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悲白發夫妻生感歎
雲蘭便問道:“小姐想必沒吃好飯吧?咱們還有銀絲麵和鮮魚豆腐羹。”樊梨花說道:“我已經吃了點兒東西,這會兒不餓,不吃了。隻是覺得有些乏累,要先歇一歇。”雲蘭不敢多說,隻得服侍她在繡榻上躺下,從內室拿出一條錦被給她蓋到身上。
樊梨花也確實乏困了。昨天夜裏怕薛丁山翻身傷著腰,自己一夜也不曾安枕。今天又顛簸了幾十裏的山路,隻覺得渾身酸困難忍。因此,躺在榻上時間不大就睡著了。
等她醒來之時,已經是黃昏時分,一縷夕陽的餘暉斜照在瑣窗之上。樊梨花睜開眼睛望著窗上的樹影,今天在車上薛丁山的一舉一動不由自主地浮現在了眼前,身上仿佛仍有他的餘溫,禁不住輕輕一笑,麵頰上飛上一抹紅霞。又想起薛丁山那一聲莫名的歎息,心裏不禁又一陣忐忑。正當她心思纏綿,不知是喜是驚的時候,忽然聽見門外有人說話。
“雲姐姐,剛才我去李公子那裏給小姐取藥,恍惚聽說姑爺喝多了,在書房裏睡呢。你說他今天還會不會回來啊?”是雪蘭的聲音。
“噓”雲蘭急忙噤聲,說道:“小點兒聲,別讓小姐聽見。你聽誰說的?”
“是雙燕姐姐說的。說李公子和大姑奶奶在書房裏照料著呢,荀清還拿了解酒的藥。還說……”雪蘭有一些支吾。
樊梨花聽了不由得心裏一驚,暗道:“他,他怎麽又醉酒了?”
“還說什麽?”雲蘭壓低了聲音問道。
“還說,還說姑爺說醉話。說,說讓小姐別嫁他人,另結良緣。”
這一句話不要緊,樊梨花就覺得像是被一聲霹靂擊在了頭頂,一陣頭暈目眩,四肢酥軟幾乎要暈厥過去。慢慢合上眼睛,兩行淚水落了下來。俗話說:“酒後吐真言”。看來,姐姐說的話都是為了安慰我,薛丁山心裏根本就沒有我啊。怪不得在車上他欲近又遠,原來他還是無心納我。
忽然聽見湘簾響,樊梨花急忙轉過身去,臉朝向了窗子。雲蘭來到繡榻旁邊,輕聲說道:“小姐,醒了嗎?怎麽也不喚我一聲。”樊梨花勉強說道:“我又沒事,喚你們做什麽。”雲蘭看見她眼睛裏有一些濕意,慌忙問道:“小姐怎麽了?”樊梨花勉強,說道:“沒事,我很好。你去打水來,我要洗臉。”雲蘭見她遮掩,也不便再多問,隻好出去了。樊梨花勉強支持著慢慢坐起來,用羅帕搌了搌淚痕。
雲蘭捧了水進來,服侍樊梨花淨了麵。問道:“小姐,已經準備好晚飯了。是先吃飯,還是吃了藥再吃?”樊梨花沉了一沉,說道:“我今天在山裏吹了涼風,心口有點兒疼,不想吃了。你們先吃吧,不用管我。”
“小姐……”雲蘭想要勸解。樊梨花說道:“你們去吃飯吧。藥也不用煎了,我也不想吃。明天再說吧。我要看會兒書,你去吧。”雲蘭也不好再勸了,隻好掌上紅燭自己先出去了。
樊梨花在繡榻之上,隨手拿過一本書來,翻了幾張,卻是一個字也看不下去。放下書,站起身來回到了內室,點著了梳妝台旁邊的一盞紅燈。慢慢坐在梳妝台前,揭起了薛鬱蓮精心為她挑選的瑞獸葡萄菱花鏡上的彈墨綾鏡袱。默然看著鏡子裏映出來的自己的容顏。菱花鏡裏的人,曾經俏靨如花,風姿奪人。如今卻顯得憔悴不堪,甚至有一些蒼老,鬢邊的幾絲秋霜在一片烏黑之中分外紮眼。
“唉!”樊梨花歎了一聲,“是我辜負了你啊。是我不知自惜讓你韶華雖在,卻已經是鬢華如霜了。”
薛丁山在書房裏睡到掌燈時分才起來,荀清捧來水服侍他淨麵。說道:“世子,方才王妃打發人來說,世子晚上不用去定省了。讓世子早點回洞房休息。”薛丁山點頭,說道:“我知道了。”淨了麵,荀清又給他端來一盞藕汁豆腐羹,幾個清淡的小菜。說道:“大姑奶奶吩咐了,晚上隻能給世子吃這些。”薛丁山笑了笑,說道:“姐姐也太小心了。”吃完飯,又漱洗已畢,這才出了書房回憶蘭軒。
剛走到憶蘭軒的院門前,就看見雲蘭在院門外焦急的張望著什麽。見他來了,急忙迎了過來,說道:“姑爺,姑爺可算回來了?”薛丁山點頭,說道:“回來了,怎麽了?。”雲蘭說道:“我們以為姑爺不回來了呢。”薛丁山看了她一眼,說道:“這裏是我的臥房,我不回來去哪兒啊?”雲蘭說道:“姑爺回來就好了。小姐今天回來就睡了,醒來之後晚飯也不吃,藥也不讓煎,自己在榻上看書呢。姑爺看看小姐又怎麽了,好容易這兩天的藥見了效果,這又不吃了,若是再反複了可怎麽好啊。”薛丁山微微一愣,說道:“好,我去看看。你們先把藥煎了吧。”說著,進了院門,來在臥房前登梯上來。挑起湘簾一看,外室的繡榻上並沒有樊梨花。
“我,是不是已經老了?”從內室忽然傳出了樊梨花幽幽的聲音,帶著幾許淒涼;幾許無奈;幾許感慨;幾許哀傷。
薛丁山一愣,不知道她為什麽突然說出這樣一句話來。急忙來在內室,隻見樊梨花正坐在梳妝台前,對著菱花鏡,手裏拈著一絲白發。薛丁山說道:“你正當風華正茂的大好年華,怎麽能說已經老了呢?”
樊梨花聽見他說話怔了片刻,輕輕搖了搖頭,說道:“頭發都已經白了,瑛龍也該娶親了,怎麽能不老啊?是啊,也是該給瑛龍娶親了。過兩年再添個孫兒,我就能含飴弄孫,頤養天年了。”樊梨花說著,臉上露出來一絲似是欣慰的笑容。
這幾句話樊梨花說的很輕淡,卻像一把利刃,在薛丁山的心上絞著似地,一陣摧心剖肝的疼痛頃刻間襲上心頭。慢慢移步來到樊梨花的身後,滿麵愧疚地望著鏡中,說道:“凝姑,我錯了。我知道是我錯了。從寒江關到如今,樁樁件件都是我的錯。我罪孽深重罄竹難書,我罪不容誅,我罪該萬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