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斬斷退路
徐家叛離京師的消息不脛而走,這件事在君然的預料之中,所以在朝堂上並未引起多大的風波。隻是如此一來,朝中不少武將不由擔心起西北的戰事,畢竟那裏的副帥和先鋒可都是徐家的人。
同為前朝遺留下來的臣子,展家被人用異樣的目光瞥了不知道幾眼。徐老將軍是前齊王司馬軒舊臣,前任光祿侯展恒何嚐不是。如今敬武侯徐靖安叛離京師,其目的地大家心知肚明;自然也有不少文臣揣測起如今的展家會不會重蹈覆轍。
對此君然的態度很是決絕,一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便’生生將那些流言蜚語壓了下去。經此一役,朝廷撤藩的呼聲越發的高漲,許多文臣比武將還要積極。
隻有丞相趙天陵一派淡然的立於文臣之首,絲毫沒有附議的打算,此事便又被拖了下來。
一上午都在處理國事,君然隻有此刻午膳的時間能有空暇,撤掉一桌子沒有動幾口的飯菜,他又捧起折子看了起來。我沒好氣的抽掉折子,“該去睡會了,昨晚就睡了一個時辰,今天早朝的時間又長,你想累死啊?”
“好,我去睡會,你去看看月娥。如今敏佳的孩子被徐家帶走了,她心情也不好。權當為了靖平,就勞煩你……多照看她些了。”
“知道了,你安心休息,我保證把事情辦的妥妥的。”
隔著長廊,我隱匿於竹林之後,目送著翻窗而出的明黃色身影。心頭似被什麽東西勒住了,悶痛的厲害。
因著廢妃聖旨昨日剛剛頒布,如今已是庶民的月娥同敏佳郡主搬回了郡主府,反正徐府被封,也是住不得了。
短短幾日,敏佳消瘦的厲害,雖不至於日日以淚洗麵,卻也臉色蒼白,眉頭緊皺,一刻也不曾舒展,偶爾還會拉著月娥說聽見了孩子的哭聲,聽的月娥又是一陣眼紅鼻子酸。
“白姑娘,你來看我姐姐嗎?”露兒紅著眼睛引我進入後院,腳步虛浮,陰鬱的眉眼間滿是愁容,“姐姐今日精神不好,可能……”她沒有再說下去。
拐過臨水的長廊,圓形拱門內是一座精致的小院子,月娥端坐在巨大槐樹下,一旁的石桌上拜訪了一些瓜果點心盤子。而對麵擺了張錦榻,榻上的女子蜷著身子,雙手絞著衣裳,睡得極不安穩。
對我做了個‘噓’的手勢,月娥便將剛剛靠近的我拉的遠了一些,“我剛剛才哄她睡著,我們去別的地方說吧。”
沒了前幾日的頹然,月娥似乎想通了什麽一般,日子照過,飯照吃,隻是嘴裏甚少提及徐家的事情,這些瑣事便成了這座京城最精簡的郡主府裏唯一的禁忌。
“皇上真的沒有派人去追回我大哥嗎?”前些日子問過的問題,她又擺出來了,見我再次搖了搖頭,便有舒了口氣。這幾日都是這樣的情形,仿佛自己有沒有問過這樣的問題都不記得了。
我拉過她的手,隨意的靠坐在一塊平滑圓潤的假山石上,“人心已去,追回來亦是枉然,更何況薑朝恩已經斬斷了你哥的所有退路,如今他隻能歸順齊王了。皇上不追不代表追不到,隻是看在你和靖平的麵子上想要放他一條生路。不過這一切還要看你遠在邊關的五哥和靖平如何抉擇了……”君然雖然沒有傳消息給靖平,但我還是擔心他會為人利用,索性讓傳信兵多捎了封信過去。敏佳還在京城,相信即便靖平有心叛離,也會有所顧忌的。
“敏佳嫂子還在,靖平哥哥不會怎樣的。倒是我那五哥,生性死腦筋,又聽大哥的話,我怕他……”月娥輕輕歎氣,眉眼移向別處,“敏敏,如果有一天皇上要出兵,我想要上戰場……”
“這怎麽可以?”我急忙跑到她麵前,“你瘋了嗎?戰場是多危險的地方,萬一出了什麽事情……”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我倒想看看他對我還能狠心到怎樣的地步!”
回去的時候露兒再度給我塞了張紙條子,神色慌張,似乎不希望任何人瞧見,“白姑娘,這是我在姐姐的梳妝盒底下發現的,早晨瞧她藏得小心謹慎,想必是什麽重要的事情。
她一直呢喃著不能連累你什麽的,我想大概也不是什麽好事。可是如果事關秀妍小姐……還請白姑娘出手搭救,那是我家姐姐的命根子啊……”小丫頭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哭訴,樣子甚是引人同情。
我收下紙條子,對折的信箋外麵寫著‘敏佳親啟’,裏麵的內容不知道露兒看了沒。應該沒看吧,不然不會以為是有關秀妍的事情。
敏佳瞧見紙條子的時候頗為震驚,略顯迷蒙的眼神瞬間清明了,伸手就要搶奪過去,“怎麽會在你手裏?”
“這什麽時候開始的事?”猛然收回紙條,我心中頓時一陣淒涼。本來隻是想要試探一下,猜想著或許不是她的,亦或許是別人陷害她的。
可看她此時此刻的神情,這一切她竟是策劃者。“他給了你什麽好處?你竟然願意幫他把偽造的證據送到敬武侯跟前?”信中提及的證據到底是怎樣給君然扣下暗殺徐老將軍的罪名我不清楚,但心中隱隱有著危險和不安的感覺。
她蒼白消瘦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詭異的笑容,“是露兒給你的?我千算萬算竟算漏了這個丫頭,她竟然背叛我?”
背叛?
“露兒沒有背叛你,隻是太過關心你。”這次的計劃太過重要,所以她連露兒都蒙在鼓裏,卻不想看慣了她收信的露兒單純的以為這次的紙條又是給我的,於是本著想要給主子分憂的心逾矩了,“露兒識字不多,所以才會以為這會是你讓她交給我另一份小紙條子,還故作忠心的在我麵前演了一出戲。險些連我都感動了!”
——偽證的事情你做的不錯,接下來隻要將她引到齊王府即可。
“我沒猜錯的話,這個‘她’是指我吧?”薑朝恩的字化成灰我都認得,“你為什麽要幫他?你知不知道這樣是陷靖平於不仁不義之地啊?”
“靖平?你叫的真親切啊!還不都是因為你……”沉默之後便如火山噴發一般,她的脾氣一發不可收拾。石桌上的瓜果盤子統統被拂到地上,金銀製成的盤子乒乓作響,“一切都是因為你……我給過你們機會的?是你們兩個背叛我的。”
“真是莫名其妙。”我閃身避開她扔過來的蘋果,“你瘋了嗎?”
“瘋了,我是瘋了。”她哈哈的狂笑起來,笑聲在呼呼風聲中顯得尤為驚悚,“人前我是皇帝親封的郡主,是風光無限的將軍夫人,可是最應該疼我愛我的人,心裏裝著的卻是你!”
我心頭一怔,半晌的呆愣後頓時覺得好笑至極,“一派胡言,靖平對你掏心掏肺,你卻這樣詆毀他?如果不是真心待你,當初又怎麽會因為你要棄他另嫁而傷心欲絕?”
“那種事情早就不重要了,他可以為了你放下殺父之仇,相信司馬君然;午夜夢回,他呢喃過的名字隻是你的。就連這一次險些喪命,他第一個想到的也還是你。連我這個做妻子的,想知道他的安危,還必須從你的嘴裏得知。”摔碎的青瓷托盤被她抓在手心裏,用力之大,碎片嵌進掌心,鮮血淋漓,她卻渾然不知,一雙美目此時此刻飽含著的隻是怨憤,“我隻是想要你消失而已,隻要你不存在,靖平的心就會在我身上,一心一意的對我,都是你……”
“你簡直瘋魔了。”我出手製住了她的雙腕,一片一片拔出她掌心的碎瓷片,看著她強忍著疼痛掙紮的樣子,心頭頓時一陣怒火,“靖平向來重情重義,給我傳消息是因為不想你擔心,你也不相想想自己當時身懷六甲,這樣的消息傳到你耳朵裏,會發生什麽事?我們畢竟同窗多年,又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若是對我連基本的信任都沒有,那何談兄弟情義。我對你太失望了,口口聲聲愛他,卻連最基本的信任都做不到,輕易遭人利用。
你知不知道,經此一事,徐家再也回不了頭了,以後等著靖平的不是背叛我和君然,就是和親兄弟對陣沙場,你對他太殘忍了。”撕下她的一處衣裙,將傷口包紮好,順道將她的雙手反綁與身後,“來人啊,派兵圍住內院,盡量做得滴水不漏,有什麽人往裏麵傳遞消息,一律上呈給我。”
將人推到侍衛手裏,我氣得多瞪了她幾眼,“你好好反省反省吧。”
清冷的燈光照耀著埋頭處理國事的身影,我站在紗窗之外,靜靜的打量著越發消瘦的身影,心裏越發的難受。佇立許久,一身的汗水早已經被風幹了,留在這裏頓時覺得涼颼颼的。
“站了這麽久,看夠了?”推開窗,他的手在我略帶詫異的目光中搭上了我的肩膀,“還不進來坐?”
禦書房內早已備好的夜宵此刻已經涼透了,小秦子借口換新的便悄悄挪開了。寂靜的書房內除了我研墨的沙沙聲、他翻閱奏折的聲音便隻剩下燈芯炸開的劈啪聲,此起彼伏。良久,他伸了伸懶腰,一把將我撈到懷中禁錮著,下巴抵住我的肩窩,溫熱的氣息徐徐拂來,帶著幾不可聞的藥香,“今日的事小賈已經報上來了,月娥沒什麽吧?”
“月娥看事情通透,不會怪我的,隻是這段時間得委屈她接消息裝作若無其事了。”我側過身子,一手從他背後繞過去,“君然,我要救小玉,答應昀嵐的事情也該兌現的,繼續拖著難免夜長夢多,到時候鎮國公府有個什麽意外又是一樁事。”
“可以,不過,我要你平安無事的回來。”
“會的,不管發生什麽,我一定會活著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