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肅清
沾著黃泥的積雪在馬蹄下翻飛,因著寒冬,本就沒什麽鳥獸的林子忽然一震,枯枝微微搖動,積雪紛紛散落,腳下的大地似乎都在跟著晃動。隆隆的馬蹄聲越來越清晰,直到目力所及之處看到一明黃色模糊身影騎在馬上飛奔的情景,我的嘴角終於露出難得的一抹笑容,斂去這一路上沉默的心情,我正思索著待會該擺出怎樣的表情去迎接他。
“老大,你怎麽哭了?”
“傻瓜,我沒哭。”卷了毛邊的袖口隨意擦去和雪水混在一起的冰涼淚水,我忍住抽噎,擠出一點笑容,“雪落在臉上融化罷了,大驚小怪。”
“啊?可是我……”
我忙抬腳踹了過去,“囉囉嗦嗦什麽啊,皇上回來了。”
駿馬嘶鳴,聲音破空而出。那抹明黃色的身影縱身從馬上月下,舒展的眉心瞬間擰成兩座小山丘。我率先討好似的觸了觸他額頭的兩個小山包,“哇,最近吃好了,長肉了吧,看把這裏鼓得。”
本事一臉不悅,可臨近身邊隻是,他又氣不起來了,“嗯,最近你伺候的好,想不長肉都難啊!”半是調笑的望了我一眼,警告意味十足。隨手撩起我的裘皮大氅,力度適中的抖了抖,臉色卻越發的差了。我急忙抓住他的手,“騎了這麽長時間的馬,瞧你凍得。我給你煲了湯,回去暖暖身子可好?”
“又不想我長肉,又這樣喂我,你到底想怎樣啊?”一個爆栗敲了敲我的腦門,他狀似無意,隨手解開我的大氅,又耐心十足的重新係好,“為什麽來這裏等我,這麽冷的天……”
“沒辦法啊,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覺得時間太長了,所以就……”話還沒有說完,我的臉便噌的一聲紅透了,如果這青石板鋪成的南門大街上有個地洞,我絕對會鑽進去的,這輩子還沒覺得如此丟人過,“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他們跟你一起回來了。”
他好似才發現似的,很是無辜的轉過頭去。我急忙拉開兩人的距離,這投懷送抱的事情還真不能幹。
司馬君然輕搖了搖頭,笑得不可遏製,一麵還不忘擁我入懷,好似故意做給身後三個人看的,“愛卿們來的好快啊。”
是挺快的,估計君然前腳到了,他們三個後腳便已經到了,隻是驚現眼前這一幕,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應對罷了。
敬武侯的臉色不是很好,畢竟皇帝是自己妹夫,大庭廣眾之下和別的女人摟摟抱抱,多少還是會打擊一下他那耿直的心。一旁的中年男子,發須中夾雜著些許銀絲,臉上多了一道泯滅不了的疤痕,但大致還是可以認出來的,竟是光祿侯展瑄。最後跟來的是個身著廣袖長袍的男子,青衣玉帶,一派書生扮相,月白色的鬥篷上沾著晶瑩的雪花,臉被凍得通紅,但氣度卻絲毫未減。眉眼之間有些熟悉,粗粗想來竟然與趙天恒有幾分相似。
“君然,先放開我吧,他是?”指了指已然下馬的三人,目光定格在最後一個書生身上。
拉過我的手,他絲毫沒人顧忌一般將我領到三人麵前,“這兩位你很熟悉,此次戰功卓越的徐愛卿和展愛卿,這位便是我派出去的巡察使,統領巡檢司,數年如一日為我在民間延攬治世良才,功不可沒的趙大人。”
“見過趙大人。”我並未細細打量他,否則眾目睽睽之下定會失了禮數。
敬武侯和光祿侯兩人見趙天陵並未動作,急忙打圓場似的對我行了個禮,嘴裏喊得竟是辰歡公主的名號,頓時讓我驚出一身汗來,三九天後背沁涼。手心的冰涼瞬間讓我恢複的頭腦,順道免了兩人的禮節。顯然這一幕是司馬君然指使的,他到底想幹什麽?
“微臣趙天陵參見長公主。”從他的眼神中我似乎看不到一點兒敬畏,但也不似一般小人對你諂媚奉迎,這樣的書生有點讓我捉摸不透。
“你起來吧,辰歡長公主已死,我不過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你們何苦拿這個封號來挖苦我呢?”
“下臣等不敢。”三人竟是出奇的一空同聲。
似乎看到了收效,司馬君然不在繃著一張臉,而是露出難得的笑容,迷人而又極具欺騙性,吩咐了兩位侯爺先行回府歇息,過幾日肅清朝綱之後再行晉封大禮。
至於趙天陵,司馬君然卻是一句話不說,任由他一路騎馬跟至皇城腳下。下了車再看他臉色已經好了些許,卻繃著一張陰沉沉的神色,目光時不時的打量起我來,又從我身上轉向司馬君然。
“看夠了沒有,沒看夠的話跟朕回禦書房,慢慢看!”最後三個字幾乎是咬出來的,大有一副恨得牙癢癢的樣子。我識相的想要掙脫君然的手,奈何他越抓越緊,隨即冷著一張臉衝著小賈道:“叫小秦子把茶備好,立刻送去東暖閣。”
乖乖的當著他的麵把茶喝光了,司馬君然的臉色總算恢複如常。自從趙天陵據理力爭,從禦書房離開之後,他緊繃的一張臉至此也終於舒展開來,其實我始終不明白他為何如此愁悶,既然已經和趙大人說開了,那還有什麽可吵的呢?
“是不是有事沒跟我說?讓我猜猜!”心中的想法好似茫茫原野上的一點火苗,一旦燃起便很難撲滅。他隻是笑笑,很細心的換掉手爐裏的銀炭,隨即又塞回我手中,麵上的神色很明顯在告訴我:你猜猜看。
這一刻心情複雜,我扔掉手爐撲了過去,溫熱的額頭觸及他的冰涼,心中頓時一怔。這天下花落誰手又與我何幹,我所求的不過是和眼前之人有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能讓我們開開心心平平靜靜,可為什麽就是不行呢,“君然,這皇位我並不想要;我知道文臣想的多,他又是你的心腹,想必你我的身份他清楚的很,所以……”
“所以呢?你以為我會……”
我搖了搖頭,若真是為了皇位而不擇手段,那麽在得知我身份的那一刻,他便可以將我解決了,太皇太後都想要我死的時候,隻有他願意為了救我而放我離開;為了解毒可以用命來試解藥,如果有一天我死在他的手上,或許也是命該了,欠了這麽多,這輩子都還不清了。
“君然,我嫁給你好不好,你難道不想早點成全月娥嗎?”
懷中的身子微微一愣,似是背著冰天雪地凍僵似的。良久,那呆滯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欣喜,“你當真願意?”不知怎麽的,眸光中的那一抹欣喜瞬間跟著泯滅下去,“等我安定了晉國,我就娶你,許你一個太平盛世。”
“那月娥……”
“我暫時不能放她離開,現在的形勢你也清楚,如果月娥不坐鎮六宮,難保敬武侯不會陣前變節。”摟著我的腰,將我換了個姿勢抱在腿上,他別過頭去望向窗外,“想必你也知道徐老將軍曾是當年齊王親兵,如果他還在世,恐怕整個徐家都會倒戈相向,所以我不能冒這個險。”
“嗯,有道理,不過我聽說近來江騰那家夥和劉熙渃走得很近啊,月娥心情不好,所以我才……”
“你放心,接近劉熙渃隻是希望能盡快掌控劉家。平恩一走,劉家宗家衰敗而旁支興旺,就拿劉棠宗來說吧,一介庶子卻被太皇太後推上兵部尚書高位,可想而知,老太太當時就打算放棄宗家一脈,扶植旁係,同為劉姓,他們還能窩裏反了起來?如今劉熙渃的父親乃是旁係中家底最厚實的一個,也是做事最隱秘的一個,我的暗衛和巡察司都沒有拿到他的把柄,況且我答應不連坐無辜者,所以要想鏟除劉家,必須要從她入手。”
即便知道他的決定是對的,但同樣的話,我卻不能拿來勸說月娥,“能不能換個人?”
“上哪裏找來一個她傾心多年的人呢……”
當初選妃是不得已,她無權反抗父命,更不能反抗太皇太後。劉熙渃確然進宮伴駕多回,可一到重要場合,甚至是太皇太後親自給她製造機會,她就有各種理由逃開。當初覺得那場宴會上劉熙渃同易貴妃雙雙缺席隻是個湊巧罷了,如今想來,那竟是她逃脫命運的手段,“她……對江騰是真心的?”那可就真的糟糕了。
虛情假意可以曲意逢迎,若是玩真的,萬一江騰陷進去了,那月娥怎麽辦?很多事情我沒有機會去問,甚至不知道月娥何時看上江騰的,是那個荷包還是她親手編織的劍穗?過去種種想來,我竟然忽視了這麽多。
“怕是真心的。”伴著淡淡的歎氣聲。
休沐後的早朝在天色明滅不清之時開始,直到正午時分還沒有結束。小尹子一遍一遍的在兩宮之間奔跑著,即便是冷徹心扉的上午,他依然滿身大汗,氣喘不已。
“啟稟貴妃娘娘,啟稟主子,戶部尚書沈大人涉嫌收受賄賂縱子行凶,被判斬首,其餘家眷流放……”
“啟稟娘娘,啟稟主子,兵部尚書劉棠宗克扣軍餉,中飽私囊,致使戰事不利,損兵折將;縱容親族搶占土地,殘害百姓,本該處以極刑,念起曾有軍功,改為腰斬,直係親屬中成年男子斬首示眾,婦孺充為官妓……”
“啟稟娘娘、啟稟主子,吏部侍郎劉棠鑫賣官鬻爵,收受賄賂,判斬首示眾,直係親族流放嶺南;刑部侍郎劉嶽欺上瞞下,收受賄賂,偷換死囚十二餘例,罪無可恕,斬首示眾;禦史中丞方世忠……”
飛雪掩飾下的殺戮竟是肅清朝綱最快捷的手段,劉家被連根拔除,除了年幼尚且不懂事的孩子之外,幾乎無一幸免。最謹慎小心的劉棠鏡也因為背負了那隱晦異常的通敵叛國罪而滿門抄斬,我不知道君然是怎麽處置劉熙渃的,但自那日散朝之後,江騰便請了幾日的假期,去了哪裏,幹了什麽,沒誰知道。
大換血之後,朝廷上站著的都是些生麵孔許多根本就是布衣出身,滿口都是如何治國,各種策略,乍一看還真像極了酸秀才。
武將幾乎都是從此次平叛中以軍工論賞選拔出來的人,人人臉上都洋溢著生機活力,那種精力過剩的樣子總讓人越發的紮眼,沒有來的給人一種山雨欲來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