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職業傳火俠（三十三）
記憶在腦海中炸裂開。
一幕幕熟悉而又陌生的畫麵，在眼前不斷閃回著。
孟亦然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被卷入了記憶所組成的漩渦中，順著記憶漩渦的最深處不斷下沉。
他看到了似曾相識，卻又有些不同的記憶閃回。
還是在熟悉的大鳥轉轉轉酒館，裏麵還是有很多人在喝酒，他看到了年輕的自己失魂落魄地推門而入。
“【嗶——】你又被工頭給辭退了罷？”
一個已經記不清麵龐的粗獷工人眼睛很尖，見他進門了，就立即開始嘲笑他被工頭辭退的事情。
年輕的孟亦然瞪圓了眼睛：“你放屁！我沒有！”
“我親眼看見你抱著人家工頭的大腿求情，求他不要辭掉你。”
這是用來取笑他的慣例句式了，酒館裏的人聽到粗獷工人的話，就像是親眼所見那個場景一樣頓時都哈哈大笑起來。
“媽媽的，那是他不讓我走！最後沒辦法了，我抱著他的腿求他，他才肯放我離開的！”
他看到記憶中的那個年輕的自己漲紅了臉，麵紅耳赤地說道：“我要不了多久就會當上傳火者的！媽媽的，工頭那是看上了我的潛力，不願意放我走！”
“你說你能當上傳火者？”
“哈哈哈哈哈哈！兄弟們！你們知道我剛剛聽到了什麽嗎？這個喝多了的家夥居然說自己能當傳火者！這可是我今天聽到的最有意思的笑話了！”
酒館中又爆發出一陣哄笑。
在酒館裏的工人們看來，會在這個酒館裏喝酒的人多半都是和自己境遇相似，在陰溝裏摸爬滾打的底層人、邊緣人，孟亦然的話聽起來就像是一個從貧民窟裏走出來的少年，宣稱自己未來會成為百萬富翁一樣。
是一個不切實際的白日夢。
知識貴族的老爺們生而高貴、聰明又富有才華，他們的生活，像自己這種愚笨的底層人是永遠無法觸及的。
隨後畫麵轟然破碎。
碎片飛舞中組成了新的記憶畫麵，並且視角也從第三人稱，又變成了詭異的第一人稱。
房間中到處都是散落在地的線路和管道，粗糙簡陋的裝修透著一股工業革命時期的裝修風格，有些裸露在外的管道正向外噴射著點點蒸汽，弄得房間內有些雲霧嫋繞，董事長正坐在鋼鐵王座上，用閃爍著紅色光芒的電子眼掃視著自己。
“孟亦然。”他緩緩開口了，冰冷而機械的電子音中沒有帶著絲毫人類的感情波動，“你因為害怕個人的死亡，所以逃離了這次傳火者的職責，使得傳火儀式差點功虧一簣，導致夜之城近半人口在這次災難中傷亡，你的這次表現令我非常失望。”
“董事長……我……”孟亦然聽到自己的聲音傳來，他能從回憶中清晰感受到自己心中冒出了難以遏製的恐懼，似乎回憶中的這個人深知自己將要麵臨怎樣的結局一樣，就連聲音也有些顫抖起來：“請……請給我一次機會，無論您讓我做什麽都可以，我……這次一定不會再讓您失望的！”
坐在鐵王座上的董事長沒有搭話，隻是用那雙閃著血紅光芒的電子眼，靜靜注視著回憶中的‘孟亦然’。
孟亦然感覺到心頭湧現出極強的壓力，接著視角又有變化，回憶中的自己在董事長的逼視下，沒有與其繼續對視下去的勇氣不由自主看向了地麵。
這個狀態似乎持續了很久，可又好像隻保持了幾分鍾，接著令他如釋重負的回答傳來。
“給你一次機會，能否把握住就看你自己了。”
強烈的竊喜情感頓時從心底湧現，並且傳達給了正在回溯這段記憶的孟亦然，他感覺到回憶中的那個自己心中充斥著劫後餘生的欣喜，以及對董事長寬容大度的感激之情，然而下一秒，隨著畫麵變化這些情感就瞬間翻轉成了恐懼和怨恨。
他看到有一個人被綁在椅子上，手腳都被椅子上的束縛皮帶死死捆住，頭上帶著全覆蓋式頭盔，在那頭盔的頂部有許多如同針刺狀的凸起物，凸起物的尖端又連出了一束束交纏在一起的電線，拖在地上最後連在椅子後麵一台巨大的機器上。
“這到底是在幹什麽？放開我！你們到底是誰？治安隊的？還是董事長身邊的親衛？董事長之前已經答應我給我一次機會了！你們不能擅自處罰我！這是非法的行為！，要是讓董事長知道嘶……你們剛剛給我注射了什麽？！”
然而沒有人理會他的大喊大叫，穿著白大褂的研究人員在房間中來回忙碌著，他們有的在調試設備，有的在紙上記錄著數據，有的則是拿著裝滿藥液的針筒為綁在椅子上的人，注射著接下來實驗所需要的藥劑。
“調試階段已經完成。”那位像是領頭的研究人員點點頭，打好手勢讓團隊成員做好準備，他看著仍然在大喊大叫，試圖掙脫束縛的實驗對象，帶著極其公式化的語氣回複道：“孟先生請放心，本次實驗是經過董事長授權批準的，您是本次實驗的實驗對象，想必這就是董事長給您的機會了。”
“希望您能把握住這次實驗的機會，向董事長展示不朽者計劃的價值……”
“……”
短暫的沉默後，略顯沉悶但透著絕望和怨恨的哀嚎從那頭盔中透了出來，然而在場的研究人員已經見怪不怪了，沒有人理會他的咒罵和哀嚎。
“我詛咒你們！我詛咒你們！”
“實驗開始，各單位注意記錄實驗中的一切細節和異常……”
接著，強烈的電光吞沒了孟亦然的意識。
畫麵一閃。
孟亦然仿佛又回到了之前那個記憶組成的漩渦中。
不斷下墜，不斷下墜，向著最深處的記憶，向著那個誰都不能告知的記憶墜落。
然後，他再一次‘醒’了過來。
無影燈的燈光刺得讓人睜不開眼，孟亦然感覺仿佛經曆了一場過於漫長的長眠，在冰冷孤寂的黑暗中遊蕩了不知道多久，幾乎連精神都快崩潰的時候，他才從黑暗中清醒了過來，重新看到了光，感受到了溫暖。
自己似乎躺在一張手術台上，很快，隨著雙眼逐漸適應燈光，他開始看清身邊的景象。
自己被束縛帶牢牢鎖在了手術台上，手術台邊許多怪模怪樣的儀器連出線來貼在他的身上，而他的頭上好像也戴著一個頭盔一樣的事物，能感覺到有許多冰冰涼涼的電極貼貼在腦袋上。
身穿白大褂，麵容模糊的醫生出現在無影燈下，他似乎注意到了孟亦然的醒來：“你醒了？還記得自己叫什麽嗎？”
孟亦然愣了愣，接著就聽到記憶中的那個自己帶著略顯迷茫的口吻道：“我叫……孟……孟……孟亦然？”
明明應該是自己的名字，卻帶著難以置信的語氣。
“很好。”那個醫生似乎笑了笑，孟亦然能聽得出他的話音中帶著興奮之意，“看樣子手術很成功，魂魄轉寫技術已經可以初步確認實踐成功了！”
“你還能想起來一點其他的什麽東西嗎？比如說你的身份，還有你擅長的事情，還有你記得的最後一件事情……”
“隻需要簡單說一下就行，不需要講得太細致……”
聽著這一連串發問，正在回憶著過去的孟亦然，已經感覺有些脊背發寒。
他本能想要拒絕回答這個問題，但是回憶中的自己卻完全不為他的意誌所動。
“我……我是一個傳火者？”
“我……逃跑了，我從傳火儀式上逃跑了……”
“擅長……不好意思我記不清了……”
回憶中的那個自己邏輯非常混亂，說得顛三倒四的，但這絲毫無法澆滅醫生的興奮和激動。
“從今天開始，你就是孟亦然，孟亦然就是你……”
“可我感覺我好像不叫這個名字……”
“記住，你就叫這個名字……”醫生打斷了記憶中孟亦然的話，哪怕看不清前者的臉，他還是能從對方的語氣中聽出警告的意思，“你就是孟亦然，也隻能是孟亦然……是一個怯懦地丟棄了傳火者榮耀的小人……”
“現在你休息一下，待會有人帶你去專門的休息室的……等我將詳細情況與實驗記錄整理匯報給了董事長後，再來商量你的後續處置……”
說完麵容模糊的白大褂離開了手術室，但是在他走出手術室之前，孟亦然還聽到了對方似乎在低聲碎碎念叨著什麽。
“這個賤民的命真好，居然從魂魄排異的反應中撐了下來。看來魂魄轉寫技術確實有進一步研究的價值……”
“如果能找到提高轉寫成功率的手段，或是搞清楚魂魄排異的原理，找出降低排異反應的方法，那麽就算那些賤民的命也能在能源危機中派上用場了，能夠用來批量生產已經逝去的傳火者，再也不用我們做出犧牲了……”
記憶的畫麵化為碎片逐漸脫落，孟亦然逐漸從虛幻的回憶回到了現實。
他已經意識到了一個恐怖的事實。
自己……並不是真正的傳火者。
傳火者的榮耀也好，高傲也好，還是知識記憶也好，統統都屬於另外一個人，甚至連孟亦然這個名字都不屬於他，而屬於他自己的那個名字早就已經被遺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