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3)
待煙霧消失殆盡,緊緊貼著牆壁的顧藝暖看著跪在地上捂住臉的顧從楊,好半天才輕輕喚了一聲:“楊楊?”
聽到這聲呼喚,緩緩拿下雙手的顧從楊低頭看向不遠處的刀子,半晌方才扭頭看向顧藝暖,眼淚一點一點從恢複正常的眸子裏溢出。
看著這樣的顧從楊,顧藝暖忍不住撲上去想抱住對方,告訴她沒事了。然而,顧從楊直接避開了她的擁抱,就和過去無數次一樣,避開了她的安慰和關心,腳步踉蹌地站了起來,隨後衝到房間,將門關上。
關上門,想著滿客廳的碎片,沿著房門滑倒在地的顧從楊顫抖地回憶著不久前失控的行為,好似瘋子一般亂砸東西的行徑,一想到死前聽到的話語,顧從楊的心宛若掉進了冰窖:那是誰?是她嗎?怎麽會……她怎麽會這麽做?是瘋了嗎?是真的瘋了吧……
與此同時,麵對顧從楊的拒絕,顧藝暖覺得現在的她簡直比不久前被那般責怪她更加絕望,她想: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她一直在恨她,恨她當初做的事情。
一想到當年的事,顧媽媽瞬間露出脆弱的表情,死死捂住自己的臉,不敢發出一絲聲音。
“你有什麽資格叫我楊楊?”最開始聽到這句話浮現在顧藝暖的耳邊,帶著質問和不屑。
“不要這麽叫我,你沒資格,我也聽得惡心!”聽到這句話的顧藝暖覺得整個人仿若走進了冰窖,冷得發抖。
“從小就將我扔給別人的人不是你嗎?從小就不要我的人不是你嗎?現在假惺惺地知道關心我了?我需要你關心嗎?”無法辯解和解釋的疑問,不可言說的秘密,無法開口的真相。顧藝暖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解答這些問題。
“我生病的時候你在哪裏?我難過的時候你在哪裏?我被人欺負的時候你又在哪裏?你眼裏隻有你的丈夫,其他的你統統不在乎!”
聯想到當年的事情,顧藝暖隻有無數個對不起,可正如顧從楊所說,一句對不起什麽都彌補不了。
“我本就不該存在,你本來就不想要過我……。既然這樣,用它殺了我好不好?”
一想到顧從楊將那東西遞給她的模樣,顧藝暖就有些無法呼吸,猶若失去了空氣,隻能如同脫水的魚張嘴祈求點濕潤的空氣。
“你本來就想殺我,何必裝作什麽都不懂的樣子?如果不是因為不能流產,你早就上手術台了吧?如果不是……”
當年是她做那些事情,因此顧藝暖一直告訴自己不要後悔,可現在,想著那樣的顧從楊,她後悔了。
“……為什麽我要喊她媽媽?我的媽媽是艾琳娜,她不是。我不喜歡她,我們明明不認識,她卻叫我莉維,隻有很熟悉的人才能這麽喊我……(意大利語)”——顧從楊曾經的抱怨。
“……她還想抱我,我才不要,我不喜歡陌生人碰我。(意大利語)”——不久前對方的躲避。
“她一直在想,為什麽你才是她的媽媽,明明一直在她身邊的是艾琳娜。”俯身在顧從楊身上的魔鬼好似蛇信一般沾染毒液的話語:“她一直在想,為什麽隻有她的媽媽明明好端端的卻從來沒去看過她。”——無數的為什麽。
“她一直在想,為什麽她的親生母親明明不要她了卻能在見麵的第一天還微笑著和她打招呼,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妄圖讓她喊媽媽。她一直在想,怎麽會有人厚顏無恥到這種程度,明明給別人造成傷害卻能裝作什麽都沒坐過一般……”——一句一句刺痛顧藝暖的心髒。
“你真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真當我是個傻子。”顧從楊冷笑的模樣深深印在顧藝暖的腦海,她想著她說的話——“你會後悔的,你會親眼看著你最在乎的東西將你撕得粉碎。”
……
用力閉了閉眼睛,將所有畫麵擠出腦海的顧藝暖將目光落在滿地狼藉的客廳,隨即起身準備收拾東西。二十分鍾後,把所有摔碎的東西和壞掉的統統裝好扔到室外垃圾桶,重新整理完整個客廳的顧媽媽呆呆地坐在沙發上,瞧著顧從楊的房門發呆。
“楊楊,你不對勁……”不久前發生的事情再次出現在顧藝暖的眼前。
“我不對勁?真正不對勁的人不是你嗎?一個為了丈夫連孩子都不要的女人,有什麽資格說別人不對?”顧從楊的話語在顧藝暖耳旁再現。
“我一直記得人類經常會告訴孩子,做錯事就要受到懲罰,所以千萬別做錯事。現在,該你受到懲罰的時候了。”
一想到說這話時顧從楊被黑色充斥、不留一點眼白的眼眸,顧媽媽忍不住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是一個大雨之夜,因加班加到十二點、十分擔心兒子而匆匆回家的顧媽媽被一蓬頭垢麵的老人在大樓前攔住。當時,顧藝暖還以為對方想要錢,趕緊掏錢打發對方。不料,那人卻拒絕了顧藝暖的錢,指著她的肚皮告訴她:“這孩子是個魔鬼,你不能生下她。”
看著那人的舉動,壓根不知道自己懷孕的顧藝暖深刻懷疑眼前的老人是個精神病:“對不起,我現在趕時間,您能讓我離開嗎?”說著,趕緊繼續往前走。
然而顧藝暖沒走幾步,那人又追了上來,舉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跟著她,絮絮叨叨地說著:“她會給你全家帶來不窮無盡的災禍,無窮無盡的黴運……”
加快腳步的顧藝暖假裝聽不見。但那人卻仍舊念叨著讓她覺得無比奇怪的話:“總有一天,總有一天她會殺父殺母,隻有扔了她,你才能保住丈夫和兒子。”
一聽到兒子,顧藝暖立馬停下腳步:“你跟蹤我?”她現在開始懷疑這人跟蹤過她,要不怎麽知道她有個兒子?
麵對顧藝暖的質問,那人裂開嘴唇露出唯一剩下的門牙:“小心,顧藝暖,你的噩夢在跟著你,它一直都沒離開。”
“你到底是誰?”聞言,臉上閃過慌張之色的顧藝暖厲聲問道。
……
當黑夜徹底覆蓋整座城市,坐在沙發上走神的顧藝暖等到了顧鍾清,而顧從新在一個小時前打電話回來說明天再回來。
“怎麽還不休息?”晚歸的顧爸爸瞧著沙發上的顧媽媽,奇怪地問。
雖然電視機上熱鬧非凡,但顧媽媽卻一點都沒被笑聲感染,她愣了半晌才扭頭看向顧爸爸:“我過會休息。”
見狀,顧爸爸點了點頭,接著去拿水喝。
看著喝水的顧鍾清,顧媽媽顧藝暖等他喝完,忽然問他:“你最近都在加班?”
聞言,顧鍾清困惑地反問:“我除了加班還能做什麽?”
定定注視著一臉不解的顧鍾清,抱著枕頭的顧媽媽隨後垂下眼眸:“想吃夜宵嗎?”
把水杯放在固定位置的顧爸爸:“嗯,我剛好餓了。”
將枕頭放置在一側的顧藝暖將袖子卷了卷,前往廚房給丈夫做夜宵。
等夜宵做好,坐在椅子上陪著丈夫的顧藝暖看著對方仍舊英俊的側臉,不由想起顧從楊不久前問的那個問題——“為了那種男人……,你真的覺得幸福嗎?”
喝了一口溫熱得恰到好處的骨頭湯,顧鍾清詢問顧藝暖:“你看我做什麽?”
用手握拳抵在唇邊的顧藝暖:“我們結婚有二十二年了吧?”
“然後?”吃了一口小菜的顧爸爸。
垂眸看向那碗食物,顧藝暖輕輕問道:“你愛我嗎?”
聽到這種問題,顧鍾清直接笑了起來:“都老夫老妻了,談什麽愛不愛啊。”
舔了舔嘴唇,顧藝暖問顧鍾清:“老夫老妻就沒有愛了嗎?”
定定看了一會今天格外奇怪的妻子,顧鍾清扭頭繼續吃夜宵:“別像個孩子。”
隻有台燈的房間,顧從楊被折射出的影子扭曲了起來,倒影在櫃子上不斷變換成各種模樣,好似交流一般,又貌似在掙紮。一開始,是某道聲音帶著惋惜:“真可惜,又給對方逃了。”
“可惜什麽?要不是被顧從楊搶回主導權,那女人早就完了。”帶著冷意的聲音隨即接話。
“哼,太沒用了。”孩童的聲音也在抱怨,隻是不知道是在抱怨誰。
“你為什麽非要讓她說那麽多廢話?”不是很明白某人用意的女音疑惑地發問,它十分惋惜差點就能成功的計劃——看著顧從楊親手殺死她的母親。
“誰知道顧從楊對她哥哥反應那麽大啊?”說話的影子似乎是個細條條的生物,帶著好多觸須:“居然一下就不被控製了。”
這時,一個陰陽難辨的嗓音插嘴:“要我說,她哥哥絕對需要先幹掉。”
焦躁的男聲在發怒,帶著緊張和不安:“麻煩,還不如找個容易控製的人。”
“別忘了是誰害得我們變成了這樣。”溫柔的女聲出來主持大局,不過看影子的形狀特別雄壯。
一說起這件事,,所有聲音齊齊沉默。半晌,嘶啞的中年音率先開口:“不是誰說很好控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