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珍惜
徐月娥日漸消瘦,似乎真的病的不輕。徐府接二連三的派人來探望,就連榮升一等公的師父也前來探望一二。關上門,師母似乎有很多話要同她說,我們也不好在那裏賴著不走,便紛紛退了出去。
禦花園裏的雪漸漸消融,在異常平靜新年之後,這裏洗去了秋冬頹敗之景,管理園藝的小太監每天勤勤懇懇的照顧這些新抽芽的花花草草,比伺候主子還要細心。
小尹子笑嗬嗬的同我介紹這些新栽種的品種,說是趁著春初多栽培些新的花種,到了陽春三月,這禦花園可真就美如仙境了。
我取笑他,“你見過仙境?”
“這倒沒有,奴才就是這麽一想罷了。”撓了撓頭,他繼續低眉頷首,相當順服的攙著我往禦花園的深處走去,“小心。”緊張的護在我身前,頗有一副母獸護犢的架勢。
我無奈的拍開擋在身前的他,還未開口便聽他問,“你哪個宮裏的,這麽冒冒失失的,要是衝撞了我家主子,你該當何罪!”
聽聞這一兩個月朝廷下旨抄斬的人家太多,菜市口和午門的鮮血從未停止過流動。一時間民心打顫,各個都揣著小心肝護著脖子上的腦袋戰戰兢兢的過日子。雖然當初並不是希望收獲這樣的結果,但眼下看來反而起到了殺一儆百的作用,免得朝中有人真幹出什麽通敵賣國之事。
跪在地上的下丫頭顫巍巍的抬起頭來,“奴婢是徐府的丫頭,今日隨夫人進宮,是……是你啊?”
我詫異的打量起眼前眉眼清秀的女子,這份冒失似乎不比幾年前好到哪裏去,“露兒,你怎麽在宮裏,可是敏佳郡主她……”
“嗬,姐姐沒事,此番奴婢是跟著夫人進宮探望娘娘的。姐姐正在坐月子,不能前來,隻能派奴婢過來探望聊表心意。對了……”
“怎麽了?”見她目光閃爍的望著一旁瞪著她的小尹子,似乎有些害怕。還是一樣的膽小,我隻好推開小尹子,與露兒借一步說話。
“姐姐希望您能出席小小姐的滿月酒,將軍不在府上,姐姐也沒什麽至交好友,所以想請您……”
“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訴郡主,我定會赴宴的。”
午膳之時皇上擺宴給徐靜安夫婦,我自己在東暖閣草草吃了一頓,午覺將歇,便聽見一陣虛浮的腳步聲。來人將我從錦榻上抱起,緩緩放置在床上,壓好被子卻並未離開,隻是側身擁著我躺下,均勻的呼吸在臉頰處搔抓一般,癢呼呼的。
“嗬嗬……嗬嗬嗬……別鬧了!”
“怎麽,不睡了?”單手支起腦袋,丹鳳眼微微眨了兩下,嘴角彎了彎。
“不睡了,誰讓你來搗蛋的。”正好也有事問他,先前不曾想過他會這麽快脫身,原打算睡醒之後再問的,如今倒是提前了,“對了,賀州一帶,這兩個月有什麽動靜?”
司馬霖已經潛逃回賀州近兩個月了,到如今我才覺得自己並未真正了解過他。若是想奪位,趁著朝廷兵力折損,國庫空虛之時進犯豈不是更容易。可惜這一兩個月的黃金期他竟然生生錯過了,由得展、徐兩軍凱旋而歸,肅清朝綱之後,光是充公國庫的錢就足以支撐君然打上七八年了。
“沒什麽動靜。不過那才是最令人擔心的。”起身端了杯茶遞給我,目光中的殷切讓我無法移開自己的眼神。
這茶裏有以毒攻毒的解藥,我隻能慢慢服用才能清除餘毒。自從知道真相之後,每每看著這杯沒什麽名氣的清茶,就覺得心口悶悶的抽痛。
“我讓人給你煮了些藥膳湯,特意加了山楂,權當消食,待會賞臉喝一點吧?”
“遵命。”接過空的茶盞,他特意將火爐端得近了一些,隻因為我往杯子裏縮了縮身子,“現在還冷嗎?”
“不冷了。”火爐緊貼身旁,還真不是一般的熱。
兩人商量了許久,還是決定繼續監視著留在京城未曾離去的昀嵐郡主,畢竟她的身邊還有薑朝恩的孩子,若是司馬霖重視薑朝恩這個人才,必然不會丟下誠兒不管的。
臨近黃昏,天氣陰沉沉的,僅有幾縷光芒的太陽早早的躲到山後歇息了。宮內一盞盞的宮燈接二連三的被點燃,一時間流光溢彩。
白日裏沒有時間接近月娥,趁著君然被趙天陵帶來的一批臭脾氣文官纏住,我這才偷溜出來看看。昭陽宮外不遠處站著一個筆挺的身影,昏暗中看不清他的臉,但這護身軟甲和腰間佩劍上的劍穗卻騙不了人。
見到來人是我,他也不免一時慌亂,甚至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昭陽宮裏有人出來,我急忙拉住他的肩膀帶著他抄小路潛到禦花園中,此時的禦花園靜謐無聲,殘雪映照星辰,顯得月色格外清冽。我站得離他很近,聲音很輕就能傳過去。他本能後退,奈何我步步靠近,最後他似乎也明白我無意對他做什麽,才沒有繼續後退,畢竟身後就是結著薄冰的荷花池了。
“消失了這麽多天,今日複職為何不去禦書房守著?”
他沉默無言,捏著劍柄的手徐徐收緊。
我揉了揉額頭,閃身攻其不備,以最快的步伐從他懷中偷得那個荷包。月娥的女紅與我相當,繡出來的東西大多是拿不出手的。眼前的這個荷包,與其說上麵繡得是鴛鴦,不如說是兩隻落水的小雞,如此拙劣的荷包,他視若珍寶,想來對月娥也並非無情。
“還給我。”他緊張的想要攻過來,可理智終究製止了他。
“那你先告訴我,你為什麽鬼鬼祟祟的窺視昭陽宮。”
又是一陣撓人心的沉默,我氣得很想一腳踹過去。說一句想她了會死嗎?說一句惦記她的病會死嗎?這個人到底有沒有腦子……
“你不說,我幫你說。”他站在宮外猶豫不決,無非就隻有兩種可能,“在她和劉熙渃之間你做了決定了是嗎?那把這些東西貼身收著,隻因是心愛之物才如此還是你根本就想還給她了,卻找不到機會?”
他不說話,可是抬手取下劍穗的動作卻深深的刺痛了我的眼睛。我壓下他的手,重新將劍穗綁回去,“江騰,你要想清楚。月娥看上去大大咧咧的,什麽都可以不在乎,什麽都不介意。可是我知道,她對你是認真的。不怕你笑話,提起女紅,我和月娥都頭疼的要死,她從小一看到針線就想跑,這個荷包,雖然醜了點,可是這是她繡的,世上至此一份,獨一無二;劍穗雖然做的順手,可是除了已逝的徐老將軍,這是她編的第二個劍穗,如今也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東西了。
如果你想清楚了,覺得自己可以對今天所做的決定負責,那麽你去還給她,我不攔你。”
擦身而過,他的步伐雖然遊移,但也是一步一步往昭陽宮走去的。
我的心一點一點的往下沉,最後還是忍不住越過他擋住道路,“等等,你想清楚了?不會後悔嗎?”
“我……”他支支吾吾,卻未曾直接嚴明。
“我曾經以為他可以陪著我,直到垂垂暮年我們還可以並肩看夕陽。可現在我好後悔,為什麽以前沒有給他好臉色看,沒有對他好一點。現在我想珍惜的時候,上天卻收回了這個權利,我不想月娥傷心痛苦,其實你後不後悔對我來說無所謂,我隻怕你將來懂得什麽是珍惜,再想追回的時候,會再傷害月娥一次。
她是什麽樣的性子我再清楚不過,隻要你這一次將它們都還回去,那麽你跟她便此生無緣再無可能了,如果你還是一意孤行,那我希望你此生都不要再出現在她麵前,盡力去彌補你對劉姑娘的虧欠吧。”寒風淒淒,鑽入這厚重的宮裝,冷的人直打哆嗦。發絲在風中淩亂,我不由的縮了縮身子,理了理這細碎的頭發。而他卻好似被人點了穴道,一動不動的立在那裏。
禦書房的燈已經熄滅了,唯有東暖閣燭火通明。我以最快的速度衝了進去,心中忐忑異常。今夜慷慨激昂了一番,也不知道對那小子有沒有一點用處,萬一他還是去找月娥還東西了,我非要打爆他的腦袋不可,真是木頭。
“怎麽了?麵目猙獰,誰惹著你了?”斜躺在榻上看書的某人,相當愜意的裹著錦被,圍著炭爐子。
我解下鬥篷,脫去最外麵的襖子,三下五除二的攥進被窩裏,“你啊,誰讓你一個下午都在批奏章,我無聊死了,不如……不如放我出宮走走吧。”
啪的一聲,書被扔上了桌案。身子一重,某皇帝整個人壓了上來。我雙手裹在被子裏動彈不得,他竟然敢捏住我的鼻子,力氣還用的不小,“你想得美啊,我在這邊勞心勞力,你卻想著出去逍遙快活,門都沒有,窗戶都沒有。”
我扭了扭身子,抽出兩隻手忽的拉住他的脖子,“那你陪我去……”蜻蜓點水般劃過他的唇瓣,老娘都這麽賣命了,你倒是給點反應啊。
“喂,答不答應啊?”
“喂,別耍我,給點反應行不行啊?啊……”
“好啊。”轉瞬閃現的笑臉倒真是讓我驚得不輕,冰涼的薄唇狠狠的碾壓過來,竟有些許痛感。
圍了好幾個炭爐的寢殿熱得人流汗,可他的身子依舊沁涼,倒是意外的涼快。
折騰了大半夜,臨近黎明時分我才幽幽轉醒,直覺是被人盯醒的,罪魁禍首要數身邊這個抵著下巴壞笑的人了,“我也會好好珍惜你的。”
“你說什麽啊?”我摟著被子往床裏麵縮了縮,總覺得他笑得有點蕩漾過頭了。
鬆開支著下巴的手,他緩緩貼近了幾分,“你說的啊,昨晚你說你會好好珍惜我的,不會再讓我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我有說嗎?怎麽可能,你匡我的是不是?”有點心虛啊,怎麽心裏話會被他窺聽了呢。
“你若沒說,我怎麽可能知道你想要珍惜我呢?”一笑過後,他沁涼的臂膀箍了過來,下巴抵著我的肩窩,癢癢的,卻又逃脫不了,“傻丫頭,這話應該是我說才對,你倒是會捷足先登,昨晚一口氣全給說光了。”
“啊……閉嘴,不許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