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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而天亦憐之

  但他知道,他可能連一年都剩不下了,倒是莫上先生白白為他花費了那麽多的心力。


  三年之算,終究成空。


  解決蟲害,除掉深藏在大漠的暗影,或許就是他此生最後能為天下做的。


  “你甘心嗎?”


  心底深處的聲音在問他,君留山自嘲一笑。


  “苟延之人,不甘心又能如何。”


  “王爺在做什麽?”


  林眉出現在門外,聲音還帶著笑意。


  君留山正好為她倒上了一杯茶。


  “本王在等側王妃一道品茗。”


  林眉款款走近,端杯在鼻端輕晃,細呷慢品。


  “今日的茶果真香甜。”


  皓腕自袖間探出,纖指扶把著玉杯,比玉還要溫潤細白。


  林眉今日眉眼間的神采格外動人,君留山看著她,微微有些失神。


  “王爺?”林眉覺得君留山有些不對。


  “王爺近日幾次病倒,身體可有大礙?”


  之前她也問過酒兒,酒兒隻說無事,神態行事間也沒有什麽破綻。


  但林眉就是覺得不對。


  君留山一瞬不經意的虛弱,始終讓她心中惦記。


  林眉告訴自己,君留山好好的,她才能好好地脫離王府,才有太平盛世。


  君留山泰若自然地品著茶,避開林眉的眼。


  “本王隻是還需修養,側王妃該好好照顧本王才是。”


  說著君留山還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林眉。


  林眉把玉杯放回托盤,拂袖站起來,居高臨下地回視君留山。


  “看來王爺果真很好,妾身也就不用擔心了。妾身有些疲累了,先行告退。”


  她是中途從城外回來,昨晚忙了一夜,是真的有些累了。


  林眉不想再和君留山多舌,君留山也沒有留她。


  林眉都已走出了院門,暗衛突然躍進院中跪下稟報。


  “王爺!城外有人來報,姚將軍幾人落入了流沙之中,請王爺率人前去相救!”


  “流沙?”


  君留山一下站了起來,長眉低壓。


  “是,正是在戰王祭碑之前。來報的人是姚將軍帶來的親衛之一。”


  當年他為戰王扶棺回京安葬,先帝下令在戰王身死之處立了一碑以為紀念,碑下是戰王的鐵甲和長劍。、


  因為太過深入,又靠近金國舊都,大漠裏的百姓都不會輕易前去祭拜,隻有軍隊每年會派人過去。


  姚遠山祭典之後就帶人離開,沒想到是去了戰靈碑。


  他們走前並沒有帶什麽東西,若真是遇險,怕是情況危急。


  “讓林興修調兵,你們先跟本王前去救人。”


  君留山不能對姚遠山見死不救。


  另有暗衛已經將馬牽來,水囊和一小袋幹糧懸在馬側,都是從府中拿的。


  林眉也上了一匹馬。


  “我跟你一起。”


  君留山一馬當先騎出,隻說了一句:“小心。”


  “啊————!!”


  姚遠山跪在戰靈碑前,一聲悲嘯難忍心中驚痛,他狠狠把長刀插進沙中,胸膛急促地起伏著,如傷獸一般喘著粗氣。


  君家、先帝、君留山……!!!

  一絲鮮血從嘴角溢出,姚遠山恨得快要發狂。


  君留山揮劍披向戰王的畫麵還在他腦海中反複,嘉禾郡主毫無生氣地躺在棺材之中的樣子也在他眼前盤旋不去。


  這麽多年了……這麽多年了!

  君留山,騙了所有人這麽多年!


  悲號驚醒長眠的英靈,陰雲之後它們在憐憫地注視著故人。


  十年了,時光依舊凝固在生死的一刻。


  跟著他來的親衛跪了一地,愴然低伏。


  陳舊的傷口被尖刀壓進血肉,再次剖開敞在這片埋骨之地,引來了禿鷲盤旋不去。


  “將軍!”握拳砸進粗糙的沙粒之中,他關節裂開細小的血線,拗著脊背抬起頭,雙眼也紅得快要滴出血來。


  “將軍,屬下去殺了君留山,為主子和小姐報仇!”


  冤死的魂靈讓他夜夜不得安寢,輾轉反側了二十年的男人咬緊牙關轉過頭來,繃緊的腮幫子微微抽動著。


  姚遠山聲音低啞冰寒,岩漿在下麵翻滾,灼傷了喉嚨。


  “你憑什麽,能殺了他?”


  “君留山身邊暗衛無數,他本人更是武功高強,你要憑什麽殺了他?!”


  姚遠山撐刀站起,大步逼近親衛,一把攥住人衣襟提起,聲聲帶血。


  “楚家人死在他手下的還不夠多嗎?你也想去送死嗎?!”


  低下的眼已經染上了幾分癲狂,姚遠山卻奇異地平靜下來。


  “難道要讓他還繼續活著嗎!他早就該給王爺賠命了!”


  “將軍!我等願拚死斬殺此獠!”


  “將軍!我們要報仇啊!”


  “小姐被他哄騙了這麽多年,死不瞑目啊將軍!”


  “閉嘴!”


  一手舉起砸向悲憤高呼的下屬,姚遠山反手拔刀破空劃下,刀尖點在一人喉前,閃著爍爍寒光。


  親衛捂著胸口吐出口血,眾人死死看著姚遠山,安靜了下來。


  “本將軍自然要為主子和小姐報仇。”


  “但楚家已經就剩我們了,在殺了君留山之前,你們誰敢去死?!”


  “我們身不足惜,但我們要用他的人頭來為主子祭碑!”


  親衛齊齊低下了頭。


  “但憑將軍吩咐!”


  輕裝縱馬也要趕上半日的路,君留山一行一口氣不歇地趕著路。


  折思還有暗衛們都沒來過大漠深處,隻能跟著君留山的馬走。


  沒有標記的大漠裏,君留山毫不遲疑地朝著一個方向奔赴。


  林眉一路在心中暗暗對比著地圖,卻實在難以分辨方向。


  大漠太過廣闊,天地寂寥,身處大漠如同大海的孤舟,旅人常常在不經意間就迷失在這裏,再也離不開了。


  很遠的沙丘後幾雙眼睛在盯著他們,黑色兜帽遮住了他們的臉,小心趴伏在沙丘之後的三人耐心地守著他們的獵物。


  “我們要動手嗎?”


  “不用,讓他們自相殘殺吧。”


  中間的人示意另外兩人從沙丘上退下去,站起拍了拍身上的沙塵,雙手攏在袖中淡淡搖頭。


  他們身上都帶著長年不見天日的陰鬱,整個人縮在黑袍之下不露出一點皮膚,活像地穴深處才能生出的蟲子,在大漠裏見不得一點日光。


  左邊的人陰沉沉地笑了一聲。


  “沒想到,這個誘餌這麽好用。”


  君留山、林眉、薛淨悟、楚家舊部,都來了。


  “昨日派去摧毀那些藥的人失敗了,君留山應該知道我們在這裏。”


  “他知道又怎麽樣,他一死,那些藥也保不住。”


  右邊的人不以為然。


  “九蠻馬上就能落入我們的掌控,很快這片大漠也將屬於我們。”


  “天意如此,他君留山一人,難道還能逆天不成。”


  中間的人似是都不願在一必死之人身上再多花心思。


  “好了,我們先回去,今天要試新藥,我迫不及待想看看了。”


  三人都古怪地笑了起來。


  暗影退去。


  薛淨悟從沙下露出一雙眼來,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君留山和林眉離開的方向,隨即他再次沉進沙下,大風吹落沙粒,沙丘在幾不可覺地遷移著。


  變幻莫測的大漠,永遠讓人猝不及防。


  一個姚遠山的親衛從沙丘上滾下,君留山及時挽繩勒馬,駿馬前蹄高揚,重重砸進了沙裏,避開了驚慌撲在馬前的人。


  “王爺!”


  折思跳下馬拎著人領子拉開,君留山認出了人,擺了一下馬鞭,折思放開人。


  “你家將軍呢?”


  那親衛滿身都沾著沙,右手還不正常地僵垂在身側,也不知是遇到了什麽。


  他連滾帶爬地撲過來抓住了君留山的袍角,一臉的驚慌。


  “王爺,我們之前遇到了一場沙塵暴,我家將軍陷進了流沙坑裏!求王爺快去救救我家將軍!”


  “姚將軍現在何處?”


  “在戰靈碑!”


  君留山一夾馬腹衝了出去,折思拎著人與自己同乘,緊跟而上。


  隻有林眉遲疑了一瞬,但也來不及多想。


  之前暗衛都分派了出去,時間緊急,也就隻有隨林眉回府的折思、報信的暗衛、留在府裏的暗衛三人跟來。


  其餘人都在城中,之後一部分暗衛會同林興修一起追上。


  就算出了什麽意外,也應該很快會有人來的。


  趕到那一片沙漠,姚遠山半個身子已經沒入了沙中,身上能除的鐵甲都除了,還有兩個親衛也陷在了旁邊的流沙坑裏,一動不敢動,其餘人都在試圖救人。


  林眉暗地數了數,之前有兩個去報了信,剩下的人全在這裏了。


  石碑立在百步遠處,二十年間幾經修複,到底滿麵風霜。


  林眉下了馬站在原地未動,君留山四人已經拿著繩子去救人了。


  姚遠山的親衛們身上不知為何都帶了傷,馬也不見了蹤影,也就一直沒能把人救出來。


  君留山來後動作極快,一點一點就把三人都拉了出來,雖然狼狽了些,好歹沒有人有什麽大礙。


  丟開繩子鬆了口氣,他遠離那片流沙的區域坐下休息,然後把帶來的水和幹糧分給他們。


  林眉這時才走了過去。


  姚遠山的臉色還是很不好看,就算被救了也並不正眼看君留山一眼。


  見到林眉過來還冷冷“哼”了一聲,也不肯接折思給他的水。


  他的親衛尷尬地向君留山道謝和道歉。


  “前日是我們衝動了,今日多謝王爺相救。”


  君留山並不介意,但他有些累了,隻是擺手,不願多說。


  林眉問他:“你們過來發生了什麽?”


  親衛或許是覺得君留山救了他們,連帶對林眉態度都好上了一些,雖然還是語氣冷硬,但也有問必答。


  “前日離開後將軍說要來祭奠主子,重甲不便,我們昨日才趕到此處。”


  “將軍在碑前跪了許久,下午才因未帶水糧準備回去。”


  “但正要離開之時,突發了沙塵暴,馬匹和人都被吹散了。”


  “等我們找回來時,將軍已經陷進了流沙裏,也沒能找到一匹馬,隻能讓人徒步回去求救。”


  “若非王爺來得快,恐怕將軍就要留在這裏陪著戰王了。”


  君留山不發一言,林眉聽後歎了口氣。


  親衛見她之後無話,行禮退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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