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職業傳火俠（七）
夜之城中，工人們的人生大多都是悲慘的。
阿茶是個孤兒，他不記得父母的容貌，不記得他們的聲音，對他們的記憶更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他能想得起來最早的記憶，就是待在福利院中，與很多同齡的孩子們共同生活在一起時光。
夜之城福利院，是夜之城中所有無工作能力的孤兒們生活、學習、成長的地方。
所有被父母棄養的幼童、失去父母的孤兒、還有那些作為遺傳因子稅而被生產出來的孩童，最終都會被送到福利院集中管理。
遺傳因子稅，是夜之城的一項特殊稅款，除了董事長以外，每個人都需要履行並按時繳納的義務稅款。
然而這項稅款，卻是需要人們每年按時繳納自己的遺傳因子，而不是以貨幣的形式來兌現的。
之所以會有這種稅，還是需要追溯到夜之城的本質。
夜之城是一個三層階級社會，掌握了生產手段和暴力機關的董事長站在金字塔的頂層，牢牢把控住了整座城市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財富，過著窮奢極欲的生活，知識分子和技術工種組成的第二階層，又瓜分餘下不多的財富，然後這兩個階級幾乎將所有的生產壓力都拋在了底層階級的工人們身上。
這就導致在十六小時工作製下生活的工人們，光是自己想生活下去都要麵對極大的壓力，更何況每天高強度的工作還會過早地透支他們的身體和健康，讓很多人都過早衰老、死去。而且這個城市可沒有產假這種人道玩意兒，女工人如果不幸有孕在身，工頭肯定會把她給趕出工廠，讓她失去工作自己等死，然後轉頭去聘請更加廉價的工人來做工。
所以對於生活在階級最底層的工人們而言，組成家庭是一個非常罕見的概念。
生子更是不可能的事情，因為如果懷孕了，為了保證胎兒情況穩定同時也是基於生理限製，懷有身孕的母親肯定有幾個月是處於無法參與生產的脫產狀態——本來在這個背景下很多工人光是自己都吃不飽飯，哪還有存款能存下來應對數個月的脫產狀態呢？
但對於上麵兩個階層的人而言，這些工人又是必須存在的消耗品——因為正是有著像韭菜一般割了一茬又長一茬龐大的工人群體，他們才能過著優渥體麵的生活，如果失去了這一群體在底層支撐，他們如今的生活就必然會像泡影般幻滅。
所以遺傳因子稅務法就應運而生。
遺傳因子稅務法案洋洋灑灑十幾頁A4紙，首先闡明保證遺傳因子多樣化的重要性，其次又強調了人類基因庫對夜之城而言又怎樣的作用，公民該如何履行義務以及拒絕履行會導致怎樣的後果，反正總而言之總結起來就是：除董事長以外，每一個夜之城的適齡公民，每一個公司的適齡員工，每兩個月都必須進行一次遺傳因子繳納，不論階級，無論男女。
如果拒絕履行該法案，或是嚐試逃稅，一經發現治安官將會上門強製執行，取走逾期未交的遺傳因子稅，以及逾期所需要額外繳納的遺傳因子。
當然法案中，還有許多附加條款，比如組成家庭並且已經懷有身孕的女性，可以一直免除到生產結束前的遺傳因子稅，而男的還是需要繼續繳納稅款。
比如存在不育症的特殊情況該如何處理。
而這些作為稅款被征集上來的遺傳因子，會被進行統一調度和分配後，被篩選放入基因庫與生產車間中，被存入前者的遺傳因子，會處於低溫狀態下被妥善保管起來，官方宣傳基因庫是用於未來複興人類所建立的關鍵。
而被送入生產車間的遺傳因子，則會在機器和工程師們的操作下完成胚胎篩選，形成一個無缺陷的合格受精卵胚胎後，再送入人造子宮內進行孕育，注入營養液與促進快速生長的催化液體，經過四五個月的培育後，製造出嬰兒並且送入福利院進行撫養和初級教育。
阿茶，就是遺傳因子稅被批量生產出來的孩子。
福利院中生活的大部分孩子，都是通過這種手段被批量生產出來的。
而經過幾年的通識教育，雖然不能讓他們完全明白自己是怎麽來的，但他們也大多都知道自己在達到合適年齡後，也會被拉去強製繳納兩個月一次的遺傳因子稅。
每天慣例般在自己的頻道廣播了兩個多小時的節目後，時間已是深夜時分，阿茶關掉了麥克風和廣播設備，虛靠在椅背已經折斷一半的椅背上，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盡情舒展著疲憊的身體。
同時，他心中也感覺惴惴不安。
現在有多少人在聽著我的深夜節目？
他們會喜歡我講的東西嗎？
會不會覺得沒意思就不再聽了呢？
每一次關閉廣播結束當天的節目後，這樣的不安總是會盤踞在他心中難以散去。
說到底，他在節目裏所講的東西，也隻不過是從還是工程師學徒的好友那裏，搞來的舊世界故事讀本上的內容，而且那還是被拓印過很多次的殘本，恐怕已經有很多和他一樣的廣播人講過類似的故事，甚至可能那些工程師老爺們還講過完整的故事……
每次都在節目的最後留下了自己的公共收件地址，可從來沒有人給他寄來過口信，不過想來也是，高強度工作了十六個小時後已經讓人很累了，如果不是有當廣播人這麽一個愛好和理想存在的話，恐怕他也堅持不下來，回到家可能倒頭就睡了，哪可能有工人願意聽他在夜裏獨自一人瞎叨叨。
至於工程師老爺們，那就更不可能啦。
雖然阿茶希望自己也有一天能像那些廣播人一樣出人頭地，但他還是有自知之明的，自己講的東西確實沒有什麽意思，就算有工程師老爺搜到了他的廣播，恐怕聽不到兩分鍾就會覺得無聊轉台的吧。
到底該怎麽做，才能讓自己的節目被很多人喜歡上呢？
阿茶心中這樣思考著從凳子上站起身來，結果肚子卻傳來一陣陣響動。
咕嚕——咕嚕——
“啊……每天熬到這個點都會覺得好餓……”他用力揉了揉有些扁下去的肚子，從懷中掏出一根大概有兩指長，一指粗的能量棒，小心翼翼剝開了外麵銀白色的包裝紙，露出了裏麵淡黃色，看上去好像是用大豆壓縮混合其他食物製成的食糧棒，阿茶感覺自己的口水不自覺分泌了出來。
可馬上他又打消了一口吃掉能量棒的心思——他身上已經沒錢了，而這身上最後一根的能量棒，是明天的早餐和晚餐，不然的話，他可能都堅持不到明晚發薪的時間。
“隻吃一小塊，隻能吃一小塊，然後多喝點水再睡吧……”
阿茶小心翼翼將食糧棒捧起，用門牙在硬得如同石頭般的食糧棒上刮下一小塊合成食物，不過他並沒有急著咀嚼，而是含在嘴裏一點一點用口水泡軟，靜靜感受著在口中擴散開的味覺。
合成食物吃起來如同沙子碎石般澀口，很幹，味道也比較重，絕對算不上什麽好吃的東西，甚至可以說隻要是個吃過正常食物的人，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會去吃這種口感極差的玩意兒。但這並不能妨礙他想像自己正在吃著美食。
“餃子的味道，我在吃阿狗以前跟我說過的餃子，不過這餃子真奇怪啊，為什麽和能量棒一個口感呢……”
阿茶閉著眼睛，想象著自己是在吃著餃子——他從來沒吃過餃子，所以想像不出來餃子的口感和味道。
這一根合成食糧棒裏確實包含著正常人一天所需的營養和熱量，能夠輕易滿足這些工人們高強度工作的需求，而且對於夜之城的工人而言，這也是他們吃過最好吃的東西。
因為城裏很多人都沒有吃過除能量棒以外的食物，就算是在野外打獵的探索隊們，能吃上肉的工人在夜之城中，也算是混的比較好的少數人。
阿茶自然是混得比較差的那類人。
能量棒在嘴裏化開，帶走了大量的水分讓他感覺有些口渴，所以他喝了一大口水來衝散嘴裏的味道，然後就著水把那一小塊能量棒給咽了下去。
“嗯……明天就想像自己吃的是草莓吧……”阿茶摸了摸有點飽腹感已經不在呱呱亂叫的肚子，臉上露出了一絲開心的表情，自言自語道：“阿狗還跟我講過很久以前他吃過的草莓的味道，嗚，要睡覺了……再不睡覺的話，明天可能起不來了……”
咚咚咚！
就在阿茶正準備回床上睡覺時，突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亂了他原本的計劃。
“誰啊？”阿茶一下子警惕起來，在敲門聲響起來的那一瞬間，他就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這麽晚了來敲門的會是誰？該不會是專門打劫工人們的閑人暴徒吧？還是說這是來逮捕我的治安官……
這些揣測有些是工廠裏工人們工作時的談資，有些是他在收音機裏從其他廣播人那裏聽來的。
“阿茶，是我阿狗……”這個時候，就在他越想越多時，門外麵傳來了一個少年的聲音，阿茶馬上認出來這是那個工程師學徒（自稱）好友的聲音，隻不過他說話不知為何聽起來有些吞吞吐吐的，“我，你開下門吧……找你有點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