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極天劍法
陰惜柔的麵前是一片破壁殘垣。
“這是什麽地方?”陰惜柔忍不住問沉默了良久的鍾無虞。
鍾無虞緩緩看向她,一字一頓地說道:“這裏有一個故事,你想聽嗎?”
身上仍有血汙的陰惜柔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他臉上的皺紋似乎又多了些,是昨晚生病的緣故嗎?不是,不像,好像是跟這個故事有關。
“你說吧,我聽著呢,不過,可千萬不要說著說著,就讓我睡著了。”陰惜柔有些無力地坐在一塊斷石上,用手撐著腦袋,她確實累了,想睡覺了。
這一路顛簸奔忙,昨晚她又經曆了一場生死大戰,雖是練武之人,但她畢竟是一個女孩子,在跟他出來之前,她是玉食錦衣,養尊處優,好似公主又勝於公主的一個大小姐,她哪曾經曆過這樣顛沛流離又常有險惡的生活。
所以,他勸過她,不要跟他外出,他說她是適應不了這野外的生活的,也防不住這險惡的江湖的。
這不,剛到天山,她就要睡下了。
她真的睡下了,頭歪倒在斷石上,側彎著身子,一雙小巧又嫩如青蔥的手枕在頭下,卻仍能辨見有許多裂口爬在上麵,本是一身不失俏麗的勁裝,卻衣衫散亂而汙濁。
唉……我怎麽總是害人呢?
鍾無虞仰天長歎,麵容十分悲傷,好似哭喪一般。
他亦無力地坐在斷石上,緩緩捧起陰惜柔的腦袋,輕輕地放在自己的膝上,並摩娑著她的臉龐,溫柔地擦拭著其殘留的血跡。
唉,我怎麽就答應她了呢?我怎麽就,怎麽就不能決絕一點,殘忍一點呢?
把她捆起來,鎖起來,甚至用利劍架在她脖子上,不是更好嗎?
這樣,她就不會來了,唉……
可她爹爹陰莊主又為何不強留她呢?
“鍾大哥,我不怕吃苦,我要跟著你,你讓我跟著你嘛,好不好嘛,嗯……”
“哼,你不讓我跟著你,我就偏要跟著你,你走到哪,我就走到哪,你就是殺了我,讓我變成鬼,我也是要跟著你的,哼!”
“不過,鍾大哥,你有藍玉姐姐了,你不會要我的,你那麽喜歡藍玉姐姐,怎麽,怎麽會喜歡我呢?我比藍玉姐姐差遠了,她,她都給你生了兩個孩子了,她,她多偉大啊!”
“多偉大,嗬嗬,多偉大,嗬嗬……”
“傻丫頭!”鍾無虞聽著她在夢中呢喃,想哭也想笑,可分明有一滴眼淚悄悄滑落在陰惜柔的額頭上,不是,是兩滴,三滴,四滴……
十年前,他也這樣流過淚。
他抱著藍玉,用自削了兩指兀自血流不止的手抱著傷心欲絕、決心向死的藍玉,而眼淚綿綿不斷地滴落在藍玉的臉上,身上。
在藍玉的麵前,是一堆火海,煉劍的大熔爐。
她看著,看著鍾無虞把她的爹——藍極天,推入了大熔爐,推入了火紅而灼人的大熔爐。
她伸手去抓,卻抓了空。
她眼中冒出似比熔爐之火還灼人萬倍的烈焰,射向她愛的人——這個殺了爹爹的人,這個欺師滅祖之徒。
他該死,他該死一千遍,一萬遍,都不能解我心頭之恨!
她挺出“鳳棲劍”不要命地刺向他,他竟然躲開,好無恥的人,好,我不殺你,誓不為人!
再出劍,不斷出劍,劍劍要命,劍劍搏命。
但,這兩個相愛的師兄妹,雖同習“極天劍法”,修煉結果卻大為不同,師兄鍾無虞雖隻用普通之劍,卻勝過手持嗬氣斷發鏘鏘郎都地“鳳棲劍”的藍玉好幾籌。
“師妹,藍玉,玉兒,好玉兒,你住手,快住手,你誤會了我,快,住手……”藍玉的劍雖連鍾無虞的衣袂都沒沾上,卻也讓鍾無虞有些喘氣,隻因這畢竟是“鳳棲劍”,劍法雖不如,劍本身卻要厲害百倍。
“師妹,好師妹,你眼見的確非屬實,聽我一言,何不停下,讓我解釋清楚。”鍾無虞此時已是手忙腳亂,竟連劍法也亂了,好幾次竟要被“鳳棲劍”所傷,幸虧他身手敏捷,閃轉騰挪及時。
不過,其實,這是鍾無虞在讓著師妹藍玉,他不想傷害藍玉,一點也不想傷害,就算自己受傷害,也要奮力保護好師妹,因此,他在用劍時,不得不有很多顧慮。
一個劍客若心有虞,那他必定性命將有虞。
這鑄劍爐旁,這個煙火飛濺的神聖之地,一對互相深愛的師兄妹,竟不顧往日情深意重,劍指對方,演練著“親者痛,仇者快”的“比試”。
這“極天劍法”當真玄妙,劍招繁複,一變三,三變九,九化無窮,好比流星雨絢爛璀璨,又仿佛天池水延綿不絕,此謂“接天之靈,納地之傑,生生不息,登鋒造極”之“極天劍法”。
一時間,熔爐內因兩劍交鋒,劍氣縱橫,而火焰竄跳,熊熊燃燒,而藍極天的屍骸早已化為灰燼,魂歸幽冥。
藍玉目及此狀,心中火焰更甚,用劍更快,威力猛然大增。
鍾無虞知其因一時誤會而致心內悲傷過度,自己若再不出招製止,恐怕會兩敗俱傷,後果不堪設想。
“當”的一聲,“鳳棲劍”落地,藍玉隻感覺握劍處虎口生疼,隨即身體一麻,竟綿軟而倒地。
在即將觸地的一瞬間,一隻流血不止,失去兩指的大手攬住了她,並用力地攬她入懷。
她眼光觸其手,隻見此右手隻剩三指,無名指及小拇指已被削去,手中所握之劍已丟棄在地,本來血已止,但經剛才激鬥,傷口重開,鮮血直冒。
她抬眼望去,一張她既熟悉又陌生的臉龐滿掛水珠,分不清哪是汗,哪是淚。
她想掙紮出他的懷抱,但卻絲毫動彈不得,她不得不麵對這張她不想再看到的臉,可是,她竟又十分地舍不得。
他就這樣抱著她,她就這樣看著他。
時間在這一刻凝止。
而隻有爐火在獵獵作響,鍾無虞竟看向爐火,藍玉亦好奇地望去,其中竟有一柄正被煆燒之劍。
此爐中之劍竟快要成形,與跌落在地的“鳳棲劍”竟有九分相似,這豈不是爹爹一直在鑄造的“龍隱劍”。
這“龍隱劍”幾經淬煉,爹爹費盡心血,走遍天山的每一個溝壑,采集上乘之精鐵,汲取天池之雪水,並吸日之陽,月之陰,曆經三年之久,才鑄成九分,卻還剩一分未能完滿。
於是,爹爹竟效古之“幹將莫邪”,為鑄成絕世之名劍,竟投爐而犧牲,附靈於劍身,使之完美無瑕,極通人性,而隱隱有龍之威儀,因此曰“龍隱劍”。
爹爹藍極天本為人中龍鳳,因此造此二劍,先有“鳳棲”,後有“龍隱”,“鳳棲”雖出,而“龍隱”難成,不得已之際,竟隻能投身於火海,以成就此劍威風。
鍾無虞定睛細看,此劍已成,竟能避爐中赤焰,劍身不停抖動,似要飛出熔爐,尋覓主人。
鍾無虞不禁伸出左手,手腕隻一抖,那“龍隱劍”竟自爐中飛出而入其掌中。
鍾無虞觀此劍,隻見劍身暢流如水,劍刃利如龍爪,劍柄處早已鐫刻“龍隱”二字小篆。
稍一抖劍,竟聞有真龍唳嘯之音,不絕於耳。
真不愧為造劍大師,當世無雙。
可,此等大師,卻已駕鶴西去,不在人間。
然,劍已成,劍在即人在。
“那藍極天大師,真是你推進爐中去的嗎?”
不知何時,陰惜柔已醒,她揉著雙眼問道。
“當然不是,但,也是。”鍾無虞望向仍靠在自己膝上的陰惜柔,苦笑著道。
“為什麽呢?”陰惜柔嘟著嘴問道。
鍾無虞眼中似有火,似要吃人一樣地狠狠道:“那日,我知悉在一個月之前,那個奸賊竟侮辱了,侮辱了師妹,那狗娘養的,我恨不得扒他的皮,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拆他的骨,也難解我心頭之恨,哼!”
陰惜柔見其突然間勃然大怒,竟怯生生地問道:“那奸賊是誰?”
陰惜柔等不來鍾無虞的回答,自己的身體卻重重地摔倒在斷石上,弄不清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她趕緊爬起來,抬眼四望,環顧一周,卻才發現鍾無虞的背影很快地消失在那一片破敗的莊院中。
陰惜柔顧不及身上的疼痛,立刻縱身追了過去。
幾經周折,終在一墓塚前發現了鍾無虞。
想不到,這看似破敗的莊院,竟布局如此精妙複雜,陰惜柔在匆匆地尋覓之中,雖不及細看,但可想見此莊院被敗前,那是亭台樓榭,正堂廂房,假山魚池,奇花異草,應有盡有,這不禁令人想到昔日這裏的主人是何等風光,這莊院中必定亦是香火旺盛,門客極多,熱鬧非凡。
來不及多想,隻聽“轟”地一聲巨響,墓碑竟被打開了。
一陣灰塵亂撲之際,陰惜柔隻見鍾無虞迅時收回“龍隱劍”,口中似乎念念有詞。
陰惜柔正在百思不得其解之時,隻聽鍾無虞喃喃自語:“沒少,一百柄劍,沒少一柄。”
“劍,什麽劍,什麽一百柄劍,啊,這是什麽,這是……埋劍的劍塚!”陰惜柔在煙塵伏地之時,終於看清了這個墓塚,這並不是平常的墓塚,而是劍塚。
莫非,這裏便是,便是昔日劍客和江湖俠士人人向往而又使他們心生虔誠的地方——“極天劍莊”。
“不錯,這裏就是‘極天劍莊’藏劍之所,這裏好比少林寺的藏經閣,這裏的每一柄劍都凝聚著師兄弟們的血汗,每一柄劍都蘊藏著劍莊裏的故事,在每一柄劍裏你都能悟出一種劍道。”鍾無虞突然說道,他好像知道陰惜柔心裏在想什麽。
陰惜柔嬌俏的臉蛋上寫滿了驚奇,她突又“哎喲”一聲,並揉著自己的腦袋和腰肢,帶著委屈說道:“鍾大哥,你要做什麽,又不打聲招呼,丟下我一個姑娘家就跑了,我追都追不上,你,你把我摔得好疼哦,哦,好疼,好疼!”說著,她一個勁地在揉捏著跌疼的地方。
鍾無虞有些難堪地笑了,便走過來,仍笑道:“你這傻丫頭,還真是傻,明知道我要去追人,還不快站起來,傻傻地坐在那裏,嗬嗬嗬——”
陰惜柔聽了,一隻粉拳便打在鍾無虞的身上,嬌嗔道:“鍾大哥,你是欺負人,我都不知道你是去追人,你還笑我,不行,我要你抱著我,幫我揉好跌疼的地方,哼!”
真拿她沒辦法,這個愛纏人的姑奶奶,哎,沒辦法,真是沒辦法。
鍾無虞隻好走過去,輕摟著她,並揉著她摔疼的地方。
陰惜柔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幸福,吃吃笑道:“鍾大哥,你,你對我太好了。”
又接著問道:“鍾大哥,你說你去追人,什麽人,我怎麽沒看到?”
鍾無虞有些警惕地說道:“一個黑衣人,蒙麵,身形矯健,輕功極高,並不在我之下,我看他躍進此院中,我急來找尋,卻不見了其蹤影,真是奇怪。”
陰惜柔也大感奇怪,道:“那這是什麽人呢?他為何要來這裏?這‘極天劍莊’為何會變成這樣?這劍塚的劍是一百柄吧,為何你要數一數呢?還有,還有,你還沒告訴我那個侮辱藍玉姐姐的奸賊是誰?”
“你啊,好一個愛問的丫頭,問得真多,我都被你問昏頭了,一時竟不知回答哪一個問題,哎……”鍾無虞苦笑著搖搖頭,真是拿她沒辦法。
陰惜柔似精靈般地眨眨眼,巧笑道:“好了,好了,鍾大哥,你就一個一個慢慢地回答我吧,好嗎?”
鍾無虞鬆開陰惜柔,又走到劍塚旁,頭也不回地道:“好吧,等我掩好劍塚再回答你吧。”
陰惜柔一臉壞笑地看著他的後背,道:“好的,鍾大哥,我還有好多好多問題要問你,也許,我要問你一輩子問題咧,到時,你可不許不回答我哦。”
劍塚已然埋好,鍾無虞走過來,牽起陰惜柔的纖纖小手,道:“好,我回答你,你現在跟我走,我邊走邊告訴你,好嗎?”
陰惜柔嫣然一笑,手被這個一身充滿未解之謎的中年男人握在手裏,心裏真是美極了。
他倆身影已然走遠,隻聽見兩人在低聲私語,真好像一對戀人一般。
“哼,你是什麽樣的人,我算是看清了,不過,老子今天有收獲,難怪這個劍塚打不開,原來是要借助‘龍隱劍’之威力,好一把‘龍隱劍’,遲早要到老子的手裏來,哼!”一個蒙麵黑衣人在兩人走遠之後,竟悄然出現在已複原的劍塚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