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捐贈
第二日秦氿起的有些早,贏允不在,秦氿竟然發現自己連睡覺都不太安穩了。
玄風和玄辰知道秦氿要去羅平縣找自家主子,因此早早便備好了馬車。
秦氿又安排府中的下人準備了一些糧食和布匹衣裳,準備送給災區的那些流民。
羅平縣隸屬於荊州城管轄。
贏允在荊州府城外建立了流民暫時的安置地,玄風知道那個地方,便直接驅車朝著災民的安置地去了。
從東江城到荊州府大概要一天的車程,秦氿早上出發,下午才到,途中經過城外的驛館客棧,距離災民安置地還有幾裏的位置。
贏允每次從安置地回來,就是在這個驛館休息的,驛館布置有些簡陋,比不得允王府。
秦氿無法想像一向矜貴清雅的贏允,竟然在這樣簡陋的客棧待了十天半個月,原以為他養尊處優,沒想到竟然也懂得人間疾苦。
災民安置地原先是一塊荒蕪的空地,後來才搭建起了帳篷和木屋,用來供這些災民落腳。
裏麵不僅僅有逃奔到這裏的災民,還有負責安排救濟的官員和士兵。
流民數量眾多,超出了秦氿的預料。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相互聚集坐在地上,麵黃肌瘦的臉上是平靜和哀默的神情,一雙雙眼睛如死水般平靜,失去了生活和希望的光亮。
當看見有人送來賑災的被褥和糧食的時候,這些坐在地上狼狽的人突然一下子有了活力一般,如餓狼一樣蜂擁而上。
一方負責分發物資的官員和士兵被他們推搡得歪歪倒倒,大聲嗬斥也沒有用。
安置地一眨眼的功夫就變得混亂不堪,吵吵囔囔。
看見這樣的景象,秦氿不由深深地皺起了眉頭,如今這樣的情況,比她想像的還更加糟糕。
出來迎接秦氿的是東江城的一位官員,看見秦氿,連忙便將她請進了其中的一個帳篷,遠離了外麵的嘈雜。
“王爺呢?”
“王爺去了荊州城同各大商號的東家商量災民救濟的事宜了。王妃娘娘也看見了,災民數量這麽多,僅僅靠著官家隻怕不夠。”
該官員說道。
秦氿本就是來找贏允的,如今贏允不在,也沒打算在這裏多待,讓這個官員將自己帶來的物資分散下去,便準備讓玄風帶著她去找贏允。
掀開帳篷的簾布看見外麵依舊是擠擠攘攘的一副景象,孩童的啼哭聲、大人的怒罵聲和官兵的喊叫聲交匯在一起,一副混亂的景象。
“大人,”
秦氿停下步伐,看著空地上那些擁擠爭搶的災民,皺著眉頭。
“這樣的情況,大人不管管嗎?”
“怎麽會不管,隻是這些災民不僅僅多,還有些很是撒潑無賴,我們就是想管,也有心無力啊。”
允王爺在的話還好一些,身邊的兩個侍衛臉一黑,刀一擋,這些人迫於敬畏,也會乖乖排隊。
前幾日一直是允王爺守在這裏,如今他不過離開一天,就又變成了這樣。
秦氿聽著該官員無奈的稟告,神色有些凝重。
這些災民如此行為,連當地的五品官員都奈何不了他們。
“夫人,車已經備好了。”
玄風在這時走過來。
馬車晃晃悠悠地朝著荊州城而去,將後麵安置區的景象全部拋之身後。
秦氿放下車簾,凝重的神情始終沒有一刻的鬆懈。
荊州城救濟災民的消息早就已經傳了出去,一些無家可歸背井離鄉的災民聽到這個消息,相繼往東江十三州城的方向湧來。
到時候東江十三州城的災民隻會越來越多,單單隻是依靠著官家救濟不過是杯水車薪。
贏允想要動用民間的力量一起解決此事,便號召了東江十三州城各大商號的東家一起商量此事,不過情況並不盡人意。
京州府的官員下榻的驛站,清貴羸弱的年輕人站在廳中,一席月白色的衣裳襯得他身形修長挺拔,氣質矜貴清雅。
俊秀的一雙眉眼柔和平靜,俊雅的臉色有些蒼白,接連半月的辛勞,讓他的眉間染上一層疲倦,原本燦若寒星的一雙眸此刻也失了幾分光亮。
坐在下麵座位的是各大商號的東家,十三個州府中的大商號加起來,人數也有十幾個。
此刻這十幾個人的臉色猶疑,時不時看看你看看他,一副為難之色。
站在亭中的清弱年輕人聲音緩緩柔和。
“本王的建議,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允王爺,不是我等不想答應,為商者仁義在,隻是……隻是要小民一下子捐出那麽多的糧食,實在是……實在是有些困難。”
“是啊,是啊,我也拿不出那麽多的糧食啊。”
“布匹也是,今年雨水本就多,布匹的材料本就供應不足,哪裏來的這麽多的布匹衣裳來捐。”
年輕的話一落下,坐在座位上的幾位東家便相繼開口,語氣中頗有為難推諉之色。
贏允輕皺著眉頭,“那依諸位所說,可以捐出多少?”
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人緩緩地伸出三個手指頭,“老夫可以捐一百斤糧食。”
有了第一個人開口,堂中其他的人紛紛表態,“我也捐一百斤糧食。”
“我捐八十斤。”
“我可以捐三十匹布。”
“我捐五百兩銀子。”
十幾個人加起來的捐贈的糧錢物資,加起來不到一萬兩。
這些人都是東江十三州城的有名的商號大家,每年的利潤以數百萬兩計算,如今卻……
廳堂一時間陷入了安靜當中,年輕的王爺並沒有表態,隻不過蒼白的唇緊抿著,心情似乎不好。
坐在角落裏的墨衣男子看著贏允皺著眉頭,其他一些沒發聲的商家則是看向他,等待著這人的真正命令。
商陵怕贏允被這些商人氣的鬱結於心,又發病,便忍不住開口想要說些什麽。
話還沒到口邊,忽然就聽見堂外一聲清冷又冰脆的聲音。
“幾位東家好大的手筆。”
這清清脆脆的聲音在堂外響起,像是浸潤在冰雪裏的琉璃碰碰撞,加上帶著笑意疏朗,不免讓人覺得舒心悅耳,一點也聽不出諷刺之意。
眾人循聲看去,隻見門外走進一個高挑明豔的女子,容顏姿麗清絕,乃是傾城之姿,精致的眉眼眼尾微微上翹,噬著淺淡的笑意,眉眼間都是明媚晶亮。
廳堂中眾人不覺眼前一亮,眼底盡是驚豔之色落在這個進來的姑娘身上,目光隨著她的進入廳堂中的步伐,直到後者站在允王爺的身邊,這才震驚了片刻。
“你怎麽來了?”
“來看看你。”
年輕俊美的允王爺和他們一樣將目光落在進來的姑娘身上,不知是不是因為看見她,允王爺原本還有些沉鬱的眉目忽然間疏朗了起來。
身側的女子笑顏明媚,仿佛春日裏恰好的春光。
下方的眾位東家尚且沒有反應過來,忽然不知有誰帶頭說了一聲,“見過王妃娘娘。”
這些人才恍然間回神,紛紛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彎腰行禮。
“見過王妃娘娘。”
原來這姑娘竟然是允王爺半年前剛剛娶的王妃娘娘,當時有幾位東家參加過允王爺的成親禮,有緣見過秦氿一次。
不過那時秦氿眉眼冷淡,神情涼薄,一看就知道是不滿意這樁婚事。半年來也聽說過這位新晉的王妃娘娘將王府鬧得雞飛狗跳,如今看這夫妻恩愛,琴瑟和鳴的般配模樣是怎麽回事?
有些人心中困惑,有些人心中驚訝,此刻卻不得不乖乖地彎著腰弓著身。
可站在允王爺身邊的那位王妃似乎一點也沒有要他們起來的意思,目光一一在他們的身上掃過,刻意沉默地看著他們許久。
有人忍不住悄悄抬眸看這位王妃的神色,卻見她依舊眉眼帶笑,和剛剛說那句誇讚他們的話模樣一樣,隻不過,這笑意似乎是不達眼底。
秦氿自然不是真心的笑容,她剛到這裏,就聽見這些人對贏允說的話。
贏允治理東江十三州城有方,更是廣開政策為這些東江十三州府的商人行商鋪路,雖說這些商人拉動了東江十三州城的經濟發展,可若是沒有贏允和官家的政策扶持,哪裏這些人的富貴生意?
如今贏允不過讓他們捐一點糧錢救濟一下災民,便在這裏推三阻四,他一個封地之主,到最後幹點政績,反倒要看這些人的臉色。
秦氿心中冷笑,眼底亦是藏了冷意,身側的贏允自然能夠感受到,輕輕地皺了一下眉頭,正想要說些什麽,就聽見秦氿掛上了比剛才還要更加明媚耀眼的笑容,“都起來吧,幾位東家為東江十三州城發展嘔心瀝血,我可受不起你們的大禮。”
一句話,也不知是和嘲諷還是真心。
眾位東家卻覺得頭皮一緊,紛紛回了句“王妃娘娘過譽了”。
剛剛直起身子,就又聽見那位王妃開口,“哪裏是過譽,事實而已,王東家,若不是你,東江州府的瓷器還買不到外邦去,還有段掌櫃,田莊裏的糧食,也不知道養活了州城多少的人,劉掌櫃也是,劉氏染坊可是慶國有名。如今幾位又能出力救濟城外的那些災民,更是德財兼備,比起那些無良的商家,不知好多少。”
一捧一踩,半真半假,眾人莫名覺得有些心虛,隻覺得秦氿意有所指。
秦氿剛剛點名的那幾個東家,都是依靠著官家出力才能迅速發達起來的,也是剛剛說捐百八十斤糧食的那幾個。
眾人垂著頭沉默不語,秦氿眉眼帶笑,等待著他們的回應。
在座的各位不是權謀場上遊刃的就是商場上遊刃的,各個都是人精,自然聽得出來秦氿話中的意思,包括贏允。
可後者去並未說什麽,隻是任由秦氿所為,想要看看她到底有什麽能耐。
見沒有人回答,秦氿也不覺得尷尬,伸手不打笑臉人,她如今已經將高帽子扣下,不從他們身上扯下一塊肉來,自然不會罷休。
“王爺。”
秦氿看向贏允,後者見他忽然將話題落在自己身上,不由怔了一下,見她眼底明亮耀目的光,一時間晃了神,便柔柔的“嗯”了一聲?
他並未張口,這聲語氣詞隻是從喉嚨間發出,平平淡淡的,語調卻在最後微微上翹,說不出來的繾綣和輕柔之意。
秦氿差點就失了心神,暗自嘀咕了一聲贏允真是魅惑人心。
“救濟災民是好事情,我們不能讓幾位東家什麽好處也得不到,不如這樣吧,我們將幾位東家捐出來的糧食和銀錢都登記出來,東江十三州城的百姓若是看到了,或許就能改變商人唯利是圖的看法了,你覺得如何?”
她語氣輕快地詢問,仿佛真的是為這些商人著想一般,可說出來的話,卻齊齊地讓在座的其他都內心一緊。
有人連忙擺手說“不用不用。”
“要的,各位東家就別客氣了,當初允王爺和各州府官員為了讓你們商路順暢,給你們行了諸多的方便,可是背上了官商勾結罵名。如今你們救濟災民,登記出來,也好讓大家知道,你們沒有官商勾結,還是記得回報,有情有義的。”
秦氿打斷一些人的話,語氣認認真真,誠誠懇懇。
可底下的人卻如坐針氈,各個背後冷汗直冒。
隻覺得真是低估了這位年輕的王妃,沒想到她竟然一點後路都不給人家。
秦氿隻當做沒有看見這些人的臉色,莫了忽然問了困惑地問了一句,“對了,剛剛各位東家說要捐多少來著?我好讓人登記。”
來了來了,果然轉了一圈,還是掉進了這個坑裏。
眾人垂頭沉默,這時候卻是沒有一個人敢先開口了。
秦氿挑著唇角的笑,也不著急,反正人都在這裏,她也閑的很,可以慢慢耗。
身上忽然落了一道淺淺的目光,正是身邊贏允的。
秦氿抬眸看著身邊的人,隻見俊雅的年輕人墨色的眸子裏盡是無奈的笑意。
秦氿給了他一個“我厲害吧”的眼神,心中卻很清楚,剛剛她的這些話,由贏允來說並不合適。
贏允清貴,乃是正人君子,絕對不會挾恩相報,所以麵對這些商人扯皮隻能無奈鬱悶。
但她秦氿不一樣,天下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她如今將話放在這裏,這些人即便心中有多麽的不願,也隻能往肚子裏吞。
和她一個姑娘家計較,傳出去也不怕笑掉大牙。
贏允想必也是清楚這一點,並未阻止秦氿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