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火龍出
城外是和城中完全不一樣的景象,四處奔跑的士卒,驚呼和慘叫,都被淹沒在了黑煙之下。
“副將,這樣下去,也就還能擋上兩天了。”
校尉把剛被搶救出來的士卒交給等在一旁的軍醫,摸了一把全被熏黑的臉,咬著牙看著前麵已經十分艱難的防線。
這個副將姓田,平日都守在阿莫湖,不像孟寺一樣跟在孟末身邊。
其餘人還懷疑過是因為畫風不太搭,孟末父子都是俊朗的長相,又挺拔勁瘦,孟寺雖臉長得平常,但身材也是很好的。
這位田副將就不一樣了,高高壯壯站著像塊巨石懟在那裏,又黑又粗獷的長相,還留著一把大胡子。
田副將臉被熏得就能看出兩隻眼來,瞪著的時候愈發嚇人。
“兩天也差不多了,讓兄弟們再堅持一下,之後就去殺他娘的一個痛快。”
校尉眼睛一亮。
“您的意思是,將軍快下令了?”
“真的?可是謝天謝地了,再弄下去,我們都要被熏成梁上掛著的臘肉了。”
輪著去休息的時候,看著臉還能分辨一下這塊是熏了幾年的,醃入味了沒有,口感好不好。
至於衣服,都懶得洗了,洗多了還怕把衣服給搓爛,沒得穿了。
少將軍說了,等事情結束,給大家發新衣服,舊的就先抵著穿吧,反正誰也嫌棄不了誰。
但誰願意真被熏成臘肉掛上梁啊,他們中還有好些是沒娶媳婦的小夥子呢。
要不是將軍的命令,早就忍不住衝出去逮著人砍個痛快了。
旁邊聽到的都興致勃勃地湊了上來,一個兩個眼睛冒光地盯著田副將,就像狼群在圍著一塊肉,眼睛都綠幽幽的。
“總算不用裝孫子了,可憋屈死我們了。”
“真把老子熏成黑炭,老子還能上哪找媳婦去!”
“屁,你是說老子太黑了活該沒媳婦了?!”
說著說著就要吵起來了,都火氣旺,兩聲吵下來就臉紅脖子粗了。
田副將眼睛一瞪,一個頭上打了一巴掌,打完甩了甩手,把最開始那個校尉一腳踹了出去。
“行了,一個兩個的,哪來這麽多的屁話,還不快幹你們的活去!”
“有你們什麽事!”
被打的摸著腦袋,轉身就氣勢洶洶地舉著火把衝進了防線,叫得都有精神多了。
田副將搓著被燎了的胡子,一手一層焦渣。
遠處在看著蝗蟲的黑袍人被他們突然就格外響亮的“慘叫”嚇了一跳,控製蝗蟲的那個都摸不著頭腦,在其他黑袍人看過來的時候搖了搖頭。
“我沒有做什麽,不關我的事。”
他今天都沒有催著蝗蟲使勁咬人,還是放任它們自由發揮的,難道今天它們超常發揮了?
“去個人看一看,這群人又在搞個什麽鬼。”
“胡老可是下了死命令的,哪邊搞出事來沒被發現的,之後就丟進蛇窟當飼料去。”
領頭的黑袍人心中總有一點不安,點了一個矮小一點的黑袍人讓他潛過去。
其他人也在胡老的威脅下沉了臉色,表情都嚴肅了起來。
這兩天,五裏關的反應是真的不太對勁。
他們和五裏關打了多久的交道了,就算前些日子他們得手傷到了孟末,五裏關換了孟彰來主持,也不該是這樣的處理方式。
孟末這個人手狠,誰犯他手裏他能把誰拆了當木頭堆給其他人看,多少年把五裏關守得可以算滴水不漏。
孟彰為人更沉穩一些,但心裏比他爹還要狂,別說拆人了,真被他抓住了尾巴,他是要連根拔起把老窩都給你拆了的,不趕盡殺絕不罷休。
這樣的兩個人,手底下帶出來的兵也沒好哪去,光挨打不還手真不是他們的風格。
但他們都來來去去探查過許多遍,還有人不錯眼地盯著城裏的動靜,也沒找出到底是什麽地方不對勁。
越平靜,他們的心越是高高提起的。
真要這時候弄出了動靜來,他們反倒能夠落下心來,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但最終那個動靜確實沒有在五裏關內響起。
神明振開翅羽,仰天長鳴召來了天外的星火,流光衝破了陰雲,在赤地之上點起了連綿的大火,火光映紅了天際。
林眉騎在馬上,抬掌搭在眉上微眯起眼眺望著衝天的火光。
他們剛剛到一處還基本保存完好的廢城外,剛從綠洲裏出來。
離開了廢都之後,他們就在岑見的帶領下繞著彎地往前走,因為岑見也不怎麽熟悉路線,大漠找路更是困難,他們走得就有些慢了。
三日之後,一點的火光,燎了一片曠野。
“我們倒是落後了一步。”
她笑著看向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一個千裏眼正在觀察情況的岑見,挑了挑眉。
岑見把千裏眼放下來,敲著掌心歎了口氣。
“可能是表哥也不耐煩了吧。”
“我們還有多久能到?”
林眉從他手上拿來了千裏眼在手裏掂了掂,又湊到眼前看向遠方。
能夠看見火光之下,有影影綽綽的黑色人影糾纏成團。
外殼是銅的,鏡片是手工打磨出來的水晶,光滑又剔透,放在現代也是上好的工藝品了。
而且用起來效果還不錯。
岑見給林眉指了一個方向,林眉將千裏眼移了過去。
“約莫還有一天路程。”
那邊的地方還隻在火龍之尾,沒有被圈在腹中,但再遲著些過去,就不一定了。
林眉把千裏眼隨意向四周亂晃著,岑見向折寧打了個手勢。
折寧頷首,叫了個暗衛出來交代幾句,暗衛棄馬離開了。
把千裏眼拋回岑見懷中,林眉一抖韁繩。
“走。”
馬兒長鳴一聲,似乎被遠方的火和血激起了昂揚的戰意,四蹄幾欲騰空。
在他們背後,留下的暗衛抓住一把頭發提起一個慘叫不止的人,上下打量了一下。
“你們還有多少人?”
但這人隻顧著慘叫,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半點沒有回答的意思。
暗衛輕嗤了一聲,倒轉匕首抹斷了他的脖子,向著那邊火光最盛的地方騰躍而去。
火是從地下燃起的,騰天而起的烈焰,似要將所有陰影都燒得一幹二淨。
遠遠的城池中,阿明亞喀已經深深伏跪在了地上,百姓用著各自最虔誠的姿態,默默在心中向著神明祈禱。
穿著皮甲的將士已經被烤出了一身的汗,臉被席卷而來的熱度燒得通紅。
長刀和彎刀相撞,短劍和盾牌相擊,耀耀神焰刺紅了從地底衝出來的人的眼。
他們狂怒著撲了上來,身上是焚燒著血肉的火,心中是恐懼結成的冰。
有細小的黑影想要掙紮著飛出,但揮動的翅膀隻是助漲了死亡的氣焰,它們連一點黑灰都留不下來。
逃出來的人並不多,大多的人都隻在深坑中掙紮。
所有能焚燒的東西都被運到了該到的地方,爆炸以難以阻擋的氣勢開啟了序幕。
林眉如果能近一點看見,就會發現,那些人影,不是以火焰為背景,而是身在火中逃脫不得。
孟寺抬腳,將攀到坑邊的那隻手踩進了沙中,但很快又因為燙腳而跳著往後退。
“這是要把人烤熟啊,燙死我了!”
旁邊跟著過來的暗衛無奈扶了他一把,反手背劍抵住砍來的匕首。
孟寺的劍隨之而上,暗衛向前一彎身,孟寺的劍尖和匕首摩擦出了一串火花。
偷襲的人一擊不中提膝要踏在暗衛背上,孟寺把貼著自己胸口劃下的劍一掌拍了出去,暗衛順勢轉腕,劍鋒橫掃過身後,差一點就能削下一隻腳來。
兩支長戈齊齊揮來,暗衛腳下滑過半圓回身立劍,偷襲者在半空咬牙用盡後力扭身,從兩支長戈間險險脫身。
他撲落到地上立馬翻滾而出,孟末的劍釘在了他袍角掃過的地方。
“看來,總算來了個能看一點的了。”
他們這邊被炸得最為痛快,地麵凹陷下去的地方一眼還望不見邊。
不是沒有在之前被發現的,但這口氣已經憋在心口十年的將士們,用自己的屍骨無存,拉著那些人一起被化為灰燼,坦蕩地含笑九泉。
殺紅了眼的兩方都不管腳下踩著的是滾燙的沙,頭上是遮天蔽日的煙,眼中隻有敵人的血。
血刃很快就缺口裂紋斑斑滿布,刀斷了就搶對方的,劍刃刺進身體就用手握住劍,用傷痕累累的手把劍奪過來。
從身體裏拔出的劍,很快又插進了上一位主人的心口。
殘刀斷戈散落一地,鮮血不斷揮灑在上麵,從上麵滾過的人沒有了痛覺,隨手就能撿起一根向上捅去。
不必管到底刺入了哪裏,隻要是對著敵人的就好。
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還能死死抱住一個人,嗓子裏嗆了血,就用氣音狂笑著倒下火坑,被火舌卷入巨獸之口。
仇恨積累了太久,怒火燒沒了理智,甚至連之前沒來得及慘叫一聲便被吞沒的人,他們都會覺得太過幹脆了,一點也不讓人滿意。
黑袍被火點燃,黑袍人扯下袍子丟開,露出了藏在下麵的那張臉。
孟寺在一瞬的呆滯之後,驀然撲向了持劍刺去的暗衛,又一劍甩出打掉了高高揚起的長槍。
其他人都被他這突如其來的一手驚住了,暗衛的劍已經倒轉抵上了他的喉頭。
但孟寺一直隻死死盯住那個站在火海前麵的少年,火光太亮,足以照清任何一點的細節。
“阿明……”
這個名字被牙齒碾碎了又被雙唇捏合,不成模樣地從嘴裏吐了出來。
沒有時間去回憶什麽過往,他隻需要看著那張麵目全非的臉就已經足夠了。
陸續有附近的將士反應了過來,都驚停在了原地,滿是不可置信地看著那張臉。
有人的嘴唇開開合合,卻怎麽也沒辦法說出那三個字。