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職業傳火俠(六)
“可是……”聽到‘自由開火’這樣的命令,秘書稍稍猶豫了一下,“董事長,隨意授予治安官們自由開火的權限鎮壓動亂很可能會導致暴亂進一步擴大,最終造成不小的傷亡。這可能會對城市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裏的產能,造成非常大的影響……”
但是話還沒說完他就後悔了,因為他注意到董事長正麵無表情地盯著自己。
董事長投來的目光中沒有任何溫度和感情,就像是在看著一個死人,看得秘書心中不禁升起一陣惡寒,感覺自己像沒有做好任何防寒措施就被扔到了永夜荒原上的人一樣,辦公室內溫暖如夏的暖氣也遏製不住他心中蔓延的寒意,冷汗不知不覺間浸濕了他的襯衫,手腳也因為過度緊張從指尖開始麻木、一點點失去知覺。
他突然想起了前麵幾任秘書的下場。
前任秘書發現了一種能讓工廠更有效率生產,同時減輕工人負擔的方法而向董事長反饋,結果被逐出了夜之城扔到永夜荒原上等死;前前任秘書因為董事長的決議存在一個致命漏洞,在代為傳達時自作聰明幫董事長填補了決議中的漏洞,被送去了‘生產車間’,而前前前任秘書就工程師們待遇問題向董事長提出建議,然後被逮捕送進了曙光監獄中……
秘書並不傻,他和工程師一樣都接受過夜之城內高等教育,作為負責腦力勞動的第二階層者,他馬上就想明白了那些秘書為什麽會落得那種下場。
自作聰明。
這種想要在董事長麵前主動展示自己能力的自以為是,是被他所不喜歡的。董事長並不關心秘書的能力有多優秀,也不在乎思想上更有見地,他隻關心秘書能不能做到不打折扣傳達自己的命令。
不要自作聰明。
同時,這一判斷在心中成形時也讓他感覺如墜冰窟,頭暈目眩幾乎當場暈倒。
“說完了嗎?”
董事長的聲音中沒有帶著絲毫語調變化,平淡死板的就像機器,然而越是這樣,秘書就越是恐懼,他的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想要辯解或解釋,可張大了嘴巴卻因為恐懼和緊張發不出任何聲音。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因為恐懼而失聲的生理反應救了他,董事長緩緩移開了冰冷的目光。
董事長這是在無聲地作出警告——不要自作聰明質疑董事長的決定。
“如果沒有其他需要報告的東西,就退下吧,我要繼續統禦鐵王座了。”
這個仿佛帶著一張人皮麵具的冷漠男人說著,早就有點繃不住的秘書自然趕緊借著這個台階就下了,逃也似地離開了辦公室,偌大的房間中又變成隻有董事長孤身一人所處的房間。
他看著秘書最後幾乎奪門而出的背影,眼神始終沒有絲毫的變化,仿佛根本不在意對方的失禮一樣,接著他就靠在金屬椅背上閉上了雙眼,通過鐵王座連上了整個能量塔的控製係統。
無數龐雜的信息、數據隨著節點開放,連接回路重新啟動再次湧入董事長的腦海中,數據流與大量信息衝刷著他的意識,接著一個三維立體的塔形投影圖在腦海中逐漸建模成型——這是夜之城能量塔的控製係統,會實時向董事長反饋能量塔各部件設施的運轉情況。
隻是現在,能量塔內許多設施都已經開始閃爍起了警告的紅光。
…………
夜之城是一個極度畸形,且層層剝削的扭曲社會。
夜之城的實權控製者——董事長,位於這個金字塔階層的最頂端,他一手打造了這座城市,建立了效忠於他的暴力機關,同時也掌握著這座城市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財富。
而以工程師為代表,接受過高等教育的腦力勞動者和技術工種位於金字塔的中層,他們瓜分了剩下那百分之十財富中的八成,哪怕處於這種廢土末日的背景下,他們仍然能過著較為體麵的生活。
他們不用像工人那樣每天十六個小時的高強度工作,穿著整潔而又體麵的定製私服,為了表現身份和財富地位而配備的動力小車與一些並沒有實際用處,隻能用於裝飾的貴金屬小配件。
不用像工人們那樣啃著僅供溫飽的能量棒跟不知道從哪裏搞來的肉,而是能吃上從溫室大棚和溫室養殖場中生產的新鮮蔬菜與畜肉。
其中最有財富和身份的中層階級,甚至還能搞到一些比同等重量的黃金還要珍貴的調味料,奢侈地租一台蒸汽機器人,用它的蒸汽鍋爐來煮火鍋……
而最底層的工人們,則是被整座城市所剝削與壓榨的群體,他們承擔了上層者產生的所有消耗和重擔,日複一日持續著高強度的勞作,來換取一點微薄的薪水勉強度日,他們沒有尊嚴,沒有休息,沒有保障。
甚至……都沒有人意識到自己正被剝削。
然而,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意識到這件事情。
夜之城雖然也有過幾次動蕩和起義,但那些都是有野心勃勃的中層者站出來牽頭,為了試圖推翻董事長而鼓動工人們掀起的動亂,但最後這種起義,對掌握暴力機關的董事長而言也隻不過是一個武裝遊行而已。
工人用來擰螺絲的扳手,用來敲敲打打的鐵錘,根本無法對他的治安隊產生任何威脅,隻需治安隊一輪齊射,或是幹脆抓走他們的領導者,就能輕而易舉讓這些烏合之眾作鳥獸散。
他們的行動既沒有一個統一的核心思想在裏麵,也沒有一點自己的思想和意誌摻雜在裏麵,隻是單純跟著起事者許給他們的美好願景而行動,而許給他們的那份美好願景,也隻不過是能保證他們每天都能吃飽飯而已……
說到底,這種程度的動亂和起義,隻不過是胡鬧而已。
直到今天,工人們這個受盡磨難的底層群體,也沒有任何人真正‘覺醒’過。
就像某位文豪曾說過的一樣,幸福的家庭大抵是相同的,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如果把家庭替換成人的話,這句話仍然說得通。
生活在底層的工人民眾大多是不幸的,而他們身上又各有各的不幸。
阿茶,也是這芸芸眾生中的一員。
“哎……又來了……”阿茶迷迷糊糊從眩暈中醒來,艱難地從工位上抬起頭,看著生產線上劃過的零件意識逐漸清醒,“我……暈了多久?不會暈太久被工頭發現吧?”
要是再扣錢的話,我就連飯都吃不上了啊……
鼻腔中傳來了滑膩溫熱的觸感,他下意識摸了下鼻子,發現手上是一片觸目驚心的血紅。
“又開始流鼻血了,哎……”
他隻來得及用衣袖隨便擦了擦流出的鼻血,猩紅的血跡落在肮髒破舊的衣服上,也隻是給那層厚厚的汙漬加深了一點顏色而已,然後又搶過了麵前快要被傳送帶運走的零件,繼繼續幹起自己的工作。
阿茶知道自己生了病,但是他攢下來的積蓄也隻夠讓醫生做出一個大致的診斷,現在他已經沒有錢做後續的治療了。
不止是沒有錢做治療,就連吃飯都很困難,所以他才擔心會被工頭發現扣錢。
不過可能是他運氣好隻暈了幾秒鍾,並沒有漏掉太多的加工零件,也可能是工頭沒有發現他的小小失誤,直到晚上十點鍾下班前工頭都沒有來找他麻煩,離開時也沒有揚言要扣掉他今天一半的工資。
很快阿茶就回到了偏遠而且略顯破舊的棚屋中,他努力跺了跺腳,讓自己身體盡可能暖和起來,然後興致衝衝地跑到了桌前開始調試設備,桌上擺著的設備是兩個摞在一起的黑盒子,還有一個破破爛爛連著電線的麥克風,他熟練地打開了無線電廣播機,機器開始在噪音中嗡嗡運作起來。
這套設備是他跟幾個好友一起湊出來的,他們在垃圾回收站裏淘到了一台已經壞掉的無線電廣播機,然後又湊錢買了更換的零件,憑借通識教育裏學到的有限知識,還有自己買來的書籍,費了好大得勁總算是把這玩意兒給修好了。
一切準備就緒,阿茶深吸一口氣,調整好狀態後打開了麥克風。
“各位聽眾朋友們大家好,我是你們的老朋友,廣播人阿茶……”
廣播人。
算是在夜之城中的一個特殊群體。
這類人群與其算是階級,倒不如說算是一種特殊的職業。廣播原本是那些第二階層的老爺們閑暇時搞出來的消遣之物,在這個缺少娛樂的時代,廣播的重建工作可以說是立即受到了第二階層的老爺們追捧,有些老爺們主動投身其中,成為一個廣播人興致勃勃做起自己的節目,而有些人則更熱衷於聽取別人的分享,每天抱著收音機輾轉在不同的頻道之間。
當然成為廣播人的不止是這些老爺,這其中也有不少底層工人,甚至還出現過因為成為廣播人,而且做出來的廣播節目備受上層老爺們的追捧,而在機緣巧合下飛躍階級的事情。
阿茶有個夢想。
他希望自己做的廣播節目也能像那些成功者一樣被廣為人知,被他人所喜歡和認可,如果可以的話,他也希望自己的愛好,能給他帶來點收入,讓他能夠吃上一頓飽飯。
而這就需要腳踏實地一步一步地來實現。
“今天,阿茶要向大家分享一件趣事……”
今天,他也正在為實現這個目標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