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成長之痛
悠悠皺著眉站在花廳的一角看李佑迦大禮叩拜竺連城,他甚至很鄭重地問候了李雲瞬,極其守禮地向師姐請了安。
李雲瞬也微笑著受了他的禮,對遠行半載回來的師弟隻淡淡地說了句:回來就好。
總有點兒怪怪的感覺,悠悠看著李佑迦把雪山蓮子捧給李雲瞬保管……是了,冷淡!眼前這三個原本應該最親近的人,守禮而冷淡!師祖的淡然悠悠能理解,因為病重,師祖的精力一直短少,這幾天下雪天冷可能更加虛弱,無心與佑迦師叔多做交談。雲瞬師叔呢?悠悠愣愣地看著李雲瞬微笑卻不帶喜怒的美麗臉龐,她的疏淡和敷衍實在太明顯,明顯得悠悠都有些難過。
不像是因為分開半年而感到陌生,雲瞬師叔看佑迦師叔時,竟讓她覺出一分戒備!這種朦朦朧朧覺察到美麗裝點後的無情真相的感覺讓悠悠的心像被什麽死死攥住。她感覺得出,在佑迦師叔拿回程躍然說已找不到的藥渣時,竹海的每個人都發生了改變……她苦笑,或者他們早已暗暗的變化了,隻不過到了那個時候再也無法掩藏。
李佑迦又吩咐下人抬進幾個箱子,是他從西夏給竹海眾人帶回的禮物。李雲瞬嘴角的笑意越發的冷了,眼睛看都沒看箱子中琳琅滿目的珍寶,隻漠然掃著赫然換成白衫墨竹的幾個竹海門人。悠悠順著她的眼光看去,也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李佑迦的隨侍穿的衣服已經不同與竹海其他下人了,她記得很清楚,千佛山上竹海的門下都穿灰色長衫的。
“夏姑娘,”李佑迦自然也看見了李雲瞬冷峭的笑容,卻視若無睹,對正為竺連城換上新茶的夏依馨笑了笑,“這份薄禮請勿嫌微薄,我隻是沒想到……”那笑帶了幾分嘲諷,“你還沒下山嫁人。”
他的諷意有些露骨,夏依馨的脊背僵了僵,臉色也發了白,她垂著頭,淡漠地道了聲謝,丫鬟幫她接過禮物,她看都沒看。
悠悠抿嘴笑,十分解氣,佑迦師叔最好了,總是站在她這邊,她討厭誰,基本他就會討厭誰的,不像程躍然!
“悠悠,你外公托我帶了些東西給你,隨我來吧。”李佑迦向竺連城和李雲瞬都點首道別,笑著招了招手。
“真的?”悠悠意外驚喜,跑過去抓住李佑迦自然伸出的手,“你見到我外公了?”
“嗯。”李佑迦拉著她,緩步走了出去。
李雲瞬望著他們的背影,深了深眼眸。竺連城有些疲憊,沒看見這一幕似的,靠在榻上,站在他身邊的夏依馨卻極其輕微的哼了一聲,她自然知道,這聲輕哼一定能被該聽的人聽見。
悠悠坐在自己房間的椅子上,來回悠閑地踢著雙腳,滿嘴塞著外公托李佑迦帶回來的家鄉特色小吃,饒有興趣地瞧著丫鬟一件件地從箱子裏搬東西出來歸置。李佑迦坐在她身邊,默默地看著她梳攏的發髻,她年紀還那麽小,梳著婦人的裝扮顯得並不怎麽合適,卻自有一番清甜的嬌俏。
“都嫁人了,還這麽沒規矩。”他淡淡地說,自己品到了語氣裏無法自抑的苦澀。
悠悠撅嘴,“嫁人了怎麽樣?我就不是我了麽!”她越來越恨人家對她說嫁人了就該如何如何了。好像一成親,她就必須換個樣子生活似的,怎麽就沒聽誰對程躍然說娶妻了該如何如何?他還不是依然故我?憑什麽她要改變?
李佑迦眼中閃過一絲微淡的光彩,“嗯,”他笑了,“你還是你,我的小悠悠。”
這話她太愛聽了!她隔著扶手挽住李佑迦的胳膊,腦袋靠上他的肩頭,“還是師叔最好了!”好像隻有他沒有因為她嫁人了,就覺得她該活得像個老太太。
自從嫁給了程躍然,她總覺得師祖師父他們儼然一副婆家人的態度,明裏暗裏都是偏幫程躍然的,夏依馨就是好例子,隻有佑迦師叔才是“娘家人”。
李佑迦和她說起去她外祖家中的種種,悠悠聽得悲喜交集,不停地插嘴問她想知道的一切細節,李佑迦在左家隻住了三天,竟然能回答大半悠悠的問題,連她大表哥新添的女兒叫什麽名字都記得,悠悠感激地都想親親他了。
這一說就說到晚飯時間,一同去竺連城那裏時,竟然在秋意居門外碰見了夏依馨。
大概是記恨下午李佑迦當眾給的那個難堪,夏依馨對他們的表情格外生硬,連屈膝福身都十分勉強,眼睛無禮地看向別處。悠悠有些意外,夏依馨一向善於掩藏情緒,她那麽明確地趕她走,留下來以後夏依馨對她還是非常友善的,悠悠覺得她甚至在刻意討好她,遷就她。這就更讓悠悠難受了,她總覺得夏依馨是在為當程躍然的妾室做努力。
這麽能裝能忍的人竟然對李佑迦這麽小小的一個揶揄表現得如此厭恨,真是讓她刮目相看了。
李佑迦笑了笑,等夏依馨去遠了,才瞧著一臉鬱鬱的悠悠抿起嘴,“沒法子對付啊?”他明知故問。
“嗯。”悠悠甕聲甕氣,“連夫家都定下了,她就是死都不肯去,我還能有什麽辦法?難不成殺了她呀!”
“你給她定下哪家公子?”想著悠悠做媒的樣子,他就忍不住要笑。
“是雲瞬師叔幫她定下的,成都喬家的二公子,多好的人呀,她硬是瞧不上。”悠悠翻眼睛,氣鼓鼓。
李佑迦冷淡地一挑眉,仿似不經意地說:“除了程躍然,她還能看上誰?”
悠悠深以為然地點頭,她上哪再給她找個和程躍然一樣的夫婿?無奈地看向李佑迦時,她覺得眼前一亮,如果誰能和程躍然一較高下,不就是眼前這個俊雅的佑迦三殿下嗎!
“師叔,”她像發現了寶物一樣盯著他瞧,“要不……你把夏依馨娶走吧!”
李佑迦的臉色微微一變,似乎被深深刺痛了。
悠悠愣住,她無心的一句話竟讓一向內斂溫文的他露出這麽痛苦的神情?她真想抽自己一耳光了,這話從腦子裏跳出來,怎麽就真的直接說出口了呢!哪個男人願意要一個心裏想著別人的女人?她這麽把夏依馨塞給佑迦師叔,自私又卑鄙,對佑迦師叔簡直是種侮辱,也難怪他會這樣生氣了。
“師叔,師叔!”她快步追上難得怒形於色的李佑迦,他竟然冷著臉把她扔下,自己快步走開。“我開玩笑的,你……你別生氣。”看著他的表情,悠悠都快要哭出來了,從小到大,她沒讓佑迦師叔這樣惱火過,她竟然很惶恐。
李佑迦看著眼中水光聚集,長長的睫毛飛快地忽閃著,一臉自知做錯事委屈又自責表情的她……天大的怨憤,也隻能盡付一聲輕歎。
“嗯。”死死壓下摟她入懷的衝動,他隻是淡淡地撫了下她的頭,“我知道了。”
她呐呐地嚅動著嘴唇,半抬起眼覷著他的臉色,好似在確定他真的不生氣了,樣子又可愛又嬌俏。李佑迦目光沉沉地看著,選擇了這條路……或許他還殘存了一絲悔恨,但是為了她,他在所不惜!
悠悠很沉默地吃著飯,一眼一眼看冷著臉,滿腹心事的李佑迦,唉,他還是在生氣!別人不知道,她怎能不明白?佑迦師叔對程躍然始終有絲難以說清的抵觸。她很了解這種感受,就是不得不屈服於“天分”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的那種惱恨。她還能釋然,是因為她知道自己不夠努力,她追求的不是武學的最高境界,佑迦師叔不同。在竹海,“天分”卻似乎好像決定了一切。
她偏偏把程躍然“不要”的東西塞給他,好似傷口撒鹽……
李佑迦心不在焉地吃了幾口就放下碗筷,“師父,躍然和裴師兄已經出了遼國,想來不久就可以回到竹海,我這就動身去接戚先生來,免得耽誤診病時日。”
竺連城正在喝湯,聽了他這話,連眼睛都沒看向他,緩緩攪動湯匙,似笑非笑地點了點頭,“也好。”口氣並不熱心。
“我也一起去!”悠悠急急放下碗,師祖和雲瞬師叔不放心她單獨遠行,這大半年來她最遠也隻到過成都,實在很悶。聽說程躍然和師父就快回來……她竟覺得這段等待尤其難熬,還不如和佑迦師叔同去,不用天天在竹海望眼欲穿度日如年。“正好我也去看爹爹和越天衡。”
李佑迦不置可否,隻是淡然接過丫鬟遞上的茶。
李雲瞬輕笑了一下,打破沉默,“還是佑迦自己去吧,戚於夏的性子古怪,此行並非遊樂,悠悠你還是老實呆在家裏,別添亂了。”
“我……”悠悠還想說什麽,卻被李雲瞬那幽涼的眼光一看,也覺出她在警告暗示她什麽,悠悠皺起眉,終於還是沉默了。
她不喜歡這種充滿心機的相處方式,從什麽時候開始,原本嬉笑無心的師兄妹變得這樣冷漠猜忌?似乎每一句話都暗藏玄機,每一個提議都別有用心,她是很遲鈍,但他們都是她最熟悉的人,她雖然不知道是什麽改變了他們,但他們的變化她卻感受得如此強烈。
李雲瞬看見她眼中的沉痛,有些不忍,不忍……又能如何?悠悠終究要長大,作為竹海門人,這一痛,難免!
悠悠回房卸了妝,悶悶地坐在鏡子前出神,李雲瞬走進來的時候,她抿緊嘴唇,早知道她要來的。
“生我的氣?”李雲瞬笑了,悠悠回頭瞪她時看見她的笑顏,這才是她從小看慣了的雲瞬師叔的笑,而非一張畫皮假麵。
“為什麽不讓我去?”口氣雖然還凶,心裏的難過和火氣卻因為李雲瞬那絕美而自然的一笑減去九成,更像是撒嬌。
“悠悠,你已經嫁人了……”
悠悠恨恨地一拍妝台,啪地一響打斷李雲瞬婆媽的說教,“又來了,又來了!你還有點兒新鮮的沒有了!”
李雲瞬含笑看她,不再繼續說下去。
“嫁人了就得看見一個男的就退避三舍嗎?那是佑迦師叔!”
“佑迦師叔怎麽了,”李雲瞬笑了笑,“他隻比程躍然大兩歲,他也是個青年男子……”
悠悠被她話裏暗示的意思窘住了,瞪著眼,噎了半天,突然想到了一個絕佳的反駁理由:“你也成親了,你和璁坤出門會有什麽不妥麽?”
李雲瞬真的有點兒同情李佑迦了,在這一點上,他和裴鈞武還真是有點兒像,心意藏的太深,掩飾得太好,若不是碰見一個她這樣主動出擊的人……難免就落個獨自傷心的下場。碰見悠悠這樣少根筋的,就更是啞巴吃黃連了。
“你當他是兄長,”她瞧著悠悠,“他未必當你是妹妹啊。”
悠悠的臉色刷然蒼白,記憶中的那些絲絲微微的浮光掠影一下子明晰起來,山頂樹下的那一吻,他眼中的幽亮,他悲淒的表情……那些她故意忽略掉的片段,變得無法回避,她不是毫無懷疑的,但又覺得自己真的那麽去想實在不堪,就好像在汙穢什麽神聖的東西。
“悠悠,你長大了,”李雲瞬歎了口氣,“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了。”這話裏的感慨實在讓人傷感,不能像以前那樣的……何止悠悠。
淚水一行行流落悠悠蒼白的麵頰,哆嗦的嬌柔嘴唇還是那麽讓人憐惜,她黑黑的眼瞳飄渺而空洞,“長大?長大真不好……”
李雲瞬垂下頭,默然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