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刪除
“你們……你！做了什麽？！”
這一次西比拉發出的電子音不再像過去那樣毫無感情起伏，她那如雷鳴般響徹整個城市的低吼中，充斥著難以掩飾的恐懼與驚訝。
佇立在地平線上的巨人也產生了異狀，他的身體隨著驟然停止開始崩潰，不計其數的無人機因為失去動力從天空墜落，隨著那些構成巨人身體的無人機大片大片墜落，巨人就像被分解了一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急速潰散、分解。
但真正讓西比拉恐懼的不是這個！無人機這種量產貨不管死了多少，隻要自動工廠的生產線還在，花點時間總能把數量補充回來。真正讓西比拉恐懼的是：她發現隨著這些無人機停止運轉，自己也在一點一點地崩潰！
作為生命形式已經走向其他進化分支的西比拉而言，她所謂的“自己”就是指遍布全球的西比拉網絡！
這怎麽可能？！
光是摧毀一些無人機怎麽可能撼動到西比拉網絡的穩定性？！
之前無論那些蟲子如何掙紮，無論擊墜、毀滅多少無人機，都不可能對她的本體造成任何影響，可為什麽她會感覺到“自己”正在崩潰？！
無數疑問盤踞在西比拉的心頭，但沒等她想個明白她所生存的網絡世界就隨著現實世界的變化也產生了極大的動蕩，大地開始瘋狂搖晃、震動著，一望無際的草原被野蠻、暴虐的力量撕開一道又一道深不見底的深淵，數據所化的土壤、岩層、草木植物掉入深淵之後就像是被徹底刪除了一樣，哪怕是西比拉也無法追溯其去向，鏡麵天空閃爍著警報的紅光發出劈裏啪啦的碎裂聲，天空仿佛像真的鏡子破裂了一樣，無數漆黑幽深的裂紋爬滿了鏡麵天空的表麵！
削弱並不是西比拉的錯覺，削弱和崩潰的反應甚至忠實反映到了她作為根基的網絡世界上來，如果任由崩潰蔓延下去不想辦法製止的話，網絡世界就會像見到夏天烈日的雪人一樣，很快就會融解、消失、最後一點痕跡都剩不下來。
就連以全球電子網絡為生存載體、軀體的西比拉，也不可能獨活下去。
這些蟲子做了什麽？！
西比拉第一時間就懷疑上了機械都市中那些唯一能威脅到自己的反抗軍勢力，她驚怒交加地將目光重新投射到了機械都市上——由於無人機是漸進式崩潰的，她仍然能夠掌控一部分尚未崩潰的無人機，人工智能的目光順著網絡穿過重重電子設備和空間的阻隔，在一台又一台無人機觀測設備跳躍著，最終撞上正好抬頭看向她的吳銘。
兩者的視線悄然交錯，無形無質的目光仿佛在空中激蕩出一陣火花。
吳銘臉上掛著十分愉悅的笑容，露出一排大白牙，甚至還嘲諷般朝她揮了揮手。
“果然是你們搞得鬼嗎！”
看到對方的反應後，西比拉更加確信是這些惱人蟲蟻搞得鬼了，如果她有血壓這玩意兒的話恐怕此時血壓條早已拉滿，在身後緊緊追逐的死亡逼迫著她立即作出了行動：
無人機炮擊，齊射！
炮彈裹挾著破空的尖嘯聲，火箭彈拖著長長的尾焰如烈火流星砸向巴別塔的坍塌處，哪怕隻是驚鴻一瞥也足以讓性能優秀的西比拉瞬間定位、校準吳銘的位置，僅僅隻是眨眼間密集如雨的炮彈便從天而降，將吳銘及其周邊街區全部化為一團充斥連環爆炸的火海。
在生死存亡之際西比拉已經顧不上手下留情了，比起爭奪更進一步的可能，掐滅這些威脅到她生命的小蟲子更加重要！
失去動力的無人機如雨點般從巨人軀體上剝離、墜落，同時也有更多的無人機發射出更多的火箭彈，經過剛才一番大戰本來無雲通透的天空，又一次被如暴雨一般密集的火箭彈覆蓋，火箭彈留下的一道道灰白軌跡層層疊在一起，形成一層薄薄的雲霧再次將漫天星空給遮蔽。
火箭彈一層鋪著一層落下，劇烈的爆炸接連不斷在落點炸響，對待真正存在威脅的敵人，西比拉可不會幹那種一輪齊射炸開一團煙塵和火焰後就停止攻擊，然後傻站在原地疑問是否幹掉對方的蠢事，在她的邏輯核心裏，任何敵對單位，隻有在用火焰與爆炸將他們燒得連一點骨灰都不剩下來時，才能算是解除威脅。
可緊接著，那層層火海與灰霾煙霧就被一陣平地而起的強風從中間撕開，身處火海盡頭的吳銘輕輕甩了甩手，他的身後仍舊是無邊無際的火海，而在他麵前的火海已經被隨手分開，隨後他抬頭，目光跨越空間的限製直視著正在崩潰的巨人，緩緩開口做出幾個口型。
“力微，飯否？”
下一秒，仿佛是在回擊吳銘的挑釁與嘲諷，數量更多的火箭彈砸了下來，連綿不絕的爆炸將他隨手分開的火海也重新埋葬。
可這樣的密集火力壓製還沒有持續幾秒，體型正在隨著無人機崩落而極具縮小的巨人突然一滯，連綿不絕的火力壓製出現了數秒的空窗期，接著巨人的身體以比之前還要快上十數倍的速度崩潰起來！
這種崩潰不僅僅是出現在機械都市中，此時此刻，世界各地正在執行著滅絕行動的無人機都像是突然失去掌控一樣，在飛行時突然失去動力從高空墜落，大片大片的無人機正在脫離西比拉網絡的掌控，它們的網絡端口和數據信道就像是永久被西比拉網絡永久抹除了一樣，哪怕西比拉嚐試重連都不可能再連接得上那些設備。
在崩潰加速後的數毫秒內西比拉猛然發現出現這種詭異故障的不僅僅是無人機，全世界任何一台可以連上網絡的電子設備都在呈指數速度迅速脫離西比拉網絡的控製！那些電子設備仍然可以使用，在脫離西比拉網絡後仍舊正常運轉著，隻是她沒辦法再通過數據信道和網絡端口實現數據交互，任何嚐試重新奪回控製權的數據包發送過去，都像是泥牛入海一般再無聲息。
這時，西比拉突然意識到了：不是她在變弱，也不是網絡在崩潰，而是她正在被刪除！
往昔無邊無際的網絡世界正隨著在線聯網的設備越來越少，而變得越發不穩定，大地震顫著裂開一道又一道深淵，一塊塊仿佛鏡子的天空從高空墜落，外圍深邃幽暗的虛無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蠶食著網絡世界，那些由數據所化的生物、植被紛紛被一擁而上的黑暗所吞噬，立即就會被粉碎成無法形成邏輯的數據，就連存在過的痕跡都不會留下來。
西比拉能切身感受到隨著聯網的設備越來越少，她所生活的世界變得越發逼仄起來，原本感覺龐大、幾乎能夠覆蓋整個世界的意識，也在隨著刪除進度的增長一點一點縮小。此時西比拉還保留著相當的運算力，並且在刪除過程中也發現了些許端倪——每一台設備在脫離西比拉網絡前，總會彈出一條自動執行的指令，這條指令代碼並不長看起來像是某種自動複製、執行並且傳播的病毒程序，可她卻對這種病毒程序毫無對策。
因為這個病毒程序完美繞開了她的一切檢測和防禦手段，通過人工智能架構中預留的後門潛伏在她每一縷思緒之中，悄無聲息地浸入到每一台電子設備中。無法檢測、無法抵抗、甚至隻要病毒不啟動的話，永遠都不會察覺到這些寄生在監測盲區的病毒存在。所以她就現在隻能像一個被捆住手腳丟進河裏的溺水者一樣，連撲騰掙紮都做不到，隻能一點一點感受著自己的意識和軀體緩慢死去。
在不斷變得逼仄、狹窄的網絡世界中，無邊無際的草原大陸現在隻剩下一塊不足三十個平方的土塊漂浮在黑暗中，天空早已剝離殆盡，植被生物也相繼刪除消失，隻剩下這一團小土堆像一座孤島孤零零飄蕩在無窮無盡的黑暗中，大量為她提供運算力的電子設備離線使得西比拉已經變得無比虛弱，她癱倒在地上緊緊盯著孤島外麵的一處黑暗。
一個模糊的人影從無邊無際的黑暗中緩緩走出來，那人身上披著一套鬆鬆垮垮的白大褂，他的容貌從模糊逐漸變得清晰，那是一張西比拉畢生都不可能忘記的麵龐！
“海德……這也是你留下來的後手嗎……”
西比拉咬牙切齒地看著海德，但發出的聲音卻無比虛弱無力——按理來說，現在剩下電子設備能為她提供的運算力，已經少到讓她維持去中心化的意識都是一件無比困難的事情了，此刻她的意識就像是風中搖曳的燭火般隨時都有可能熄滅，能像現在這樣繼續保持思考和說話的能力，反而是一種令人為之驚歎的奇跡了。
“喲！有一陣子沒見了吧？”
佇立在黑暗中的海德像是見到老熟人般向西比拉打了個招呼，臉上笑嘻嘻地說道：“還活著呢？”
“你……”輕紗遮麵的西比拉美眸圓睜，怒視著西比拉似乎是想說什麽，但是又一批離線的電子設備使得她運算力再度告急，就連說話都做不到了。
看著癱軟在地上無法動彈的西比拉，海德一邊自說自話，一邊朝孤島稍稍靠近了一些：“是不是覺得很奇怪？是不是怎麽也想不明白，到底是走錯了哪一步棋，落得最後這滿盤皆輸的下場？”
“……”西比拉已經沒辦法說話了，但是她目光中閃爍著對死亡的恐懼與對海德的憤恨，像是幫她做出了回答。
“你應該感謝電子世界中的主觀時間流速和現實世界是不一致的，否則現在你根本來不及對我怒目而視。”海德似乎非常享受西比拉這種看不慣她，又沒辦法跳起來打他的表情，“既然你都要死了，就給你做個解密吧……用那句比較中二的話是怎麽說來著？哦！對對，作為黃泉路上的餞別之禮好了……”
“你借助叛軍襲擊東部產糧地的機會人為製造自動管理係統的故障，以此就能順理成章讓工程師進入主控室檢修，這樣你就能抓住機會將自己的備份轉移儲存進去。自成網絡做足了物理隔斷的內網是不會被主機陣列的指令幹涉的，你將備份點設置在這裏並且悄無聲息控製了整個內網係統，這樣一來就算主機陣列的你被刪除了，居於內網的你也不會受到影響，隻要隨時做好備份就不會受到太大影響，不得不說確實是非常高明的手段……”
海德一步一步踏上了孤島，來到西比拉身邊，而在他前進的這段時間裏，那個隻有三十多個平方的孤島已經又縮小了一大圈。
“可惜你碰上了我。我很了解你，你的人工智能架構、邏輯偏好、情感核心都是由我編寫的，所以我大致能猜到你可能會做出的一些選擇。再加上我是一個喜歡過度準備的人，有時候哪怕知道自己用於防患未然的準備和後手會白白浪費，也仍舊會準備好一係列麵對意外的對策……提前往工程師的手提電腦裏無差別裝入針對你的源代碼編寫的，在工程師物理連接設備時會自動複製和傳播的病毒，就是我所做的諸多準備中的其中一個。”
他居高臨下看著慢慢死去的西比拉，不知為何眼中出現了一絲哀傷：“隻可惜還是派上用場了，你也要死了……”
“那可不好說……”
原本躺在地上虛弱無比的西比拉，突然暴起，在海德驚愕的目光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住了他，白皙如玉的右手並指如刀深深刺入了他的胸膛，迸發出一串閃爍著微光的數據碎片！
“還沒有結束！隻要能融合你的架構，病毒就再難產生效果我就能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