一件事情,許氏先前離開的理由好像是她晚上看不見,這點依七慕看來,很有可能許氏是得了夜盲症了。
七慕唇邊勾著,笑容淡淡的,但很有幾分誠意,她說道:
“許大娘先前和我說過,你在黑暗中看不見,是嗎?”
許氏聽了,抬眸看了七慕一眼,在她混濁的眼眸裏,七慕清晰的看見了“不解”這兩個字,七慕笑笑,說道:
“從前,我也認識一個人,他大約和你一樣的年紀,在白天的時候,他的眼睛比老鷹還要犀利幾分,可就是這麽一個人,在晚上卻是看不見的。”
許氏聞言,表情顯得很吃驚,她的眼睛剛開始變成這樣的時候,她是渾然不覺得,直到後來,有一次起夜,她想去廚房裏找口水喝,可是竟然連自己的房門都走不出去,因為她在黑暗中,根本就什麽都看不見了。
一開始,許氏得了這樣的怪病,許氏的家裏人也為許氏要急,一家人節衣縮食的,去鎮子上找了大夫來看,可大夫左看右看,愣是什麽都沒有看出來,最後,隻能開了幾副不痛不癢的方子,叫許氏回去煮了喝。
可是,喝了那些不對病症的中藥,盡管花了不少的錢,可是許氏的病還是沒有好轉,漸漸的,竟然還越來越嚴重,索性在白天的時候,許氏和其他人是一樣的,家裏人也就慢慢的不管了,也不再多提這件事情。
許氏因為這個“怪病”,她的心裏其實是極苦的,一到晚上就跟個瞎子一樣,這搞得她每當下午來臨時,心裏就十分的害怕,身邊離不開人。
七慕那次,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許氏才匆匆跑回家,原本是想要讓自己的兒子來送七慕去鎮子上,卻沒成想,最後竟然變成了現在這樣,令她十分尷尬。
而現在,七慕又舊事重提,許氏心裏是百感交集,活了大半輩子,她的臉皮還是薄得了,七慕吃了她的虧,此刻她是實在不想麻煩七慕,可是聽到七慕說的那個人,許氏又忍不住的好奇和求生欲。
她真的怕有一天,她會變成一個真正的瞎子,若是真的到了那個時候,就算是她與她家老頭子夫妻同心,她的兒子對她也孝順,可是,還有一個虎視眈眈的兒媳婦………
許氏的兒媳婦不能說不好,雖然為人要潑辣些,做事情也要果斷堅決些,可是把家裏打理得井井有條,是個十分精明的人物,但是,也因為是這樣,許氏才越發擔心,她若是成了廢物,隻怕這個表麵和諧的家庭,遲早會在兒媳婦的一手掌控下,容不得她一個瞎眼的老婆子。
許氏舔了舔嘴唇,臉上擠出一個笑容,那笑容帶著點淒苦,又含著期冀,她的表情說不出來的複雜和滄桑,七慕瞧著,心裏也感到酸酸的。
終於,許氏還是問了,她小心翼翼的問道:
“小公子,你說的那個人,後來怎麽樣了?”
聞言,七慕笑著,眼眸裏亮晶晶得像是有星星,她肯定又歡愉的說道:
“許大娘,自然好了呀,他得了一個神醫的指點,吃了平時少吃的東西,慢慢的,眼睛就開始好起來了,前些年,他就耳聰目明了,隻可惜,不知道現在搬去了何處…………”
原本許氏聽著,心裏還甚是覺得有希望,可是當七慕說到那個人竟然搬走了,搬走了也就是消失了,許氏有些慌亂的問道:
“小公子,你可知道他搬去了何處?又或者是,那個神醫現在在哪裏?”
七慕含笑搖頭,這個故事本來就是她胡亂編出來的,沒有什麽所謂的神醫,也沒有什麽所謂的病人又恢複健康,這是她的一個引子罷了。
許氏見狀,頭低了下去,眉間皆是失望和無奈,喃喃道:
“都是命呀,那人的命好,就算是得了這種見不得人的病,也能有神醫救治,可是我的命不好,命裏沒有一個神醫,隻能聽一聽這個故事了…………但是能有這樣一個希望,興許日後老天爺會開眼,讓我這個老婆子也碰見一個神醫,還是多謝你了,小公子。”
許氏一口一口小公子,叫得七慕心裏頗感不適,因為許氏雖然是對她道謝了,可是許氏的口氣裏分明覺得自己是沒有希望了,隻能這樣,甚至是慢慢的瞎去,然後在無盡的黑暗中逝去………那對任何一個人,都是十分恐怖的事情。
七慕垂了垂眼眸,長長的睫毛在夜風中顫抖,她穿得單薄,此刻也不由得覺得有些冷,可能這種冷意,更多的是來自內心與許氏的共鳴吧。
許氏是比一般人都要善良幾分的人,但是,七慕根據自身的經曆,卻覺得,許氏的家裏人大約不是都像她一樣的人,起碼,不會比她善良,這一點,從許氏最後沒有來救她,就可以看得清了。
片刻的寂靜,許氏覺得再多說也無益了,那錠銀子她便想著要還給七慕,然後趁早帶著自己的一家人離開這裏,畢竟,七慕先前可是要放他們走的,應當是不會反悔。
就在這個時候,七慕卻輕聲開口,她的嗓音在偌大的夜空下,顯得十分的清靈,有著穿透人心的力量,她緩緩的說道:
“許大娘,當年我年幼,可那人說的話我倒還是記得一些。”
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許氏抬頭,眼眸裏凝著希望,她不必說話,那顫抖的肩膀就告訴七慕,她十分的激動,更是十分的看重,七慕也不賣關子,聲音婉轉,帶著令人信服的力量,說道:
“那個神醫說了:‘怪病不是病,多吃胡蘿卜’,我當時年幼,並不曉得那句話是什麽意思,可是後來,每每去那個人家裏,那個人餐餐都吃胡蘿卜,我想著,或者治病的關鍵就是胡蘿卜呢?!”
七慕拋出一個反問句,她好整以暇的看著許氏,許氏激動的握住她的手,語氣帶著少有顫抖,說道:
“胡蘿卜,肯定就是胡蘿卜!神醫都提到了胡蘿卜這兩個字了,那個人也吃了,然後他就好了,對不對?!”
七慕看著許氏高興的模樣,輕輕而肯定的點頭,還不忘讚同一句:
”這麽多年了,雖然人都散了,可我也覺得就是胡蘿卜。”
頓了頓,七慕又溫柔的說道:
“許大娘,胡蘿卜也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你不妨每天都吃上一點,興許過些日子,你的眼睛就好了,隻是胡蘿卜到底不是藥物,就是藥物也沒有當即就見效的,隻怕,許大娘還要等些日子,才能等到眼睛徹底好了。”
七慕這話是建議,也是提醒,她怕許大娘一次的多吃,然後就等著見效…………
許氏聽了,很是高興,高興之餘,還不忘要把銀子還給七慕,七慕再次推拒,做出沉下臉色的模樣,她說道:
“許大娘也我相識一場,這銀子是我對許大娘的心意,連一份心意許大娘都不肯收嗎?許大娘就權且收下,把它當做是胡蘿卜,好好的吃進肚子裏頭,等來日許大娘好了,我要是再路過張家莊,指不定要許大娘的家裏給我借宿一晚,到時候,許大娘不會不願意吧?”
許氏搖頭,模樣沉重,眼角有著淚花,她緊握著銀子,懇切又真切的說道:
“自然是不會,我還盼著小公子來,好讓我還小公子這份恩情。”
七慕笑著點頭,又與許大娘寒暄了幾句,便放他們一家走了,許氏的事情,也總是是處理完了,告了一段落。
七慕咬唇,想到接下來還要看到張三貴的嘴臉,她的眼眸裏閃過一絲不快,臉色也暗淡了下來,七慕回到搖椅上,一下子就躺倒在搖椅上,好似身上半分力氣也沒有了。
顧南瑾含笑看她,語氣裏有著淡淡的關懷,問道:
“葉小公子,這是怎麽了?可要在下為您分憂。”
七慕聞言,連眼皮都不抬一下,她的肚子裏空空的,想著顧南瑾就算是神算,也變不出一碗香甜的清粥給她,便努努嘴,說道:
“本小公子,五髒六腑皆是空空,景少爺若是有法子,就請變一頓美味佳肴出來吧,可別拿冷冰冰的糕點來糊弄我,我眼下不想吃那些,難受得緊。”
隻聽見顧南瑾說了一聲爽利的好字,就立刻有熱熱的香香的味道,飄到七慕的鼻子裏,把七慕胃裏的小饞蟲都給勾了起來。
七慕不動聲色的咽了咽口水,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個護衛高高的捧著一碗清粥,那粥是粒粒分明,上麵又撒著翠綠的蔥花,七慕看得眼睛都直了,她餓極了,現在來一碗清粥小菜是最好不過的。
有了清粥一碗,七慕就暫且把身邊那個風華絕代的少年給忘在腦後了,她匆匆忙忙的指揮著護衛,讓他把清粥放到小圓桌上去,又吩咐那個護衛去拿個小碗,和大勺。
由於那粥明顯是剛出鍋的,七慕就打算先盛一點到小碗裏吃,她可是真正餓了一天了,處理了一部分的事情後,便實在是等不及了。
看著七慕吃得香甜,顧南瑾也不打擾她,隻是心裏不免有些小心疼,於是,看向張三貴那個方向的目光,就顯得更加的淩厲了。
顧南瑾唇邊含笑,招手,遞給護衛一個眼神,看著那鐵板子慢慢的升起煙霧,他又垂下眉眼,斂盡風華,等葉七吃完了,好戲也就可以開場了,他的臉龐明明如白玉一般透亮又光潔,可此時,卻不禁令人心生寒意。
而七慕,隻顧著自己的美味佳肴,倒是沒有分散注意力去關注顧南瑾,在她的意識裏,早就把顧南瑾當做了自己人,若不是自己人,他從頭到尾的幫助又是什麽呢?!
不知不覺間,七慕原有的防備,已經蕩然無存,反而有了一種新的感覺,叫做“依賴和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