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放虎歸山
事到如今,即便我再心存幻想,從小玉口中聽到的之言片語也打破了那一層欺騙自己許久的煙幕。
薑朝恩站在遠處沒有再度靠近,放任沉默在我們之間彌散。直到院子裏的下人對他耳語了一番才見他蹙眉再度靠近,“把她交給我吧,現在你沒辦法帶走她。”
摟著懷中的人,叫我如何放手。這世上從小跟著我的人隻剩下小玉了,“奶娘是怎麽死的?”轉頭瞪著他,心中的怨恨讓我無法冷靜思考。
不是恨他們而是恨自己,當初若是肯不顧一切的去救人,如今恐怕就不會還得奶娘慘死,小玉神誌不清記憶全無了。
“她對你太忠心……”
我不知道奶娘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才會想到結束自己和小玉的生命,來保全我不被司馬霖威脅。她明明已經雙目失明了啊……
“我要帶她走。”摸了摸眼角掛下來的淚珠子,我下定決心道,“今日要麽一起死在這裏,要麽帶她走。”
“你覺得你走得掉嗎?”陰冷的笑容緩緩浮上臉麵,他舉手拍了三巴掌,四周立即有弓箭手對準了我,那些早已經隱匿在圍牆上的獵手此刻正聚精會神的拉滿弓,隻要我有一丁點兒挾持薑朝恩的動作,下一刻怕就變成了他們箭下的馬蜂窩了。
“聽我的話,把她放下。你不是還要去徐府嗎?晚了可就人去樓空了。”
看來這一整件事都少不了薑朝恩的從中作梗,多年不見,他竟會變得麵目全非,以前那個表裏如一、溫潤如玉的京城第一佳公子,已然不複存在了。
見我不為所動,他輕歎了口氣,略帶嘲諷的笑意劃過嘴角,“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還是那麽天真,徐家在京城紮根多年,如果小小的巡防營都擺平不了,他還有何顏麵立足於朝堂之上數十年榮寵不衰。”
“你……”困住我在此的目的就是為了防止我出現,阻礙了徐家人撤離京師嗎?
“想清楚了嗎?放下她,現在去追,或許還來得及。否則徐月娥可就真的會被帶走了,到時候遠西北的平西侯還能衝鋒陷陣?大軍還能如此調度有序?”
“薑朝恩,你竟然會變得如此麵目全非。”小心翼翼的放下小玉,這簡簡單單的動作竟然如此難以繼續,“我總有一天會帶她離開的。”
他倒也不再為難我,大大方方的任我離開齊王府後院。
徐府果真已經人去樓空了,用君然給的金牌緊急召來巡防營在城內的一支隊伍,這才知道他們是繞道南門離開的。快馬下達的命令很快便傳到了南門,巡防營出動了一整個營隊跟著我出城追趕。
徐家人因著婦孺眾多,即便不帶什麽行李,也需要兩三輛大馬車才能將人運走。這樣的隊伍,行進速度再快也抵不過快馬追趕的巡防營。
“師傅這是要去哪裏?”將人團團圍住之後,我才策馬行至最前方。敬武侯單手執劍,一手拉著韁繩,仿佛已經做好了抵抗的準備。
被我這麽一問,他麵色一僵,略顯黝黑的臉上劃過一絲憎惡,“你身為司馬家的人竟然做出如此背叛祖宗先代的事……”
“師傅,我聽說太師爺爺曾經並非我大晉之人,在淩國他還是高官之後、世家子弟,侍奉的是易姓皇室,如今他的子孫還不是為大晉效力?天下本不是一開始就姓司馬的,當年司馬家的老祖宗也是從別人手裏奪過來的,如今咱們又有什麽資格說什麽天下本該屬於誰這樣的謬論呢?”我緩緩拔劍相向,勒住韁繩穩住方才策馬奔騰的身子,目光在這三輛大馬車上遊移,思索著月娥會在那一輛馬車上。
敬武侯嗤笑著怒視我,“好一個強詞奪理的小丫頭,當初教你武功的時候我便看出來了,靖平那小子論心機根本不是你的對手,還傻傻的當你是哥們;月娥更是單純,竟然拿你當知己。如今你追來怕不僅僅是為了我吧,因為月娥對你來說還有用,所以才不惜一切代價留住她?”
一番話說的要多難聽有多難聽,本來心情就不是很好,被他如此詆毀,徹底被激怒了,“我敬你是我師傅,但你根本不配。論心機我是勝過靖平一籌,可我自問從來不曾算計過他;至於月娥,她待我如何,我便待她如何;你如此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無非是想掩飾自己強行擄走月娥的行徑罷了……”
被我說的臉色一白,徐家的府兵們也有些騷動,本來嚴陣以待,如今一個個的臉上都有一點兒鬆動了,“你胡說八道什麽?月娥是我徐家的掌上明珠,那個冒牌的皇帝從未對她動過真心,自始至終都是利用,我不忍親妹遭此對待,想要救她脫離苦海,難道這也有錯嗎?”
“強詞奪理的是你吧。”我已經沒有那麽多耐心去同他說理,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沒必要在這裏浪費時間,“師傅,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回頭是岸,我會在皇上麵前替你求情,就是你不顧及自己,也要顧及一下遠在西北的靖平吧……”
“靖平就是被你們算計才會身受重傷的,今日你攔不住我們。”他的目光緩緩飄向遠方的樹林子。
我這時候才發現這附近太過靜謐,陡然給人一種毛骨悚然之感,林間鳥雀忽然四散飛開,徹底證實了我的想法。難怪薑朝恩放任我去追人,原來早就做好了萬全準備。
“來人啊,給拿下。”這下徹底心慌了,眼見著那群黑衣蒙麵的人慢慢靠近,我必須趕在他們到來之前抓住一切時機。
“月娥,你在哪裏,回答我!”幾個馬車被徐府的府兵圍了個水泄不通,巡防營聽著我的號令,全都圍向了馬車。
“你們小心些,別傷了貴妃娘娘。”
一場混戰一觸即發,對上曾經身為師傅的敬武侯,我其實並沒有多大的勝算,勉強見招拆招的拖著他,隻希望巡防營的人動作能快些。
黑衣人已經步步逼近,眼見著從背後冒出來的森寒彎刀顯現割斷我的發絲,轉身借著劍身躍起,一腳將偷襲的黑衣人踹開。
半空中翻轉身子,那黑衣人正打算卷土重來卻被一支箭貫穿喉管,雙目中滿布詫異的眼神直線墜落。
“皇上駕到……”小賈略顯雄渾的聲音震懾住了在場的混戰的人。
敬武侯瞬間急了,似乎沒想過會有這麽個變數,立刻下令府兵將馬車裏的家眷們護在胸前策馬逃竄而走。
黑衣人墊後,這些人打架根本毫無章法,甚至不知道傷痛,隻要沒有被人砍得不能動彈便必會反攻。這種不要命的打法,一時之間巡防營的人毫無招架之力。若非禦林軍增援及時,恐怕這一隊巡防營就要全軍覆沒了。
四處橫七豎八躺倒著屍體的原野,風吹拂而過,彌漫著淺淡的血腥味。我們終究沒有追上徐家的人,望著那茫茫荒野,我忽然覺得很無力。
“為什麽?他為什麽要這麽對靖平,為什麽要陷月娥和靖平不利?”
君然單手摟著我的肩膀,輕拍了拍,伴著歎氣聲道:“沒事了,人各有誌,或許是強求不來的。好在月娥沒事了,你放心,我不會為難她的。”
傷心感慨的又何止我一個人。
清理徐家丟下來的馬車時,小賈才發現月娥和敏佳昏倒在馬車裏,前者身上用綢布和麻繩綁的緊緊的,難怪方才沒有任何應聲。
如今靠坐在原野的一顆樹下,她緊緊抱著蜷起來的雙腿,下巴支在膝蓋上,眸光空洞,似乎丟了魂魄一般。一側臉頰紅腫的厲害,額角還有一些擦傷,今日到底遭受了什麽卻一個字也不肯說,隻是沉默的蜷著身子。
昭陽宮裏忙進忙出了一個下午,太醫們進進出出,每個人的臉上都是誠惶誠恐的,生怕自己診治的不夠仔細,沒能察覺出月娥身上的異樣,那可就是殺頭大罪了。
君然一回宮便下旨讓太醫院好好瞧瞧貴妃娘娘,身上的傷若是查不出來,那就提頭來見,這才讓那群老學究似的太醫們忙翻了天。
“竹瀝哥哥,你可來了。”拉過來人,我急匆匆的就往內殿裏塞過去。
他卻不疾不徐,背著個藥箱子緩步靠近,眉宇之間一派悠然,沒有絲毫的緊張,“其實有這麽多太醫在,你何必要多此一舉的找我過來?”
“哎呀,我這不是不放心嘛。她現在情緒不穩定,有個可靠的人幫我看著,我也放心不是?”說吧趕忙將人塞過去。
把脈花了半盞茶的功夫,得出來的診斷和那些老太醫大差不差,隻是借由我的手多查出了她身上的幾處外傷。月娥如今雖然麵如死灰,一臉冷漠,可被碰觸到了痛楚還是不免皺了皺眉眉頭的。
“怎麽樣了?”被人拍著肩膀醒來,我仍有些神誌不清,頭腦發昏。
君然倒了杯茶遞給我,目光移到床邊,又問了一句,“情況如何?”
“還能怎樣?”我抿了抿茶水,這才發現窗外已然漆黑一片,隻有屋簷下掛著的宮燈散發著耀眼的燭光,轉頭看向床上背對著我們側躺著的人,不免鼻頭酸脹,“君然,三千裏加急的旨意送往西北了嗎?”
他點了點頭,嘴角勉強撤出一絲笑意,“這件事我沒有瞞著江騰,卻不能告訴靖平。所以聖旨上並未明說。”
“我想……”雖然知道這並不是一個好時機,但為了月娥,我卻不得不提,“這次徐家逃脫,我們無異於放虎歸山。月娥這貴妃的位子恐怕是保不住了。”其實也已經不需要保住了,“你何不趁此機會放她個自由身,召江騰回來,或許現在隻有江騰……”
“放心,我與月娥也算情同兄妹,甚至和派去接替江騰的人一並過去了。”大戰一觸即發了,君然到底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