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相互說謊的人
我所有的自負皆來自我的自卑，所有的英雄氣概都來自於我的軟弱。嘴裏振振有詞是因為心裏滿是懷疑，深情是因為痛恨自己無情。這世界沒有一件事情是虛空而生的，站在光裏，背後就會有陰影，這深夜裏一片寂靜，是因為你還沒有聽見聲音。
《坦白書》馬良
我所有的自負都來自我的自卑，所有的英雄氣概都來自於我內心的軟弱，所有的振振有詞都因為心中滿是懷疑。我假裝無情，其實是痛恨自己的深情。我以為人生的意義在於四處遊蕩流亡，其實隻是掩飾至今沒有找到願意駐足的地方。
《看不見的城市》卡爾維諾
莉麗斯小心翼翼的摸了摸我的頭發，又輕輕的吻了吻我的額頭。似乎這樣，便能令我漸漸放鬆下來，讓煩擾的思緒停頓片刻。
我聽見莉麗斯起身離開了，隨即我也坐起身看著窗外的莉麗斯，她正拿起火柴點燃一支煙，就站在陽台上，孤獨的身影融入在整個月色裏，讓我不忍擾亂這良辰美景，就貪婪在此偷看著，希望時間停止片刻……
我漸漸不知不覺走到窗邊望著她。
“那個上帝是誰呢？”
莉麗斯看著遠方如海的月夜輕聲細問。
“是我遞給你了那包火柴。”
莉麗斯回過頭看著我，我小心翼翼的站在門旁，睡袍鬆垮的搭在身上露出雪白的胸膛，我感覺到我的頭發垂在前額，也許此刻我看上去十分淩亂。
莉麗斯低著頭看著大理石地麵的縫隙間，徐徐吐出一口煙霧。
“所以這麽多年來，你都裝作不知道我的這個嗜好麽？”
“在這件事情上我沒辦法向你坦誠，但我從不後悔這樣做，格羅瑞亞也不後悔！因為比起慢性自殺，我更無法接受你當時的自甘墮落，那就仿佛是死神已經給你審判了即將到來的死期，而我必須在此之前將你拉回安全地帶一樣，那是我應盡的義務，命中注定是要發生的。”
“跟死神爭分奪秒的感覺如何？老實說，格羅瑞亞拉我離開家的那一天，我幾近崩潰，我即將放棄自己了，那時腦子裏始終有一個念頭找不到瓦奧萊特我真的就活不下去了，我此刻算什麽？我的價值在哪裏？我隻求一死了。”
“你對他的感情無人能及，但，但鬼知道為什麽會發生那一切……”我的聲音越來越小，音調也越來越低沉。莉麗斯急忙問我。
“哪一切？關於他消失的那個聖誕節？”
“啊對！那一切來得太突然了不是麽？”
“所以你在默許萊特還活在世上對嗎？”
“我想這不算承認。”
我的回答塵埃落定了，莉麗斯繼續問著：
“格羅瑞亞說萊特2005年就死了，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他是怎麽死的？”
接著她眯著眼睛將煙嘴貼近嘴唇，仔細的觀察著我的臉，聽到莉麗斯的此番盤問，我竟然慌了神。
“她竟然告訴你了？那，那是個意外啊，隻是你不記得罷了。”
莉麗斯扔掉煙頭快步走上前去握住我的手。
“求你了拉法爾，求你就告訴我真相吧！我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活著！對過去對未來皆一無所知！這太痛苦了！比失憶還要苦上千倍萬倍！”
我低著頭猶豫著，歎著氣，也握緊了她的手。
“即便是我打算瞞著你一輩子的，但世事難料，就好比你認出了我，你的主人格回來了！所以，我願意告訴你真相。”
我拉著她進回屋子裏，我們坐在椅子上四目相對，在夜光下，我開口道：
“2005年的聖誕節夜裏，格雷特納的人們將永遠銘記一場血案的發生，傳言一個女孩兒殺了她的男友。”
聽到這裏莉麗斯差點從椅子上摔了下去，在黑夜裏說謊話比在白天要容易的多。
“那個女孩兒是你，而被殺的人正是瓦奧萊特。”
“胡扯！拉法爾你一定是瘋了！”
“也許那不是現在的你所為，但當時另一個人格正操縱著你的身體，這經過醫學證實，所以法院判處你無罪開釋。”
“我還接受過審訊？”
莉麗斯冷笑著問我。
“當然。那晚你殺了瓦奧萊特後便離開了他家，然後去找格羅瑞亞，滿手是血的站在她家的草坪上一動不動，你手裏一直攥著一條領帶，就是黑紅相間那一條領帶，直到最後警察強行把你帶走你也攥得死死的不肯鬆手。”
“自此之後，我再見到你的時候你就像是另外一個人，像是對之前的事情毫不知情，我們也對此刻意隻字不提。”
“我竟然還做了六年歌手？人們是怎麽看我的？精神病殺人犯沒有繩之以法竟然在公眾視野裏開始做音樂了？”
“當年的事情沒有太多人知情你究竟是誰，警察對你的人身隱私保護的很全麵，所以至今沒人能把你和當年的殺人犯關聯到一起去。”
“如果我射傷你的事情讓媒體們知道，我認為我當年所做的事情就人盡皆知了。”
“我不會讓這件事情發生的，外界都以為這個聖誕節後你休假調養了，隻要我們抓緊時間過了現在這關，沒人會起疑心的。”
莉麗斯突然間想起來。
“我想知道，書房裏的那個保險箱……”
“保險箱？你是說那個白色的保險箱？”
“裏麵有把7手槍。”
我不再看她，而是轉頭看著窗外，眼神遊離不定。
“那是你的證物。”這倒是千真萬確，連同我們的婚戒都一同放在她的家中。
“我的證物？”
“你用那把手槍殺死了瓦奧萊特。”
莉麗斯怔住了片刻，冷靜的問道：“可是證物怎麽會出現在我家裏？”
“當年的事件調查清楚後，這把槍就一直由你保管。”
“我隻想問問你，我是第一次向你詢問起這些事情嗎？”
我轉過頭來看著她，堅定地說：“當然是的。”
莉麗斯的目光也緊緊的抓住我的雙眼，希望從我微小的某個眼神變動中察覺到那足以說明一切的致命證據我在騙她。可實則我眼神堅定無比，我自信沒有一絲破綻。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不會忍心騙我的。”
夜色中我有些淚目，不知道莉麗斯是否看得清楚，但隨即而來的一陣微風從半開著的窗子裏吹了進來，這似乎是上天企圖在幫我解圍呢。
莉麗斯看著我敞開著的睡袍走上前去準備係好我的衣服，但緊接著我便抓住了她的手，十分用力。
“和我結婚吧莉麗斯。”
“現在不行拉法爾！”
“我無法再等待下去了！你真的回來了！不要再猶豫了！”
“拉法爾，告訴我，你是在恐懼什麽事情會到來麽？”
莉麗斯緊緊的握住我的手，我強忍著淚水開口道：
“我怕你把我再次認成瓦奧萊特，我承認我一直在害怕這件事情的發生，在兩個人物裏周旋，我做不到了。”
“如果這次我得以脫險，我就嫁給你！但如果在此期間你發現我的病情再次發作，那麽我們就終止婚約！我必須對你的安全負責，你的一生絕不能葬送在一個劊子手上。”
我看著莉麗斯點點頭說：
“錯就錯在我無法停止愛你。”
“錯就錯在我一味的傷害我所愛的人。”
莉麗斯抱住我入懷幽幽的說……
莉麗斯說謊，說謊為了替赫爾加辯解脫罪。我說謊，說謊因為從一開始陷入圈套扮演了另一個人，正如亞曆山大伊薩耶維奇索爾仁尼琴所說：‘我們知道了他們在說謊，他們也知道自己是說謊，他們也知道我們知道他們在說謊，我們也知道他們知道我們知道他們說謊，但是他們依然在說謊。’如果從一開始就說謊，那就注定要以謊話而結尾，赫爾加明白這道理，所以她開槍以示對莉麗斯的忠貞。莉麗斯明白這道理，所以她縱容了赫爾加對我的傷害，一味地視赫爾加的話為聖經真理。我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我是拉法爾也是瓦奧萊特，我是善良的也是邪惡的，這是有關四個人的謊言，這是由謊言交織起來的故事，讀者諸君，你們所看得到的實則如此，癡人說夢，還需細細咀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