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職業傳火俠（三十四）
“早讓你不要擅自回想那些事情了。”‘自私’的聲音響蕩在孟亦然的耳邊，“看吧，不聽話，想起來一些不該想起來的事情了吧？”
黑暗之中，孟亦然自言自語道：“你……才是真的孟亦然吧？”
在記憶混亂的時候，他渾渾噩噩回到了這個名叫大鳥轉轉轉的酒館中，這裏早就因為能源斷供的關係停止了營業，酒館內寒冷而又漆黑一片死寂，他坐在吧台前，聲音在寂靜無人的黑暗中回蕩著。
“真的孟亦然這個說法並不準確……”‘自私’聲音緩緩響起，孟亦然看到有一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從酒館身處的黑暗中走了出來，非常自來熟地坐在了他身旁的吧台前，“準確的說，我隻是諸多‘孟亦然’其中的一份拷貝，在與你的人格融合後所產生的不同側麵。”
“或者換句話來說，我的存在應該是‘以孟亦然的思考模式為基礎，並且生物的自私本能更加占據上風的側麵。’”
孟亦然愕然看著另一個自己從黑暗中走出來，噌的一下站了起來，一時之間有些難以現狀：“你……你怎麽……你是實際存在的嗎？”
‘自私’朝他笑了笑：“你為什麽會產生這種錯覺？我的形象隻是你為了更好了解我的存在所創造出來的幻影，就像患有解離性人格障礙症的人照鏡子會感覺能和鏡子裏的不同人格交流一樣。”
“隻不過略有不同的是你這不是人格分裂，隻是同一人格的兩個不同側麵進行交流而已，完全共用同一套神經係統和記憶，你知道的東西也是我知道的東西，反之亦然，兩者之間不會像不同人格那樣存在信息差。”
“真要做比較的話，大概就像是自言自語吧……”
“是……是這樣的嗎？”孟亦然還是有點難以置信，但對方說的好像是有那麽點道理，所以慢慢坐了回去，“既然你說你也是我的一部分，為什麽又要出現在我麵前……”
‘自私’攤了攤手：“你想，比起一直聽到我在你耳邊的嗶嗶聲，像這樣麵對麵坐下來交談，能讓你更快理解現狀吧？”
孟亦然：“……”
你說的好有道理，我竟無法反駁……
短暫沉默後，他轉移了話題：“我想起來的那些記憶……還有那個魂魄轉寫，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自私’靜靜看了孟亦然許久，直到後者感覺有些不大適應了才開口道：“魂魄轉寫啊，那是一項為了量產傳火者所研究的一項技術……”
“量產……傳火者？”孟亦然有些迷茫地喃喃道。
“對，量產傳火者。”‘自私’看了孟亦然一眼，緩緩說道，“自從第三次傳火儀式結束，獻祭術式正式確立後，能量塔的一切危機其實都可以用獻祭的手段來解決了，隻要把傳火者拉去獻祭了，就能簡單粗暴地解決能源危機……”
“但這就麵臨了一個極大的問題——技術頂尖的傳火者終有一天會不夠用的。”
“所以，量產傳火者的項目就在那時被董事長提上了議程。”
孟亦然聞言，不由自主皺了皺眉：這種事情……他一點印象都沒有。
‘自私’似乎沒有注意到他的皺眉，繼續說道：“按照猜想提出者的謝博士所言，魂魄轉寫是一項能把人的魂魄，從生物大腦裏提取出來，經由特殊編碼後保存到電子設備上的技術。”
“到這裏為止，隻是這個技術的前半部分。”
“後半部分才是整項技術中最核心的部分——就是如何將特殊編碼後的魂魄，從電子設備中導出，輸出到生物腦內解碼，完成魂魄從生物腦-電子設備-另一個生物腦的傳輸。”
聽到這裏，現在孟亦然感覺自己的狀態非常不好。
他已經知道自己是怎麽來的了。
“所以……”他艱難地吞了口唾沫，顫抖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頭，“我腦袋裏這些關於傳火者的記憶……都是源自於另一個人的？”
“可以這麽理解。”‘自私’說完稍微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組織語言，接著才繼續開口道：“事實上不止是記憶，如果是魂魄轉寫的話，理論上是包括傳火者完整的記憶、知識乃至人格……”
‘自私’的話讓孟亦然感覺自己像被一道晴天霹靂給擊中了。
“那我……到底是傳火者，還是……”
在突然回想起那些記憶後，他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強烈的自我動搖中，並且產生了一種自己的人生被全盤否定的感覺。
我到底是誰？
傳火者孟亦然？
還是連名字都已失去的底層工人？
“你認為你應該是誰？”‘自私’沒有正麵回答他的疑問，而是把問題拋了回去，“你覺得哪個記憶更像是你的親身經曆？”
孟亦然看著眼前這個一模一樣的自己，又一次陷入了沉默和思考中。
兩個身份的記憶經由魂魄轉寫已經徹底混雜在一起，無論是哪些回憶他都感覺像是他的親身經曆。
然而單從記憶的質與量上來看，孟亦然身為底層工人時的枯燥記憶，是完全無法與傳火者的記憶抗衡的，最終就導致了一個詭異的狀況出現。
外來的傳火者那一部分人格、記憶和知識成為了如今孟亦然的主要構成部分，而真正屬於他的記憶、自我則成了某種附屬品，隻能混雜在傳火者記憶的細節裏。
並且隨著時間的流逝，兩份記憶還在不斷融合。
這也正是他意識到真相後，會陷入自我動搖的原因。
他分不清哪個是自己了。
如果他還是那個愚昧無知的工人，當然不會陷入自我動搖，因為他沒有思考這些哲學問題的知識和能力。
一個整天高強度打工，又沒有什麽知識的工人會在意‘我之為我’的問題嗎？會在意‘忒修斯悖論’嗎？
不會。
因為他知道的東西太少了，知識麵尚且還沒有觸及到哲學的層麵，時間上又不是太閑能夠去糾結這個問題。
比起想這個，還不如多搬倆小時磚能讓自己多喝一口酒。
可偏偏在進行魂魄轉寫後，他獲得了傳火者的知識、記憶和人格，他擁有了思考這些問題的思想高度，也擁有了糾結這些問題的知識麵，所以才會陷入自我懷疑。
身為傳火者的知識讓他很清楚，從身體上來講，如今的孟亦然應該是那個連名字都被自己忘卻的工人，但是從他所擁有的記憶和自我認同度上來看，自己應該是那位傳火者才對……
所以，強烈的割裂感讓他鑽進了牛角尖裏。
沉默。
漫長的沉默。
很長一段時間內，兩個人就這樣麵對麵坐著，再也沒有進行過任何交流。
最後還是‘自私’先開口打破了沉默：“比起留在這裏繼續浪費時間思考這個無解的問題，離開這裏才是當前最重要的事情吧？”
孟亦然這才恍然從沉思中驚醒。
“無論你的問題能不能得到答案，都和你留在這裏沒有太大關係了吧？”‘自私’瞥了他一眼，然後一個翻身翻進了吧台裏，從酒櫃上隨便拿下來一瓶酒，拿出個玻璃杯，然後隨手擰開瓶蓋給自己倒了杯酒，“你隻是個被轉寫了傳火者魂魄的工人而已，自然就更加沒有義務要管城市裏這些人的死活了吧？”
孟亦然看著他自斟自飲的行為，心裏越發清楚眼前這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其實隻是自己的幻覺。
畢竟現在零下**十度呢，別說酒了，就連二氧化碳都給凍上了，怎麽可能還有液態酒存在。
而對於‘自私’的說法，這一次‘道德’並沒有發聲。
或者說自孟亦然想起來那些記憶後，‘道德’就再也沒有說過話。
“你沒有再堅持拯救這座城市的原因了……”
“你本來就不是傳火者，自然也沒有必要承擔傳火者的責任……”
“你是一個普通工人，隻是比其他人稍微幸運一些，獲得了傳火者魂魄轉寫而已。你應該過上更加自由的生活，而不是被這些東西所束縛……”
‘自私’的聲音充滿了誘人的魔力，像極了魔鬼的耳語。
孟亦然痛苦地閉上了雙眼。
這一刻他想起了這座酒館裏人聲鼎沸時的熱鬧場麵。
工人們喝著廉價的酒苦中作樂，靠著嘲笑他來排解宣泄壓力。
“你說你能當上傳火者？哈哈哈哈哈哈！”
他想起了在決心逃離這座城市時，‘道德’曾在耳邊說過的那些話。
“為了不讓像那個小姑娘的悲劇再發生……”
“好嗎？我們幫幫他們……”
他想起了那個小姑娘……
那個凍死在無邊黑夜之中，表情卻寧靜得仿佛陷入沉睡一樣的小女孩。
他循著自己的記憶一路回溯，記憶在他麵前層層鋪開，他仿佛一個旁觀者一樣審視著過往。
看到了快樂的記憶。
看到了苦悶的記憶。
看到了意氣風發的記憶。
看到了遭人嘲笑的記憶。
最後，當這場回溯之旅即將結束時，他想起了初代傳火者曾說過的那句話和自己曾經誇下的海口。
我為人人，人人為我。
“我要不了多久就會當上傳火者的！”
最終，他睜開了雙眼。
眼中不再懷有迷茫與逃避，隻剩下了堅定。
“不……我要回去，我應該回去結束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